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心看著鏡中的自己,今天她穿了件鵝黃色的深領寬袖小褂,襯白色繡紫百合的皺絲裙。百合花從裙擺開綻,灑墨般地在皺絲上鋪展,裙褶聚攏時有如含苞,步展間徐放。這種特別的織法也是星平州的織造手藝。花印不是在裁衣的時候新綴的,而是染色的時候漸漸暈上去的。裁衣的時候就需就著紋路打一層精邊,便出了想要的花形。


    因著天氣炎熱,所以衣質十分輕軟,但織得密,雖薄卻不透。上麵的小褂貼身而裹,隻到腰間,拉出一圈穗子,裙兩邊是長流蘇邊襟,不用係絲絛也很飄逸。袖子是寬展的荷葉袖,大花邊全是鏤空的蝶形。


    這些衣服都是臨出宮時,繡靈著人備的,沒有繁複的宮飾花形,也沒有綴任何的彩晶。質料也選的都是相對次一些的,民間也能看到的絹帛,但星平州的織造染色技藝冠絕天下,就算質料不是最上乘的錦帛絹絲,這件也不是一般顯達之人能用的起的。


    所以緋心穿上以後有些猶豫,這衣裳一穿出去露於人前,肯定能看出來是達官顯貴的內眷。皇上既然想微服,她便不該這般招搖,但她試了好幾件,這件還算是最普通不過的。有些一抖出來,細滑之質一看就是上等宮品。


    她正對著鏡子發愁,繡靈過來說皇上打發人讓她往前頭去。繡靈昨天歇了一晚上,今天氣色好了很多,一大早起來便開始張羅諸事。她聽常福說昨晚上皇上搬進來了,心裏也很是替緋心歡喜。現在皇上不用聽政,但因初到江都,上午還是有些事情。緋心早上是和他一道起身去向太後請了安,回來他讓緋心準備準備,自己往前頭見臣工去了。昨晚兩人沒睡兩個時辰,回來的時候緋心又寐了一會養了養神,午膳的時間還沒到,他便打發人來傳了。


    緋心一聽,隻得硬著頭皮站起身。繡靈今天給她綰了一個歪髻,前頭的發貼著額斜攏下去編在耳後,沒用太多釵飾,隻是交叉用兩支星簪定發。她扶了緋心,輕聲說:“娘娘,不礙的。庶民眼拙,哪裏就識得貨了?再說小福子出去問過,皺絲在這裏不新鮮。”


    緋心沒說什麽,由著她攙著下去乘了輦穿林過徑地往前苑去。昨天來的時候已經晚了,緋心也沒太仔細瞧這裏的景致。如今一出來,四處可見幽徑抄廊,高高低低如入迷宮。放眼皆是青翠,水流潺潺溪徑不絕,飛簷尖頂隱於芳叢,鳥鳴清啼,蝶影紛紛。


    此時正午,雲層很厚重,怕是一會又要下雨。雖然天氣很潮悶,但臨著水偶也有涼風。這邊剛拐出一道小徑,忽然前頭人影一閃,執路的太監忙喝道:“貴妃儀輦,來人回避!”


    對方一聽,忙立住身不動。緋心眯眼瞅著,見有一人身著墨紫色,似是官服。如今這園子裏常有官員出入,比不得大內。緋心手指一動,邊上扶輦的小福子忙把紗圍抖下來。南方多雨,所以常輦也帶傘頂,四周繞兩層幔,一層薄一層厚。


    緋心讓人止了步,先開口道:“不知是哪位大人?若大人有事可先行便是。”這裏七拐八繞,難保碰上,而且能入這園子的,必是重臣,緋心自然不願意此時拿架子。


    對方默了一下,遠遠開口:“微臣左含青不知貴妃儀駕,還請娘娘恕罪。”


    緋心聽了說:“大人不識園徑,何來怪罪?”說著,她微一揚手,小福子前趨了幾步,隔著花蔭說:“左大人,娘娘請您先行。”


    左含青躬身謝過,緋心等他先走,突然眼見他身子一矮,竟似是跪了。緋心一怔,左含青官居二品,何以要對她行跪禮?她正待開口,便聽他說:“當日蒙娘娘仗義相助,微臣才得以保存顏麵。娘娘的恩德,微臣不敢忘懷,如今衝撞娘娘鳳駕,安敢先行?微臣恭請娘娘起駕。”


    緋心聽了心裏一動,其實那天她不過是借題發揮,想借此向皇上坦明心跡。況且她說那番話的時候,除了皇上之外無人聽到。想來皇上是有心幫她!她這般一想,心裏格外感激,一時間也不再多言,輕聲開口:“既是如此,起駕吧。”


    輕輦一直到了近西門才停,這裏有一個小池,裏麵養了好多錦鯉,上橋的時候緋心微掃了一眼,大片的紅,像是聚成一大團紅霞。雲曦正坐在池邊石桌上飲茶,岸邊架了葡萄棚,此時已經結了果,一串串的晶瑩剔透,有些長須打著卷,葉片舒展開來,格外濃碧。這裏水源豐沛,植物都長得格外好,加上雲曦穿了一身白,特別地醒目。緋心忙著下輦見駕,雲曦掃了她一眼站起身來:“走吧,讓常福跟著。”


    兩人上了一駕青篷小車,駕車的是龐信,隨行的自然還有汪成海。緋心偷偷看雲曦的衣服,發現他穿的竟也是皺紗。


    這種帛有極細的鎖褶,做成長袍有折光的效果,加上是白的,很是紮眼。上頭有水紋暗花,銀白的,不仔細瞧不出來。皺紗這種絹帛放在宮品裏的確算是次一等的,但放在民品裏就是好的。


    雲曦顯然也知道,所以見她偷偷瞄他,眼裏不覺含了笑:“江都已經讓京畿營暫時接管了,這一地先如此。我已著人出去了置辦些東西,平州的時候便就沒人瞧得出了。”


    緋心一聽,便明白了。皇上不是真打算在江都體察民情,他是為下一站作準備。如今南巡出來,每至一地,皇上所帶的官員會提前把這一地的治安先控製起來,比起江都,他或者更想視察一下平州。


    這個當然有原因,江都是阮家根基,阮氏被朝廷逐年打壓,去年的時候已經沒落至盡,所以江都一地,阮家肯定小心慎謹至極,當地的行政長官也不再是阮家的附庸。所以不用看也知道,江都這種權力轉移過渡之地,此時絕不會有違背朝廷意願的事情發生。


    政治權謀,其實主要是權力及人事關係的轉移。處在中心的首腦人物當然會被嚴酷處置,但對從者如果過於威逼緊迫,會產生相反的效果。


    所謂窮寇莫追,否則狗急跳牆就是這個道理。而這種方式適用於黨爭變革,采取相對溫和的方式,會使很大一部分被迫依附阮氏的人重新效忠朝廷,安撫他們也就會最大限度減少傷害。


    所以皇上在江都還是肯定了阮氏曾經的功勳,寬大了阮氏的一些舊部,安撫了他們的情緒,從而也樹立了朝廷的威信。


    小車行了大約半個時辰,便聽外頭龐信說:“公子,前頭就是江原道了,人多得很,車怕是行不暢了。”


    “停著吧,我們走過去。你不必跟來,等著便好。”雲曦聽了,便起身。汪成海下了車,掀了簾擺了凳。雲曦先跳下來了,回身過來接緋心。


    緋心下去一瞧,停車的地方是一座寬寬的拱橋,正對著前後是條街,車頭的位置向前看不遠就是江都府衙的大空場,後頭是他們來的方向。下頭是一條彎曲河道,沿河兩側全是店鋪,像是到了市集一般。江原道估計是河兩側的窄岸,人擠人擁的,十分熱鬧。橋上行人也不少,一見他們都不由得多瞅幾眼。


    緋心一見這架勢有點害怕,加上他們剛一下車,龐信便打著馬接著往前行,像是要把車直接停進府衙後頭去。汪成海貼了兩撇小胡子,戴了一頂小帽,打扮得像個管家模樣,很是詭異。


    “這裏人太多了,實,實在是……”


    緋心撐著橋欄往河兩側看,河道裏走小船,來來回回地穿梭,撐船的執著長長的撐杆,吆喝一種很怪的調子,像是唱歌一樣。緋心也難辨東南西北,隻瞧著這熙熙攘攘心裏就不踏實。


    “這條河南北向,東西兩側全是集市,東邊全是商鋪,西邊全是攤子。”雲曦很有興致,極目而望,“咱們從西岸這邊逛過去,再繞到東岸逛回來!府衙你都能瞧得到,怕什麽?”說著,伸手一扯她,興致勃勃轉身下橋,向西岸而去。


    “這府衙怎麽設在這裏?離集市這般近?”緋心被他拉得踉蹌了幾步,險些踩到裙裾。


    “這是江都舊府所在,是城西。城東那邊臨著清陽湖的,現在他們稱為新城,江都新府衙設在那裏。現在這裏是集令在舊府理事。”雲曦看她臉色泛白,把她拽到身邊,“這裏好得很,帶你出來見世麵。”


    緋心無語,看這裏的人都是短打扮居多,錦泰對服裝規製有嚴格管理,短打扮的都是販夫走卒之類的,聽他們說話都是高門大嗓,沒半點文雅,看人都是大咧咧的讓緋心別扭至極。


    這裏擠擠挨挨的,雖也有不少女人,但也都是大步流星高聲談笑,肆無忌憚,在緋心眼裏簡直就是粗鄙不堪到了極點。橋下的河也因為走船太多,渾得很,還有人在那洗洗涮涮。別說逛了,一會的工夫,她虛汗冒了一頭。


    西街這邊都是攤販,賣吃的很多。本來天氣就熱,加上還有一些煎煮的攤子,更是熱氣躥了半天高去,剛一下去,緋心就聞著一股子怪味,讓她胃裏一陣翻騰。


    小福子忙貼著緋心另一側,不讓人碰著她。但他們的衣服太紮眼,難保人要多看幾眼。更有人不時地在緋心胸前腰後盯來看去,兩下緋心腿就軟了。


    雲曦很快就注意到這點,他的眼裏也帶了不快。鼻子哼了一聲,忽然拉著她往回走,輕聲說:“先去東邊,把你這身衣服換了再說。”


    緋心讓他攥得手痛,緊貼著他低語:“咱們還是回去吧,這裏人怪得很。”


    因她低著頭,聲音又小,雲曦半晌才反應出來她說什麽。他拉著她說:“有我呢,無事。”緋心聽他這般說,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妥帖溫暖。


    東邊都是商鋪,但也沒有什麽特別豪華的鋪子,橋頭就是一家估衣店,門口懸了一件大褂形的幡,擺了一排桌,放著好些布匹。外頭放的多是麻布還有一些粗棉,還有一個筐,裏頭好些舊衣服。一見他們衣衫華麗的過來,門口的夥計腰都快彎到地上去:“大爺,奶奶,裏頭有好料子,進來看看吧?”


    緋心拿袖子掩著半張臉,整個人都佝僂了,可憐巴巴地瞅著那些布。不是她挑三揀四,這料子穿到她身上估計要給她磨出泡來。


    雲曦拉著她進了鋪子,掌櫃的已經從裏頭迎出來了,點頭哈腰地招呼:“大爺來看看,有好的,在裏頭呢。”估衣店不是綢緞莊,基本上是以賣成衣為主,也兼賣布匹。店裏昏黑得很,這是所有做布匹生意的一種投機方式,可以讓一些小瑕疵蒙混過去。雲曦也不看,隨便指了一件袍衫說:“就這個吧。”


    緋心都傻眼了,那個都不知道在牆上掛了多久了,也瞧不出顏色,而且一看就比緋心的身材要大兩號不止。掌櫃親自給挑下來,美滋滋地誇:“這可是最好的了,大爺眼光真好。”


    雲曦都快翻白眼了,也不管他說什麽,伸手一拿抖開了往緋心身上一套。邊上小福子過來掏出荷包來,也不問價,隨便掂了一塊碎銀子往桌上一扔。


    這一套,緋心的身材就變成直上直下。衣服是豎領的,又大,把脖子全給罩住,袖子極長,掩住她的手還出去兩寸多,緋心人都僵了,動也不動任他套。雲曦又順手在她頭上揉了兩下,這才拉著她出去。


    一到亮地方,緋心才看出來,這件是個蔥綠色的,像是夾了亮銀絲的假緞,就是織得比較細的棉紗麵子打出光仿成緞的樣子。雲曦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頭發也讓他給揉亂了,兩支星釵有一根都出來半截,額前的頭發都快擋住眼了。他隨便給她攏了攏,很滿意她現在的造型。緋心欲哭無淚,雖然他已經不是頭一回整她,但此時可是大街上啊!


    這樣一來,看的人更多了。不過不是看緋心了,改看雲曦了,一個翩翩俊俏公子拽個土妞出來,當然更吸引人的注意了。但雲曦不怕人看,他見天對著一幫一幫的人,加上他那張臉本來就是極為紮眼的。


    緋心偷眼看看四周,雖然這副尊容實在讓她蒙羞,但好歹不用讓人色迷迷地盯著,也算是解了圍。她微是抬眼看他,他正瞅著她樂,唇角微揚的樣子很是動人。他伸手抹了一把她額上的汗:“熱吧?”


    是很熱,他的動作也很曖昧。但此時緋心竟沒覺得難以接受,一時間有些怔忡在他的笑容裏。有時覺得,他的笑容也很簡單。


    他們重新又逛到西街去,緋心拿帕子勒著半張臉,緊緊揪著雲曦不敢撒手。小福子手裏捧著兩匹白色的假緞,這個是剛才出來的時候雲曦點名要買的。


    假緞在民間很流行,朝廷是有明令的,庶民不能著帛錦,就算你經商再有錢也不能穿。違者輕則罰款,重則罰板子拘牢房。


    所以一些富戶或者商賈平時都穿假緞,看起來很像錦緞,有些織得好的足以亂真,花色也多。價格也是高低不等,有些織工極好的,一匹假緞相當於綢緞的價格。


    像上回去行宮的時候,皇苑縣南驪鎮上的客棧老板,穿得很華麗,但其實麵子也是假緞,不過就是織得很好很像織錦。像有些地方管的不是很嚴,或者離中央很遠,也會有些人大著膽子穿錦衣,但大部分城鎮還是嚴格執行這項法令。


    如今他們在西側河岸上逛,雲曦穿的是皺紗,大家一看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平民出身。加上現在皇上南巡,很多要道都限製平民通行,街上常能見到著黑色錦衣戴著帽的行務屬侍衛,估計雲曦這一行人也大都是隨行而來京官子弟,所以就算眼睛再是放肆,忍不住要多看,但行動上還是有些顧忌。眼瞅著近了,也都是側身偏頭,讓出點路來。


    這裏全是白色黑頂的扁窄建築,似是一個個的庭院,向著河都生從牆壁上開了後門,估計是這些攤販的住宅。有些還像模似樣地搭出棚沿,支兩根柱;有的索性就用繩索拉著樹丫,鋪掛著簾子,用來與邊上相隔離,方便招呼;更有的隻是支個攤子,隨便放幾條凳;還有連凳都沒有的,弄得整條河岸上沿擁緊不堪,行人隻能打河沿邊上過。


    高沿邊上隔一段就有台階,設小平台,有人在那就著河水洗手洗碗,河道上船來船往,撐船的有男有女,高聲吆喝著,極是巧妙地鑽來穿去。


    緋心是從不逛街的,雲曦雖然深宮長大,但他隨著年長也曾微服去京官的府邸,有時來了興致也會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各處看看。但來淮南一帶還是第一次,對這種南方集市很是好奇。此時各個攤子買賣紅火得很,各樣小吃比比皆是。有些他是認的,曾經在京裏見過。有些根本是見所未見,比如一個小陶碗,裏麵裝著各色凝凍一樣的東西,隨便往案上一扣,出來一塊圓溜溜的糕,竹簽子一紮很是饞人。擠過去問了才知道,這東西叫藕仔膏。主要的原料是藕粉,兌些糖膠汁,加些紅豆、青梅子、綠豆,熬出不同的顏色,放在小陶碗裏,價格也很便宜,一塊一個子兒。


    還有細細的竹筒子,裏頭塞上糯米粉,蓮子。然後上鍋一蒸,吃的時候左右一掰,竹筒子分開,裏麵是細長的一條米糕。這個叫米條子,也是一個子兒一塊。


    還有圓圓的魚丸子,一點點魚肉兌上麵粉。一串兩個,放在小銅格子熱湯裏燙,滾滾的拿出來澆上辣汁或者甜汁。同樣也是一個子兒一串。


    荷葉包的糯米小餃子,裏麵加芝麻花生碎。苦丁,香草、紅棗熬出來的膠狀的糊糊,這些東西都是一個子兒。至於京裏見過的東西,芝麻糊、豆花兒、滾米團兒,也全都是一個子兒!這整個一條街的攤子,小吃竟都是一個子兒的價!


    後來他們坐上船往城東去的時候才知道,這條街的小吃,全是一個子兒的價,是為了避免出現搶攤霸位的事件,集令根據這裏的東西定的。城西的百姓,十有八九出來逛市集,都是在這裏打發肚皮。花上十個錢不到,兩個人就吃得很飽。


    緋心瞧著雲曦什麽都往嘴裏放,真是讓她膽戰心驚。開始汪成海也有些怕,不時地勸著點,後來也跟著雲曦吃,吃得假胡子上都沾滿辣醬,滿頭大汗的還豎大拇指,真可謂是豁了命去拍馬屁!小福子也眼熱,但礙著緋心,沒好意思湊上去大吃特吃,但也小嚐了幾樣。緋心可是一口都吃不下去,瞧著他們直接用河水涮碗她就胃裏翻騰。


    雖然她吃不下去,但她也明白來這裏的目的。這裏基本上體現了江都平民的生活狀態,所謂人人能溫飽,人人有飯吃。話說得好聽,但泱泱大國,做起來是何其艱難。瞿峽大壩未建之時,河道不通。江都每逢水患饑民無數,米商屯糧提價,昌隆初年的時候,曾經一擔米賣到三兩銀子。以致流匪橫行,水匪於河湖之處劫貨殺人,就連官船也不能幸免。


    而這些年,隨著瞿峽工程的日益壯大,拒淮水於南,不再泛濫無禁,米商無利可圖,如今米價已經跌到曆史最低。二三十文一擔碎米,上好的珍珠米不過百文,比之曾經跌了數十倍有餘。而因米價的下跌,一些米製的調料,酒釀也隨之跌價。加上近河荒地的開墾,多多種植果木蔬菜,大大豐富了江都的物資。而水匪早成傳說,當初拚命隻為糊口,如今糊口容易,誰還願意刀頭舔血?往來漕運興隆,才會有今天繁榮之景。


    江都是阮氏的權力的開始,江都一地的富商或多或少都受到阮氏庇蔭,作為商賈,向強權低頭是無可奈何的生存之道。朝廷溫和的處理方式極大地減少了他們的恐慌,從而在阮氏倒台的時候,江都也沒發生過像前朝那種富戶大舉外遷,引發人心生變的事情。


    前朝鳳儀年間,江都有個康寧公,如今他們所住的福蔭園,就是康寧公的宅邸。後來這個王爺被人彈劾謀逆,人被押京處死。當時的鳳儀皇帝一道聖旨,嚴查其黨眾,結果下方執行官公報私仇,引至所受牽連者達三千人之多,最後連一些商賈因曾經與之來往而受害。人人有如驚弓之鳥,引發一場當地富商大量卷金而逃的事件,後被稱為丁卯之變。江都當時百業蕭條,百姓成為當權者紛爭的最大受害者。


    後來大齊國被錦泰所滅,鳳儀成為他們最後的一朝。大齊的覆滅,當然並不單單隻因江都一地。但江都最後引發民變,百姓對朝廷徹底心死,無疑加速了他們的滅亡!


    錦泰建朝之初,江都一度十分荒敗,曾經三十裏覆水,三十裏荒灘。加上水患連年,大量百姓遷移,白白浪費這大好土地!可見,朝堂上的紛爭與權力的轉換,稍有不慎,就會引發地方上的混亂。皇帝也稱為君父,為天下百姓之父。不但要有鐵腕手段,同樣要有仁愛之心。如何平衡個中,是曆朝曆代的君王至高的追求。任重而道遠,所以更需兢業,更要小心,更要孜孜不倦,這句話說起容易,做起艱難!


    緋心坐在烏篷小船裏,直覺腳疼得鑽心。她二十年沒走過這樣多的路,也沒這樣髒過。一路從西邊逛到東邊,河兩岸的攤子鋪子都轉遍了,身上的汗一層又一層,頭發都打縷了。船裏擺滿了他們買的東西,布匹、鞋麵子、鬥笠蓑衣,還有成衣好幾套,都是棉麻製的。除此外還有小東西,涼扇、木簪子、梳子、草席,可謂應有盡有。所以來時的馬車是肯定裝不下,索性雇了條船,取水路走。


    雲曦瞧著她臉色發青,就知道她已經到了極限。她縱是明了他來此的目的,但無法從中得到樂趣。她是什麽東西都不肯沾唇,再熱也要拿自己帶的帕子掩蒙口鼻。但是,她能這樣一趟陪著他從頭走到尾,對她而言已經是飛躍性的進步了。她是一隻從未離開過籠的金絲鳥,早已經忘記了如何展翅在林間飛翔。雖然這種熙攘以及平民百態同樣帶給她感悟,她也從中體會生活的另一麵,但她無法融於當中!


    本來雲曦還想再逛一下城東,那裏有一條街店鋪林立,與這裏是大不相同。但瞧著她實在是撐不下去,便隻得船上路過的時候看看便罷了。這裏河道密羅織網,水路比旱路要四通八達。有些地方房子就建在水台上,開了門沿著台階下去直接便登船出行,都是一水的白灰牆襯木架頂的屋子。高高矮矮地錯列,有些拉出竿子來晾衣服,乍一瞅有如彩旗飄揚。


    天氣很熱,不過在水麵上還好。中午出來的時候陰沉沉像是在憋雨,不想這會子太陽竟冒出頭來,明晃晃地斜耀著河水燦燦地閃。緋心坐在雲曦身邊,兩條腿都酸脹得疼痛,這船也很舊了,上頭的篷子有好幾個窟窿,兩邊就直接捅兩個大洞算是窗,破油氈呼扇呼扇的。小船因著要避閃別的船隻,所以左擺右晃得很厲害。


    撐船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穿著青灰色的粗布衣服,腰間係條布帶,下頭沒著裙,而是寬腿的黑褲。此時褲管都挽在膝上,露出小腿,赤足踏在船板。女人家的拋頭露臉不算,還打著赤腳露著腿,讓緋心隻掃了一眼,便不願意再往那邊瞧。船裏帶出一股子腥氣,緋心隔著帕子還覺得有點惡心,很是佩服雲曦還能如此氣定神閑地坐著。她捂得太嚴,又多穿了一外衫,所以胸悶得要命。隻得側過頭透過窗過風,眼瞅著岸上情景。


    拐過兩道河道,船漸漸少了起來。河道開始變寬,街岸也明顯幹淨,灰白牆體的房舍漸少,慢慢地有一些雕柱飛簷。偶有船駛過,卻都是畫舫,還有雙層的繡船。緋心估計是快要到了新城這邊,耳畔傳來小調般的輕樂,像是從繡舫裏傳來,水麵也漸清澈,畢竟沒那麽多人在這裏淘洗。緋心看著一側的河岸,這裏寬闊,所以馬車也可以穿行。突然她的眼睜大了,小船悠悠間,河岸上的一幢大樓頂的匾吸引了她的目光。


    “延琪茶莊。”雲曦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看著匾上的字,突然笑了笑。對汪成海說:“讓她站站!”


    緋心一聽嚇了一跳,很明顯雲曦是從她的眼神裏看出這茶莊的歸屬。不錯,延祺茶莊是樂正家的買賣,樂正延琪是緋心的曾祖。樂正家從最早一個挑子到處叫賣開始,到小茶攤,再到茶寮,直至發展到今天,成為擁有茶園,茶莊,茶樓,生意遍布淮水兩岸,在南方赫赫有名的大商賈。


    她正想著,小船已經慢慢靠了岸,雲曦拉起她:“這裏好,邊上還有茶樓。剛才你連一口水都不喝,這裏的水,你定是肯喝了吧?”


    她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發窘,訕訕的卻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她歪歪扭扭地上了岸,身子都沉得要命,腳底下不停地晃。這茶莊開得極大,樓高三層,外設四柱,金漆招牌。正中的樓全賣茶葉,還有茶係列的一些吃食點心。兩側設兩幢配樓,都是茶樓。緋心一看格局就知道,東側的隻為品茶,附帶小點。門口有排檔,一看就是裏麵設的全是單獨的小茶室。西側設大堂,人來人往,還有戲台,為不同需求的顧客考慮周全。


    雲曦拉著緋心上了階,往東側樓而去。門口的夥計瞧見他們,拱著手打了個揖,招呼著:“幾位裏麵請。”都是青布衣衫,戴小青帽,十八九歲的樣子。南方水土特有的清秀容貌,幹淨而爽利,態度和藹卻不讒媚,見了緋心的怪樣也沒特別的神情,教得很是機靈!


    進去之後,裏麵是微暗的中廳,四周都是隔間,廳裏設了一個櫃台,周圍擺了幾把椅子,後頭掛著大幅的茶田風光圖。掌櫃正在裏麵打算盤,一見迎來了客,忙放下手裏的東西,捧過一個托盤,裏麵襯著幹淨的帕底,上麵放著兩本冊子,轉過櫃台來,瞧著麵生得很,也不敢怠慢,微躬了身:“小店這裏一樓這邊是靜室,二層以上全是獨間。不知幾位貴客有什麽要求?”


    雲曦一聽,有點不太懂。這裏和京城的茶館大不相同,剛才他不過是隨便挑了一邊走過去。現在突然問他這個,讓他愣了一下,不由得垂頭瞧著緋心。緋心悄聲說:“這裏沒有廳館,和……”她剛想說京裏,突然覺得在外頭不太便利,不知道該怎麽說。掌櫃一見這架勢,就猜八成是外地來的。估計還是打北邊來的,現在皇上南巡到了江都,搞不好就是跟皇上來的,心下一想,馬上更是斂肅起來,拱著手把他們讓到椅上坐著。馬上有夥計過來奉茶,青瓷小細鍾,裏麵是烹的新葉綠。


    掌櫃待他們坐定,這才立到雲曦身側說:“小店這裏,廳室分開,西邊的熱鬧些,東邊的安靜些,一樓這裏八間,每間可招待八個客人,如果不願意拚間的話。就請客官移駕二樓,二樓全是獨間,格局不同,臨的景也不一樣。若是客官想聽曲,便要去三樓。三樓有四間,每間閉門無音,不會打擾到其他客人,憑頭高望,東城之景一覽無餘。至於價格,也都不同。小人這裏兩本子,一本子介紹茶樓規格,一本子是茶色杯具。”


    雲曦聽了揚眉笑笑,並不開口,而是瞧著緋心。緋心一見就知道他刻意不想出聲,免得讓人聽出京城腔調來。在西城那邊他不介意,到這裏,他卻上了心了,顯然是越是到了豪貴之地,他越想看人嘴臉如何。緋心自然不會讓他露任何馬腳,伸手要本子。掌櫃的捧來,她抄起翻了兩翻開口,用的卻是淮南腔:“掃街(找間)呆舫(大房),邀(要)遊影(比較幽靜)窺境(能夠觀景)滴好啦。”


    江都處於江東省以東,雖然和淮南省隔淮水,各地的口音都不是太一樣,但也差不多。大都溫溫軟軟的,特別是輕聲慢語的時候,聲音婉轉連貫,沒有特別尖銳的音階,很有種甜軟的味道。緋心本就是淮安人,又在集裏聽一會就能知道當地音腔八九。


    雲曦早知道緋心在這方麵定會跟他配合得極好,不需要他給任何的眼神表示。但他沒聽過緋心這樣說話,軟軟的像是有小手在撓,一時間有點發怔,眼不由得直勾勾起來。


    掌櫃一聽她滿嘴南方腔,一時間也鬧不清這幾位打哪來的了。見她此時把帕子從鼻口已經抖下一半,雖然頭發亂亂的,穿的也瞧不出身材,但五官細致,倒是淮南的模子,忙應著:“好好,幾位樓上請。”


    他們進了一間靠水岸的房間,裏麵兩側設七折屏,畫的山水圖案,梨木的圓桌分設兩邊。中央鋪大圓紅繡毯,一側全是大窗,蒙著軟青紗,可以看到外麵的水景。沿窗有一溜小矮台,放著茶具和十幾盤小點心,都是茶製的。小台兩側各立了一個樹形的燭台樹。挨著門的一側是兩排櫃,都擺著各式小工藝品,多是木雕陶製的。


    緋心選了兩種茶,菊蕊清芬和明前綠袍紗。這兩款都是當地產的茶,不是特別名貴。一個是生茶,綠袍紗采於清明前,隻取尖端茶尖,曬後直接可以用。菊蕊清芬則是熟茶,采於清明後,需要與菊花儲在陶罐一季,然後取出炒製,一層菊蕊一層茶地鋪蒸翻炒。當地暑濕,這兩種茶都是可以利汗解暑,夏天用最好,在當地也很受人歡迎。南方一帶的官宦之家夏日也常用這兩款。


    緋心選了兩款水配它們,菊蕊清芬用清陽湖悲女峰的隙泉。綠袍紗用陳年雪露。也選了兩款瓷器配茶,菊蕊配八寶青瓷蓋,綠袍用成窖細柱杯。


    雲曦眯著眼瞧她,待掌櫃的閉門出去,汪成海去門口掃看,他這才開口:“你也太小心了,故意露點怯,我瞧他也不至於精明到這分上。”


    其實茶品本子上有成套的係列,緋心故意不挑,裝作很懂的樣子自己配。然後在水和杯上都差了幾分,像是那種對茶懂些,但又不是很精通的官宦家眷。


    人都道清陽湖隙泉最是清涼,水質甘冽。但菊蕊清芬是用菊花焙製的一款綠茶,拿清泉水配就顯不出菊芬,該用霜露來配才合適。


    至於杯子,綠袍紗沏出來小葉尖是垂立的,用柱杯是沒錯,但細柱杯顯不出垂態,葉子會聚在一起。一般官眷來了江都,就一味地指隙泉的水,而細柱杯在工藝上又是柱杯中最精致的,官家裏也愛這款。


    如此一來麵生也能解釋,官眷一般不會出現在大街上,打扮得怪異是不想讓人認出。那麽雲曦的身份也就順著猜就行了,如今皇上南巡,除了江都本地的官員,江東,淮南兩省裏的監察之類的大官也都傾巢而出,然後順便有官家女眷,想出來瞧熱鬧,自然有人要同行。


    “隻消猜不到是京裏來的便是,免得讓他們多心。”緋心輕輕說著,半垂了頭,“皇上也不願意讓他們胡猜,引得傳到淮安去,臣妾便小心些是了。”


    “你越來越明白我的心思了。”他伸手去撫她的頭發。


    “皇上並不是擔心他們借勢壓人,隻是京官特意跑來這裏飲茶,怕是傳到臣妾父親耳裏又要擔心受怕。以為給臣妾惹煩惱!”緋心低聲說,“臣妾萬分……”


    “他們在這裏做得很好,能把分號的人教成這樣,也算是不易了。”雲曦和緋心此時正坐在臨窗的椅上,他眼看著街上。緋心微抬眼,也順著看下去。下頭河岸有個婦人挎個籃子,在纏著一個夥計小聲說什麽,但看一臉疲哀之相,衣衫破損,倒像是走迷了道的貧民。


    隻見那夥計向前指指,手掌側伸浮氣做著拐的動作,接著向後招呼著,一會子又跑過來一個,往她的籃子裏塞了幾個饅頭和茶蛋。婦人攏了攏頭,把籃子勾到肘間,雙手合著一副千恩萬謝的樣兒。


    自打她入了宮以後,因她幾次三番叮囑父親小心做事,不要招惹是非,不要引人怨恨。得錢能平的事便不要爭鋒,逢官要讓,待民也厚道些,名聲不是那麽好賺的。省得傳到京裏,說他們一家暴發戶上不了台麵。父親也再三應她,說定會好生吩咐兄弟,絕不在淮南給她招惹是非,不會拿著她的名頭在外欺人。為了樂正家能順順當當地一路向上,自是會和氣生財,不惹人非議。


    如今看這莊子雖大,人來人往,但他們打那個小破船下來,夥計也很是客氣。雲曦的衣服早就在西市那邊擠蹭得不成樣子,料子也瞧不出好賴。緋心就不用說了,所謂店大欺客,倒也沒碰著。所以皇上才刻意不言語,就是想瞧瞧真景。


    雲曦回眼看緋心的神情,心內微動,樂正一家能持到今天絕不容易。作為一個商賈出身的,能小心慎謹至此實是難得。他伸手握住她的腕,忽然笑笑:“我喜歡聽你抖南方腔,以後你便如此說話吧?”


    緋心麵紅,抿嘴垂眼:“古裏古怪的,怕皇上聽不懂。”如今沒外人,他還是一嘴一個“我”,讓緋心接話都覺得怪得很。


    “不怪,挺好聽。”他說著,站起身來,又有點放肆隨性了,“怪熱的,還罩著這件破褂子幹什麽,脫了吧?”說著,又伸手要扯。緋心嚇了一跳,眼一下圓了,忙著伸手擋:“別,一會送……”


    話沒說完,他已經扯開她的襟口:“就把外頭這件去了,你不熱嗎?你……”突然他止了動作,一下彎腰貼過來,伸手摸她的脖子。緋心整個人都麻了,僵著臉嘴都哆嗦。他盯著她的頸,伸手一勾她:“你真是……”


    她起了一脖子的痱子,密密麻麻的小紅點,這一路定是又癢又悶。她生能忍著一動不動,讓他都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


    他身上也都是煙火氣,還沾著各種小吃的味道並河水的腥氣。但此時一貼,緋心也不覺得難聞,倒是有種安寧之感。如今脖子半露,小風一撩,更是癢起來,讓她的心也軟綿起來。她伸手揪住他的袖子:“臣妾頭疼,身上也不自在得很。”


    說起來,這還是她頭一回向他訴苦撒嬌,雖然也不太像撒嬌,但他卻把她抱得更緊了,輕笑了一聲說:“虧的你沒吃那些個東西,不然不知道是什麽樣子了?”


    小福子攏著袖在一邊立著,笑眯眯地瞅著他們。汪成海在門口吹胡子瞪眼睛,憑空揮了兩下袖他也沒瞧見。汪成海心裏啐他,沒眼力見的東西,還不快滾過來跟他一道出去!在那戳著礙事得要命,一看就是個提不起的夯貨!


    緋心回去就起了暑熱,有點熱症,腳上起了好幾個大泡,又捂出一身的痱子,手肘上也青出一塊,估計是人多的時候擠擠碰碰的時候弄的。她本來就嬌皮嫩肉,加上平時又喜歡泡香湯,所以格外不禁碰。雲曦也沒比她好多少,吃了好些個雜七雜八的小吃,當時順口新鮮,怎耐他畢竟在宮裏長大,腸胃經不起他這樣對付,夜裏就開始不舒服,起來了有四五趟。


    雲曦不願意驚動太後,隻是吩咐配點藥吃吃看。但緋心這裏離得近,加上雲曦搬過來太後也知道。太醫一走動難保讓她曉得,第二天一早就忙著趕過來瞧皇上。


    一看皇上的樣子,便先把把汪成海並常福叫到前頭罵個狗血淋頭,連帶龐信也不能幸免。太後本來想連著緋心一塊罵,再怎麽著,皇上是她一手帶大的,哪由得人這麽不仔細。就算阮氏再不及當初,如今也是要靠皇上給臉麵撐著,況且母子之情日久而深。太後心疼皇上,見他麵色蒼白心裏就又是心疼又是氣。皇上便是要出去,底下人就該盡心著點伺候。緋心是她教出來的,如今也跟著渾鬧,半點不知道勸,平日家板條板理的,一出來就輕狂得沒性,真真讓她牙根癢。


    但她一瞅緋心也病歪歪的,恨不得命去了半條。再瞅皇上,心疼貴妃多過牽掛自己的身體,讓她再是說不出口去,隻得拿汪成海人等撒氣。汪成海倒也罷了,常福嚇得不輕。他的主子不如汪成海的硬氣,加上緋心如今昏昏沉沉也難罩他,總怕太後暗地裏收拾個狠的,跪著哆嗦的一個字也不敢言語,隻顧磕頭。虧的皇上勸了一起,溫言軟語安撫了太後,總算沒讓太後在他們身上動板子。太後見皇上定是不願意再回隆安閣去,隻想在這跟緋心一道擠著,便也不再說什麽,囑了太醫仔細,便讓他們歇著了。


    雲曦還是撐著出去了一會,見了幾個臣工,安排了一下隨後江都巡視並太後歸省的事。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他更衣沐浴之後,也沒吃什麽東西,就喝了點蓮子羹便歇了。


    緋心因著連吃了兩劑寧神散,睡得有些五迷三道。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抱她,把她往裏擠,不由地微睜了眼說:“皇上該上朝了。”


    雲曦捏著她的鼻子搖晃了兩下,有氣無力地說:“你睡死算了,往裏點。”說著,便閉了眼要睡過去。


    昨天晚上他幾乎就沒睡,肚子一直翻江倒海,虧的他一直沒鬆懈了鍛煉,不然怕都撐不住。因天熱,這寢閣裏擺了冰納涼,邊上還有個木機關拉軸屏轉慢慢地轉著送風。


    緋心一向怕寒,暑月也不用冰。但皇上住進來了,怕他耐不住熱,所以也用了,而她此時為免受涼,便也蓋薄被。雲曦不願意蓋,把她連人帶被抱到裏頭去,沒靜一會,就感覺她又在拱。他眼也不睜,哼著:“別亂動了,頭疼呢。”


    正說著,忽然感覺到有手指摁在他兩邊太陽穴上,指尖溫溫的,力度卻正合宜。他微一怔,睜眼正看到她雙臂已經脫出被來,衣襟半散,露出細細的兜衣帶子,肌膚細白,痱子就顯得格外紅密。


    因為病弱的關係,此時她的麵色也很不好看,蒼白的,顯得發更烏,兩個眼睛更是汪了水一般地烏黑,有些微微蒙矓。她一隻手是貼著枕抵著他的穴位,動起來不是很方便,拱了手指摁住打轉,見他睜眼,便微啞了嗓子開口:“下回可別再瞎吃東西了,臣妾昨天就該……”他伸手握住她的腕子,看著她的眼睛:“你是關心我,還是關心朕?”


    她一愣,二者不是一樣的嗎?他看著她的表情,貼過來抱住她:“不管你是關心哪個,總算會關心了。”說著,唇角微是揚起,“再睡罷,這兩天就沒好好歇過來。”


    緋心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子香氣,這氣息順著鼻孔涼涼地鑽進去,散去了潮悶,一並地也帶走她心裏的局促,讓她也不由得閉了眼,靜靜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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