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曾凡修殺人似的目光,黎君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他送來丫鬟,被穆婉秋退了,無奈之下,他特意囑咐王貴德暗中照顧,誰知幾個月不見,竟給照顧成這樣。


    目光再次落到滿屋子的瓶瓶罐罐、調香設備上麵,他心一動:


    難道是穀琴?


    是她看自己從不涉足木槿院,才讓人把這兒變成了雜品室?


    穆婉秋當眾棄師,穀琴恨之欲其死,不顧忌這個,他也不會就答應讓穆婉秋來這又苦又累的香料處,遠遠地躲開穀琴的控製;念頭閃過,他臉色一陣陰沉,正要轉身,無意中瞧見那個粗笨的蒸鍋旁接了半瓶透明液體的漏鬥式瓶子,心砰地跳了一下,“……她竟會使用這個?”屏住呼吸,黎君小心翼翼地拿起漏鬥瓶,放在鼻下。


    果然是精純的香液,她真會用這個蒸鍋!


    這個蒸鍋是璿璣閣照著魏氏留下的圖樣製作的,說是能把花瓣枝葉裏的香氛提煉出來,當年魏氏調治的香液可是聞名大周的,他對此非常向往,不惜千兩買了回來,可惜,璿璣閣會做不會用,黎記以穀琴為首的眾師傅研究了很久,卻都沒弄明白,穀琴還口口聲聲說這是騙人的東西。


    香怎麽會變成水?


    也因此,這蒸鍋自買了後就一直閑著,好像不久前調治處才報上去,他親自批了報廢處置的,怎麽竟出現在她這裏?


    難道這些都是她自己淘換來的?


    這麽蹊蹺的設備她都會用,她真的不懂香嗎?


    心思百轉,黎君不可思議地看向穆婉秋。


    瞧見黎君饒有興趣地研究著她剛提煉出來的香液,穆婉秋心提到了嗓子眼。


    “咦。這就是傳說中的雞血石嗎?”直視著穆婉秋,黎君正要開口。墨雪一眼瞧見穆婉秋隨便纏在手指上的那隻雞血石金錢獸貔貅,驚奇地抓過她的手,“……小姐哪來的?”


    “噢……”穆婉秋呼出一口氣,趁機解下來遞給她,“……贏回來的。”


    “……贏?”墨雨驚叫一聲,“……小姐又去賭了?”語氣隱隱帶著一絲譴責。


    十賭九輸,這賭是最害人的,他家小姐不會是把工錢都輸了,連衣服也買不起了吧?


    穆婉秋兩年前的那次豪賭他可是記憶猶新。


    “啊。哦……”才發覺說漏了嘴,穆婉秋支吾兩聲,“不是,不是……是一個青衣公子送的……”想起那個青衣公子一臉孩子氣地把這個金錢獸貔貅扔了的情形。穆婉秋失笑地搖搖頭。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賭風這麽好。這麽較真的人。


    明明是個玩笑,她又沒答應和他賭,可他卻堅持願賭服輸。死也不肯收回這隻貔貅;這麽價值連城的寶貝,她可不舍的就這麽任它躺在大街上便宜了別人。


    於是,就撿了回來。


    “……什麽樣的公子?”目光落在血紅的貔貅上,曾凡修神色一震,伸手接過去。


    “穿一件石青色錦緞長衫,個頭比黎公子矮些。嗯……麵色……如玉……”瞧見曾凡修神色不對,穆婉秋細心地描繪起來。“曾公子認識他?”又問,“知道他姓什麽?是哪兒的人?”


    總感覺那青衣公子很奇怪,穆婉秋擔心他是安康的人,知道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


    這一路回來,她可是小心又小心的,就怕被他盯了稍。


    “不認識……”翻弄了半天,曾凡修搖搖頭,把貔貅遞給穆婉秋,“收了這麽重的禮,白姑娘竟不認識人家姓什麽?”眼裏帶著一絲調侃的笑意。


    刷地一下,眾人都看向她。


    “呃……”穆婉秋臉一紅,咳了一聲,“我忘問了。”


    忘問了?


    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黎君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蒸鍋上,“白姑娘這個……”


    “啊……”穆婉秋心一下又提了起來,“進來這麽久,我竟忘了讓大家坐……”看看左右,又訕訕地笑起來,“這屋太擠了,曾公子不如移駕檀香院……”


    看看屋裏除了一張床,連張多餘的椅子都沒有,曾凡修又狠狠地瞪了黎君一眼,率先走了出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看了穆婉秋一眼,黎君抬步追了出去。


    “……聽說白姑娘和黎家簽了五年的契約?”追出大門外,月色下,曾凡修背對著黎君站在樹影中。


    “是的……”黎君點點頭,“凡修兄……”


    “求賢弟一件事兒……”話沒說完,曾凡修突然轉過身。


    “……什麽事兒?”一怔神,黎君隨即微微一笑。


    “……賢弟能否解了和白姑娘的契約?”既然他不能善待她,還是自己帶走好了,穆婉秋是他曾家的大恩人,曾家可以錦衣玉食地供養她一輩子,為她尋一門好歸宿。


    “白姑娘喜歡調香……”話一出口,黎君也一怔,隨即問道,“為什麽?”


    “這……”譴責的話不好說出口,曾凡修聲音一滯,笑道,“她是我曾家的大恩人,家父讓我找到後勿要帶回平城……”


    直直地看著曾凡修,良久,黎君開口說道:“……她和黎家簽的是死鍥,解除不了。”聲音冷的像冰。


    不知為什麽,想象著穆婉秋和曾凡修有說有笑的情形,黎君沒有來的一陣惱火,越過曾凡修,他大步向前走去。


    “……我聽說黎家的香料處是最苦的地方?”神色一斂,曾凡修閃身攔住黎君。


    “……黎家怎麽安排自己的師傅,與凡修兄無關!”


    “你……”曾凡修猛轉身,“既然不能善待,你最好放了她!”語氣凜凜,目光帶著股少有的怒意。


    身子頓了下,黎君大步向前走去。


    瞧著他一言不發地走了,曾凡修猛一握拳。


    ……


    “……小姐快放下。奴婢來就好。”端了盆水進屋,瞧見穆婉秋正整理床鋪。墨雪忙放下水接過去。


    “……會不會太擠了?”能睡三人的小炕一大半擺滿了香料,收拾了半天,穆婉秋勉強挪出一塊地方,夠兩人躺下,“讓你和雨兒一起去客房,你偏不聽。”黎君為他們準備了客房。


    “師父讓奴婢過來伺候您……”墨雪嘻嘻笑道,抬眼掃了一圈,“這屋子雖擠些,卻華麗結實。比當初隨小姐住的那個黑店強多了。”當初在那個鎮上丟了一百萬,墨雪對那個夜晚記憶猶新。


    也想起當初和墨雪在鎮子上的那兩個夜晚,穆婉秋失笑地搖搖頭,“當時身上有銀子。我都盡力找大客棧了。可屋裏還是四處漏風……”


    “那時小姐剛給奴婢買了兩套新衣服,興奮的睡不著,奴婢躺在床上。就能看到屋頂透過的斑斑月光,像星星……”墨雪嘻嘻地笑,“幸虧當時是夏天……”


    躺在炕上,墨雪一揚手,就熄了案上的燈,穆婉秋好奇地眨眨眼。“這就是內功,練功苦不苦?”自幼喜武好動。父親曾給她聘了幾個會內功的師父,可惜,不到三天就被她氣走了,最後隻跟師爺學了些花拳繡腿,到現在,也不過體質比旁人結實些罷了。


    “剛開始很苦,要天天打坐,師父很凶,稍偷一點懶就會被罰十遍……”墨雪仰頭看著窗外的月光,“時間久了,就習慣了。”她轉過頭,“小姐這兩年受苦了……”語氣甚是心疼。


    想起這一路走來的艱辛,穆婉秋沒言語。


    “知道小姐去了朔陽,師父曾特意去找過您……”黑暗中,墨雪眨眨眼,“小姐一直在朔陽嗎?”


    “一直在一家小香坊做雜工……”


    “……小姐竟給人做雜工?”墨雪撲棱坐起來,“難怪師父找不到您。”


    “那時候我什麽也沒有……”黑暗中,穆婉秋笑了笑,“聽說曾公子收你們為徒,我還以為你們不會回來了……”拉她躺下,“……快躺下,仔細凍著。”


    “……怎麽會?”墨雪拉起棉被圍在身上,“奴婢這條命都是小姐救的!”這以後她早懂了,當初去做求雨童子就是送死,向前挪了挪身子,“師父常說,受人點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叫奴婢和哥哥千萬不要忘了本……”目光移向朦朧的窗欞,“聽說師父沒找到您,哥哥就瘋了似的練功,發誓這一生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小姐,伺候在左右……”想起那一段揪心的日子,寒夜裏,墨雪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我也一直想給你們報個平安的……”穆婉秋聲音低了下去,一開始是沒錢,後來聽說他們並沒去找黎君,她便不敢輕易傳信了。


    “小姐不知道,聽秦健說您來了黎家,哥哥高興的什麽似的……”墨雪目光閃閃地看著穆婉秋,“不是師父要追訪一件大事,幾個月前就來了……師父還百般叮囑秦健,讓黎公子無論如何要善待您……”抿了抿唇,“沒想道,他竟如此苛待小姐!……不是師父壓著,哥哥都想出去住客棧了!”


    才不住這無情無義的黎家。


    苛待?


    穆婉秋一怔神,隨即明白是他們誤會了,就撲哧一笑,“黎公子待我很好……”除了穀琴外,黎記的那些大師傅中也沒有幾個像她這樣有獨門獨院兒的,頂多是兩人共用一個院兒。


    “……好?”瞪著黑暗中擠占得滿滿的屋子,墨雪一哂,“小姐就是心太善了!”


    她和哥哥出身更低賤,可曾家還是錦衣玉食地供著,雖然在小姐麵前是奴才,可在曾家,他們都是小姐少爺的待遇,一屋子丫鬟婆子伺候著。


    黎家這麽大的家業,還在乎多養一個閑人了?


    把她家小姐安排到這又苦又累的香料處不說,竟讓她睡雜物室!


    越想越氣,黑暗中,墨雪臉漲的紅彤彤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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