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這群龐大的船隊終於到了通州港,由此一行,睡蓮終於明白了後世為何說清朝乾隆皇帝下江南是勞民傷財了,為保證安全,前後十來裏的航道和驛道都是封閉的。


    而且每到一個城市,當地的官員都要跪送禮物,這其中有普通的蔬菜水果冰塊,或者土特產,想獻媚的還夾帶珍寶等物,而這一切都不可能是官員自己掏腰包,全部是搜刮的民脂民膏,直到新皇後下了懿旨,不準勞民傷財,這才消停了些。


    到了通州港口,當然還是“讓領導先走”,睡蓮的船隻足足在港口等了一個時辰才輪上,子鳳和星河都等睡了。


    寧園的馬車也久候在此地,七月酷暑難耐,馬車裏的冰盆換了一遍又一遍,儲存的冰塊耗盡後,終於盼來了主子。


    好在睡蓮船上有足夠的冰塊,可以撐到寧園,要不然這麽熱的天,馬車窗戶那點熱風會憋死人的。


    許三郎要護送皇後一家子回紫禁城,所以先走了,護送睡蓮和三個孩子的,除了筱大郎和筱二郎這兩個家將,居然還有娘家人寧珂!


    寧珂現在間諜部門通政司混,他來做什麽?難道皇上登基的幾個月裏,燕京的局勢依舊緊張麽?


    大胖子寧珂擦了擦滿臉的油汗,道明了來意:“燕京倒還太平,就是最近盛傳大運河船隻遭遇刺客,還鬧水鬼,說的有鼻子有眼,七嬸娘懸心,就要我來瞧瞧,帶一隊人送九妹回家。”


    一聽是七嬸娘柳氏的意思,睡蓮心裏湧起一股暖意,眼角也發酸了,強笑道:“我們一路上平安的很,那裏有什麽刺客水鬼的?都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以訛傳訛罷了。勞煩七哥哥回去和七嬸娘說,我們一切都好,莫要惦記這,過幾天我就帶著三個孩子回娘家走走。”


    言罷,要子龍、星河、子鳳出來行禮認七舅舅,寧珂笑麵佛似的受了三個小外甥的禮,還每人送了一個錦盒,說是裏麵一些小玩意。


    上了馬車,才覺得相比而言,還是船上舒服,顛簸到了積水潭寧園,覺得渾身上下散了架似的,三個孩子連同兩個姨娘都洗洗睡了,隻有女主人睡蓮還帶著朱砂等人打點從南京帶來的風物,預備明日送給世家好友。


    添飯和添菜兩姐妹這六年留在寧園打點,工作很清閑,都已經是母親了,添飯身材窈窕依舊,而添菜吹氣似的膀大腰粗,麵若滿月――而且還是雙下巴,很難想象這是一對孿生姐妹。


    看著朱砂驚異的目光,添菜不好意思的說:“生三丫頭的時候難產,差點一屍兩命,後來足足坐了三個月的月子,每天各種補藥、補品的吃著,胖了之後就再也沒像添飯姐姐那樣瘦下來……”


    見縫插針的,兩姐妹將這六年親戚世交家裏的變化和睡蓮她們細細道來:


    先說本家永定伯府,在睡蓮離京的那一年就分家了。二房和七房是庶支,隨便分了些產業就打發了,這兩房沒吱聲,卷鋪蓋走人,單門獨戶過日子去了。


    說到這裏,添菜驚歎道:“……夫人,奴婢以前小瞧了這位寡婦二老太太,丈夫去了那麽早,老太太將諸多兒女撫養成人,娶媳婦的聘禮、嫁女兒的嫁妝一樣都不差,居然還攢下了不少家私呢,神不知鬼不覺的在東城置辦了六進的大宅子,家裏安排的井井有條,反而是現在過得最好的一房人。”


    二房的事情睡蓮是明白的,二老太太以前在府裏暗中對許三郎多加關照,許三郎才不至於徹底走偏了。許三郎出人頭地後,也反過來暗中招撫二房,那東城六進大宅院就是他送給二老太太的。


    而五房自詡嫡出,在分家大會上著實鬧騰了一陣,五老太爺和五老太太仗著是嫡出長輩,其唾沫星子都要將永定伯夫婦淹沒,罵他們不孝不義、卸磨殺驢,永定伯夫婦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可“中場休息”後,五老太太和五老太爺突然麵色煞白,轉變了態度,在永定伯夫人提出的分家協議上簽字畫押,當夜就搬到五老太太的陪嫁宅子裏去了。


    五房這對極品夫妻,以前給寧園使了多少絆子,添菜謹記於心,她點評道:“估摸缺德事做多了,永定伯夫人早就防著他們呢,留下把柄,等的就是分家那一刻做殺手鐧用的。”


    五房就是個爛泥潭,五老太爺爬灰,把兒媳婦弄到床上暖被窩,而五老太太和小叔子七老太爺有染,這些雪姨娘都告訴睡蓮了,永定伯夫婦隱忍不發,就是在等待時機。


    睡蓮的娘家沒有什麽大變化,最小的寧康和寧勘都娶妻了。當家人顏寧嗣也當了父親,隨著嫡長子的出世,大房的寧珂一家,還有七房和九房打算分出去單過,但是寧嗣和妻子秦氏哭天喊地的求三房人留下,分家之事最終不了了之。


    琪蓮幾年前嫁給姚家二郎,生了個女兒,不久後,姚家老太太去世,姚家也分家了,姚府留給大房,姚二夫人帶著大郎二郎兩家人還有忠貞夫人姚知芳出去單過,現在大郎和二郎都丁憂在家……


    添飯添菜如此這般說了幾戶人家,睡蓮撐不住困了,擺擺手道明日再說,兩姐妹於是給女主人鋪床。


    臥房裏的青花大缸填滿了冰塊,很是涼爽,睡蓮幾乎挨著枕頭就要睡著了,添飯在外頭整理紗帳,突然間,睡蓮猛地想起了什麽,問道:“下午下船時,我聽顏七爺說,燕京盛傳大運河上船隻鬧鬼是怎麽回事?”


    添飯說道:“都是些茶樓飯館的小道傳聞,說什麽半夜聽到大運河有人哭泣喊冤,有人好奇提著燈出去瞧,結果被水鬼拉到河裏淹死了,所以船工們大多嚇得都不敢出來瞧,後來又聽說有膽大的船工趴在板壁上偷偷往外瞧,說看見河上有一艘鬼船,那船上掛滿了白帳和白燈籠,空無一人,隻見一個渾身縞素的閨門旦在船上唱戲。”


    聽到閨門旦,睡蓮心頭驀地一緊,問道:“唱的是什麽?”


    添飯說道:“依稀聽見是牡丹亭遊園驚夢,還說那戲子唱完之後喊冤呢,鬧得人心惶惶。燕京還有人提議在運河邊為那冤死的戲子建一座廟宇,鎮一鎮。”


    睡蓮頓時睡意全無,如此看來,有人存心利用落玉之事大做文章了。


    許三郎半夜放回,見妻子秉燭守候在臥房,便知是為落玉一事擔心了。許三郎衝進淨房洗去一身臭汗,鬆鬆垮垮披著寢衣出來,將睡蓮半拖半抱進帳子裏,摁倒躺平,說:


    “沒事了,睡吧,落玉的棺槨皇上親自看了,翡翠扳指也給了,皇上很悲痛,命人厚葬,賞了我勳田和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可是燕京戲子喊冤鬧鬼的傳聞――皇上難道不疑心麽?”


    許三郎一笑,說道:“說起來,我還要感謝這些乘機造謠的人呢,他們把事做的太絕了。起初皇上聽到風聲,就立刻派錦衣衛暗探和通政司的人去查訪,結果查出是人裝神弄鬼,而那些人和南昌的趙王有些瓜葛。”


    睡蓮目光一亮,說道:“我七哥哥就是通政司的人,難怪他今日接我時會說那番話,原來是在暗示我皇上已經知曉此事了。”


    “通政司的耳目遍布底層民眾,他們的消息最靈通,他們就是皇上的眼睛,隻不過不像錦衣衛那樣有逮捕權。”許三郎頓首道:


    “落玉之死是保密的,那些裝神弄鬼的人怎麽會知道此事?除非他們就是凶手,所以殺害落玉,包括沿路阻截我和皇上的替身都應該是趙王的人,不僅如此,他們還想借著落玉之死離間我們君臣、還有皇後和皇上的夫妻情分,殊不知過猶不及,反而露出馬腳,皇上說他不會怪罪我和皇後的,得想法子除掉趙王這個心腹大患。”


    睡蓮心中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許三郎很快打起了呼嚕,他真的太累了。


    夫妻同床共枕七、八年,許三郎的輕微呼嚕聲從開始的“擾民”,變成了現在的催眠,睡蓮慢慢步入睡眠狀態,隻是內心還存留一個念頭:謠言剛開始傳開時,若皇上真對許三郎和皇後深信不疑,就不會立刻派通政司和錦衣衛調查了。


    伴君如伴虎,別說是皇上,顏如玉當了皇後,也很難親近了,我和她在一起說話,哪怕是在聊家常,氣氛也漸漸從以前的朋友變成了君臣,顏如玉說話的語氣也越來越強硬,令人不容拒絕,那不是朋友之間的有商有量,而是上位者的命令,人心難測啊,以後要更加小心才是。


    這一夜睡蓮保持這半夢半醒的狀態,早上起床時,許三郎神清氣爽,睡蓮卻顏色憔悴,按照規矩,剛回來肯定是要去永定伯府祭祖,畢竟星河和子鳳進祠堂跪拜祖先後,才能正式記入家譜。


    所以睡蓮強打起精神,一家五口去了西城永定伯府祠堂,還請了徐家族長到場,將星河寫在雪姨娘名下,永定伯府的人見到星河,心裏多多少少都有些幸災樂禍――我還以為順平侯夫人能專寵一輩子呢,還不是被人鑽了空子去。


    許三郎借口還有事,沒有留在伯府吃中飯,拖妻帶口的回寧園了,睡蓮在歸田居補眠,許三郎則在外書房會客。


    沒想第一個客人居然是聖眷正濃的威武伯,他一進門,就抱拳施禮,口口聲聲叫許三郎妹夫。


    許三郎虎軀一震,不解其意,那威武伯笑道:“你房裏伺候的丫鬟添衣,是我失散的異母妹子,就看在我的麵子上,好歹給她一個妾侍的名分吧。”


    作者有話要說:威武伯終於查清楚了,添衣是“你妹啊”。如玉的變化是必須的,她這麽做也沒有錯,一國之母啊,屁股的位置決定腦袋。


    其實仔細想想,唯一不變的還是姚知芳。


    本章提到乾隆下江南勞民傷財,其實此人還有一個愛好,就是喜歡在風景名勝和絕世藏品上題詩!


    圖為宋代汝窯【碗】,乾隆內刻禦題詩一首,大英博物館。許多寶貝就這樣被他禍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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