……


    先前迎接莫非的宦官詹明剛抬腳進門,見莫非豁然站起,頭上步搖叮咚作響,嚇了一跳,隨即笑道:“慕容小姐真是先知先見的,咱家這才剛來,便知下一輪到小姐了。請隨咱家走吧。”又見詹明身旁的小宦官招呼了另外五名應選秀女,當頭領著六人朝如玉殿走去。


    莫非心下一涼,忙笑問道:“上一輪怎的這樣快?還不到一盞茶功夫。”


    詹明道:“看了一天,皇上也乏了,頭三位上前,皇上聽她們請安也隻點頭示意,也沒問什麽話便讓她們退下了。一個也沒留用。現在正看後麵三位呢。”


    莫非想了一想,“那南宮丞相之女南宮雪是否也被‘撂’了牌子?”


    詹明搖頭笑道:“南宮小姐還在殿中候選呢。待南宮小姐幾位出列見駕,又該遣人去領餘下的人入殿了。”


    莫非暗笑自己糊塗,自然是讓秀女們一組參見,一組等候才對,哪裏能讓皇上空等的道理。心想或許還來得及。


    乘著詹明不注意,莫非一把扯斷脖子上的一串渾圓均勻的珍珠項鏈,一把珍珠盡數落入袖中。


    ……


    今屆應選秀女人數眾多,莫非進殿麵聖時已是月上柳梢。殿內已掌了燈,自禦座一直到大殿門口,齊齊兩排,數百枝手臂粗的巨大沉香花燭,照得殿中一片明亮而又香氣清鬱。


    莫非與另五名秀女整衣肅容走進殿門,莫非隻覺足底一片柔軟,低頭看去,地上鋪著一方平整的朱紅色曇花地毯,直指殿堂璀璨寶座之上。


    莫非暗道糟糕,竟沒有想到殿中是這樣柔軟的地毯。隻怕要幫南宮雪落選的勝算又減了幾分。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腳下軟軟的觸感更是加重了心慌的感覺。


    聽一旁引導太監的口令下跪行禮,然後一齊站起來。垂手站立一旁等待司禮太監唱名然後一一出列參見。隻聽一位年老太監啞著尖細的嗓音一個個喊到:


    “吏部侍郎呂世偉之女呂雲紅,年十八。”


    “中州刺史薑弟雲之女薑妙萍,年十六。”


    “中書舍人傅明俊之女傅海棠。年十三。”


    莫非低著頭,卻偷眼朝殿中望去。見南宮雪還在另外三人的隊列中等候傳喚,一片寧靜自然,而她身旁兩人已經緊張得雙手微微發抖。莫非暗自搖頭:笨丫頭!你就不能做出一副緊張的神情麽?殊不知,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事多了去了。


    莫非手底暗暗緊了緊袖口:成與不成,終歸試一試吧。自己已經沒有幸福可言,能幫她一次便幫上一次吧。


    莫非聽著幾位秀女跪拜如儀,衣角裙邊和滿頭珠翠首飾發出輕微的唏娑碰撞的的聲音。聽她們請安。又聽見她們站了起來,皇帝依然沒有問一句話,常妃揮手,眾女便又退下。可憐她們緊張了一天,為了顧惜花容月貌連午飯也不曾吃,竟這樣被輕易“撂”了牌子。


    正想著,司禮太監已經唱到南宮雪的名字:“丞相南宮永清之女南宮雪,年十四。”


    南宮雪脫列而出,身姿輕盈,低頭福了一福。語調婉轉:“臣女南宮雪參見皇上、常妃娘娘,願皇上萬歲萬福,娘娘吉祥。”


    赤金九龍璀璨寶座上,北庸朝第三代君主李柚斜著身子。語氣頗有興趣地問道:“你就是南宮雪?喜歡什麽?”殿堂空闊,皇帝清朗的聲音夾著縹緲的回音,遠遠聽來不太真實,如在幻境。


    南宮雪依言溫文地答道:“臣女愚鈍,書畫詩詞,無一擅長,師從琴秀高宗主,獨愛古琴。”


    常妃和顏悅色地道:“女兒家多以針線女紅為主,你能撫琴已是很好,何況係出名門。”


    皇帝“唔”一聲說:“不錯。抬起頭來。”


    南宮雪聞言一愣,心中後悔,方才應該胡亂說什麽刺繡就好,現在也隻能抬頭,隻盼皇帝看過這許多佳麗,見自己這般輕描淡寫地打扮會不感興趣。


    莫非卻是越聽心越往下沉:選秀,固然是要看相貌才華,可對於急於固權的皇帝來說,家世或者才是最大的考量。比如慕容氏,又如南宮氏,都是皇帝想要爭取的勢力。若是南宮雪進退失宜倒好,如今樣樣都拔尖兒了去了。隻怕落選的希望又渺茫了幾分。


    常妃道:“走上前來。”


    莫非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捏住袖口的手一鬆,借力將廣袖往殿中方向一甩,一大串幾十顆渾圓的珍珠“咕嚕嚕”直滾南宮雪腳下。珍珠一出袖口,大柱旁站著的詹明臉色霎時雪白,莫非便連忙跪了,卻不說話。


    南宮雪不解其意,見麵前亂七八糟橫著無數的珍珠,卻不聽皇帝和常妃讓她停下,隻得裝作視若無睹,穩穩當當地踏在珠上走了過去。


    常妃含笑說:“很是端莊。”


    隻見皇帝隻看了一眼南宮雪,便不再理會,隻略微抬手指向莫非跪倒的方向,問道:“怎麽回事?”


    詹明愣了一愣,忙唱到:“天下兵馬大元帥慕容霸秋之女慕容雲菲,年十五。”


    莫非趕緊磕頭,沉聲道:“臣女慕容雲菲參見皇上、常妃娘娘,願皇上萬歲萬福,娘娘吉祥。”


    皇帝略帶訝異的輕輕“哦”了一聲,問道:“慕容雲菲?為何是‘雲菲’?”


    莫非心中一驚,她知道皇上問的,並不是她的名字為何叫雲菲,而是,來的人為何是雲菲而不是雲溪。她隻裝傻低著頭,情急之下脫口道:“春江飄絮回流水,臨風淺酌望雲菲,曲陌塘邊,合歡樹下,猶記燕雙飛。雨霽雲收草葳蕤,黛淺眉深兩相隨,歲歲年年,鴻來雁往,不見伊人回。正是臣女閨名。”


    豁出去了,隻盼能吸引皇上和常妃的注意。留用自己而淡忘南宮雪。若是剛才南宮雪能領會自己的意思,就著珍珠摔倒,那事情就好辦了。為著天家的顏麵,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一個秀選當日殿前摔倒的女子入宮。可惜南宮雪非但沒有摔倒,反倒漂亮的踏珠而過。恐怕已經引起皇帝注意,實在是有違初衷。悔之悔之!自己即興而為的這幾句詞中特意提到了曲陌塘、合歡樹。隻盼能喚起皇帝對姐姐的回憶,淡忘南宮雪才好。


    果然,皇帝怔忪半響,複念道:“曲陌塘邊,合歡樹下,猶記燕雙飛……”隨即點頭笑道:“詩書倒是很通,慕容元帥很會教兒女。上殿前來!”


    莫非定了心神。緩步端莊的踏過珍珠,走到比南宮雪離皇帝更近處,盈盈拜倒,垂首不語。


    常妃隨聲道:“雍容華貴,端莊典雅。如此妝容,倒不像是會做魯莽之事的樣子。那些珍珠,卻是怎麽回事?”


    莫非麵上滾燙,帶了一絲惶恐的語氣道:“臣女曾多年寄居鄉野,不懂規矩,也沒見過大場麵。更沒有穿得如此隆重繁複的時候,適才有些緊張。不知為何竟扯斷了這串珍珠項鏈,險些闖了大禍,還請皇上恕罪。請娘娘恕罪。”說完,默默俯首。殿中一霎極為寂靜,莫非隻覺殿中巨燭的沉香之氣綿綿不絕地在鼻尖蕩漾。


    常妃轉過頭對皇帝笑道:“臣妾看她也是無心之失,且請陛下饒她這一回吧。”這台階送得恰到好處,莫非不禁在心底佩服常妃,難怪能掌協理六宮之權,果然有幾分識人之心。


    皇帝朝常妃微微一笑,轉頭和聲道:“平身吧。抬起頭來。”


    莫非謝恩,穩穩站起,保持著得體的笑意。


    隻緩緩抬頭的瞬間,皇帝麵上的一絲淺笑頓時凝固,霍然起身,脫口道:“莫……”


    常妃連忙起身接口道:“莫不是九天仙子下凡?妹妹竟生得如此貌美。”偷偷一扯皇帝的衣袖,隨意道:“皇上說,是不是?”


    皇帝回過神來,細細朝莫非看去。突然發現,除了驀然抬頭那一瞬,第一眼的感覺如此像明妃,細細看來,眉眼耳鼻,沒一處相同的,看來是自己太過想念她了,才會如此錯覺。他緩緩坐回龍椅之中,朝常妃點一點頭,竟是無心再看殿中一眼了。


    常妃吩咐命司禮太監:“記下她名字留用。”瞧見莫非身後的靜靜肅立的南宮雪,頓了一頓,朝皇帝柔聲道:“皇上,南宮家的那位……”


    皇帝並沒有細聽她說什麽,失神的擺一擺手。莫非見皇帝擺手,暗暗鬆了一口氣,也聽見身後的南宮雪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


    常妃正要說話,忽聞龍椅左側一抹白玉珠簾後傳來一個孱弱的婦人聲音,隻聽那聲音緩慢且極具威嚴的說道:“南宮家的雪兒,精通琴藝,賢德溫順,哀家很是喜歡。留用宮中,必增祥和喜瑞之氣。”


    常妃看一眼皇帝,見他微微點頭,連忙朝司禮太監道:“南宮雪,留用。”


    南宮雪隻覺手腳冰涼,一時呆住。莫非暗自歎了一口氣,終究是失誤了,能垂簾聽選又自稱哀家的,除了當朝和穆太後還會有誰?自己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太後竟然重病聽選!暗想:想留的沒能留,不想留的卻偏偏留下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莫非領著南宮雪躬身施了一禮,默默歸列。待一眾秀女見駕完畢,按照預先引導太監教的,無論是否中選,都叩頭謝了恩然後隨班魚貫而出。


    坐在離宮的馬車上,莫非心中一陣迷亂,有些事,憑一己之力,終究是避不過的。可是,若不是因為那不知所起的妒忌心……若是早些提醒南宮雪,她也就不會同自己一樣,要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還在這厚厚宮牆之中,度過餘生了。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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