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兩人聞言,皆是吃了一驚。


    猶是朱棣,當時心下又喜又驚,盯著虛弱躺在軟榻上的儀華,隻覺不可思議。他有妻有妾已有十來年了,單且不論無故流產的,就是能懷上喜脈也是不易,至今他也才一子二女。儀華一個剛至及笄的小女孩,瘦弱的身子就似一顆沒成熟的青梅果子,卻在合巹那晚結上珠胎,實乃難以置信。


    朱元璋的詫異隻是轉念之間,下一念便已釋然,但又見朱棣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朱高熾一動不動的守在榻旁。他暗歎一聲,從上位起身道:“也算這丫頭有福氣,朕且當賣天德(徐達)一個顏麵吧。”


    聽到朱元璋這話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直在他頭上轟隆作響,激得朱棣霎時渾身一個冷粟,他猛地清醒過來就朝朱元璋下跪,道:“兒臣知罪,請父王重責。”朱元璋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問道:“哦,你知罪?又知何罪?”


    朱棣心頭悚然一驚,額頭緊叩地麵,卻咬著牙關沒有吭聲。


    朱元璋也未理會,直接繞過朱棣,走到軟榻前俯身看了一眼儀華,對跪在腳下的太醫問道:“她情況如何了?”太醫駭然心惶,不解場麵為何直轉急下,隻好提著心斟酌道:“燕王妃尚無大礙,會暈倒大致是因旅途跋涉,又淋了雨受了風寒才會如此。一會等她醒來,服用些湯藥,調養個十天半月即可。”


    “恩,你去開藥吧。她在京期間,就有你隨行侍候。”朱元璋對太醫沉吟吩咐了幾句,又往前踱了兩三步行至朱高熾的跟前,伸手撫著他的頭慈愛道:“熾兒,你母妃有喜脈了,不久熾兒就要當哥哥了。”


    聽要當哥哥了,朱高熾抽搭的小臉一喜,又很快的皺起了臉,為難地問道:“母妃有了小弟弟,會不會就不喜歡熾兒了?”


    朱元璋直起了身,臉上的慈愛不變,藹然笑道:“熾兒不用擔心,你是你父王母妃的長子,你的地位無人可以取代,你母妃怎麽會不喜歡你。”說罷轉臉意味深長的瞥向儀華,見儀華仍躺在軟榻上不動,眼瞼下兩道剪影卻微微輕顫,知是該聽得話已聽進去了。朱元璋這便抬了抬手,立在旁地那宮監會意,揚聲向外喊道:“皇上擺駕——”


    “兒臣恭送父皇。”握緊雙拳,默咽下“長子地位無可取代”的話什,朱棣再一次深深地瞥了眼朱元璋離開的背影,慢慢地伏下身恭聲說道。


    與朱棣此刻內心的波濤翻湧不同,昏躺在軟榻上的儀華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她動了動手將它放在了平坦的小腹之上。漸漸地,手心上身體的溫熱讓她一直緊繃的神經鬆緩了下來,接著,已支持到極限的疲憊侵襲全身,她也帶著恬靜的笑容安心的陷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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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漸入四更時分,狂風驟雨停了,夜空放了晴,凝在樹葉上的雨珠“滴滴答答”地滴落在簷下低窪裏,伴著早春不知名的鳥兒啼囀的聲兒,奏出清脆悅耳的音響。


    在這一聲聲清音脆響中,儀華悠悠轉醒,一睜眼即有青紗床幔入目,隔著如煙似霧的青紗看去,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對桌的燈下靜靜地望著這邊,她會心一笑,輕喚道:“阿秋。”


    “小姐!”阿秋驚喜的喊了一聲,急忙衝到床榻前一把攏起床幔,兩眼淚光盈盈地看著儀華,小心翼翼地問道:“您可知道您有喜了?都兩個多月了?”


    儀華低頭撫上錦褥下的小腹,仰首看向阿秋含笑道:“我知道。”聽儀華說知道,阿秋反是一愣,儀華拉住她的手,眼裏似有淚花閃爍,語氣微哽道:“以後不用怕了,再不用擔心了,我的身份已被認可了,‘名正言順’了。”


    不明儀華話裏的意思,阿秋眼中疑惑更深,儀華瞧她這副摸樣,“哧”地一聲輕笑,卻未有笑語啟口而出,外麵就有交雜的腳步聲響起,隨即便聽婢女請安道:“參見燕王殿下。”聽此,儀華斂了笑容,示意阿秋扶她坐起來。


    很快地,朱棣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太醫以及幾名侍藥的婢女。


    見儀華醒來,正精神不錯的倚在床欄上,朱棣深眸中閃過一抹複雜難辨的喜色,須臾,目光漸漸地移到儀華掩在被褥下的肚子,喜形於色的說道:“王妃,辛苦你了。”兩年多來,這是她頭一次在朱棣身上看見尊重之色,果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儀華垂下眼睛,籲了籲胸腔間的氣息,掀眸凝視著他,搖頭一笑。


    “太醫說你最遲四更天醒,倒是一分不差。”相視之間,朱棣臉上的喜色淡下,不著痕跡的審視了儀華片刻,驀地隨口說了一句,便對一旁的太醫婢女道:“先服侍了王妃服下藥,你再去看看她風寒可有好轉。”太醫、婢女莫敢不從,忙挨次上前服侍。


    這時,朱棣又開口道:“你主子有了身子,又正患著病,你去拿些軟枕與她靠著。”阿秋見朱棣皺著眉頭指著她說,先是駭了一跳,接著笑逐顏開的應了聲,忙去取了兩個靠褥放在儀華身下。


    靠在軟實的靠枕上,儀華卻覺一身的不自在,更有些承受不住朱棣灼灼看來的目光,想了一想,她找了話引了注意力,道:“王爺,熾兒呢?”這話使朱棣想起朱元璋離開時的話,心中沉了沉,麵上不動聲色的道:“熾兒已睡下了。王妃你先喝了藥,本王一會有事與你說。”


    儀華隱隱猜到朱棣要說何事,卻隻作不知,雙眼疑惑的看了看朱棣,便由著太醫婢女侍候她服藥、請平安脈。


    不一時事畢,眾人相繼退下,朱棣走到床沿邊坐定,目光鎖在儀華的臉上,淡淡的道:“王妃,父皇知道你和……令姐的事了。”儀華心中暗道一聲——來了!即刻,蒼白的臉上似乎又白了幾分,卻強作鎮定的笑道:“王爺,您在說什麽?是在與臣妾開玩笑吧。”說完,雙手死死地捏住錦褥,頭低低的垂下避開朱棣鋒銳的目光。


    “王妃,是真的!以本王猜測,父皇他該是年前才獲知的,還有王良醫一家不久前已盡數被殺,連同他剛滿一歲的孫兒一起。”朱棣聲調平緩地說出,仿佛王良醫一家四十二口人命不過與螻蟻無異。


    難怪入冬後她就再未聯係上王良醫!王良醫全家四十二口性命就這樣沒了!若是她不是被發現有孕,說不定此刻已是刀下亡魂!


    瞬間,儀華呼吸困難,仿佛有隻無形的手,扣住了她的喉嚨,“呃——呃——”地發出難聽的嗝音。


    “王妃,王良醫雖受你的囑咐為國公看病,卻瞞著你暗中受賄北元人的好處,對國公下藥,他一家的秘密慘死與你無關。”察覺儀華全身陡然散發出一種徹底的絕望之氣,朱棣淡漠的麵上終於浮現出一縷關切,然後展臂攔她於懷中,用著儀華從未聽過的溫和的聲音,道:“父皇通過王良醫的事查出你的身份。可你雖犯有欺君之罪,但依你國公的親生女兒這一事實,現在又有喜脈;本王便以此為你向父皇求情,他終是默許了你如今的身份,本王也算沒失信於國公他。”頓了頓,又安慰道:“王妃,你不用怕了,現下你隻要安心養胎,早日為本王誕下嫡子就好。”


    聽著朱棣看似重情重義的話,儀華驟然清醒,主樓內堂窺聽的話字字清晰的在耳畔回響。不由地,儀華一雙淚眼婆娑的水眸泛起清冷的芒刺,纖細的身子卻似無助一般任由著朱棣擁在懷裏。


    正相擁沉默著,“咚咚”地叩門聲不合時宜的響起,朱棣麵色一沉,口氣不悅道:“何事?”陳德海的聲音在外回道:“徐大公子已為魏國公親手‘淨身’了。這會兒,正廳也差不多擺齊了,若王妃身體好些了,還請前去棺前哭喪。”


    朱棣慢慢鬆開懷抱,伸手抬起儀華的下頜,眉頭深蹙地看著她未言,半晌方道:“王妃,你剛醒來,若是仍覺不適……”儀華側開臉移開朱棣手指的觸碰,抹淚道:“不了!若不是臣妾誤信他人,父親他……請王爺讓臣妾再去送父親一程。”


    “陳德海,命人服侍王妃起身,去正廳為國公盡孝道。”下話的同時,朱棣從床榻上起身,向外踱了幾步,又恢複一派親王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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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院一進院,正廳


    兩隻白紙黑字寫著“奠”的白燈籠,高高地掛在正廳屋簷下,發出慘白的燭光照亮黎明之前的天色。


    廳外院子裏,穿著白布素衣的仆從跪在濕淋淋的青石板地上聲似哀傷的哭泣著。廳內棺前放著的蒲團上,穿著素服、頭戴白紙花的謝氏、常氏、徐華盈等女眷跪著嚶嚶哭訴著,一旁披麻戴孝的徐家三兄弟正往火盆裏燒著引路的冥紙。


    一時間,悲戚哀默的氣氛籠罩了四周。


    “燕王、燕王妃、熾王子到。”這時,一名長仆在廳外廊下通傳道。


    (今天徹底不是有意更新晚地,明天早些更新,8點之前,希望大家投票,點擊,收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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