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彩閣。碧茵殿。


    這旋彩閣離皇上所住的輝陽宮極近,雖然隔了園,但有廊道相連,處在行宮內廷正中的位置,後麵還圍了一處上好的泉眼,弄出幾個小珍珠池來。因池底所用的石質色彩斑斕各異,旋彩因此而得名,而此宮內的各殿,更是以色彩命名。


    雪清披著紫貂毛圍的大狐氅,由宮人攙著,慢慢往殿後的暖廂裏走。她的小臉微微泛白,半是因為凍的,半是因氣的。


    上元剛過幾日,但節日氛濃,今天天氣晴朗,所以罷了晚飯不久,她便想去輝陽宮邀皇上遊園子。她有地利之便,加上又是在行宮,沒那麽多規矩。結果剛出了旋彩閣,便迎頭碰上華美人。這華美人在宮裏的時候就頗囂張,聽說又極是膽大的,勾得皇上魂不守舍,打節剛過,便不時黏在皇上身邊。同行出來的幾個,就數她躥得高。


    雪清是瞅見她就沒好臉色,加上雪清也不是緋心,沒那種壓持得住的心性,如今一見華美人又跑來,更是不快起來。兩人畢竟差著階,華美人當然得行禮讓路。但華美人心裏嘀咕,這德妃十一月下因為小產,緊著巴了皇上一個月。孩子沒了還能抖起來升位的,滿宮裏也就她一個。兩人一年進的宮,說起來這林雪清用的伎倆也不怎麽光彩,借著皇上去行宮的工夫去勾搭,這會子還裝高貴。人人都說她是借貴妃這高梯,當初太後就不怎麽待見她。若非是貴妃,德妃也斷沒今天。現在一朝得了勢,就把貴妃擠兌到棲鳳閣去了,一副眼裏沒別人的狂樣!


    華美人腹誹歸腹誹,但麵上總是堆著和善的。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外殿,沒一會子的工夫,便見汪成海由幾個太監擁著,抖著拂塵迎了出來。


    “奴才給兩位娘娘請安了。”汪成海一臉的笑,但卻不把人往裏迎。雪清瞅著裏頭黑糊糊的,有點詫異,也不忙著落輦,但她對汪成海還是很客氣的,輕揚了手:“汪公公,皇上歇了?”


    “回娘娘的話。”汪成海哈著腰,“皇上今天心情好,晚上多用了些,這會子去園子裏逛去了,沒讓奴才跟著。奴才這廂還打算出去尋尋。”


    雪清一聽,心裏頭就有點不自在。這汪成海一向是跟皇上形影不離的,這會讓皇上自己出去,指不定皇上又找哪隻狐狸混去了,但嘴上還是板著理說:“汪公公也該省事些,這大晚上的道兒黑,皇上身邊沒人哪成?若是跌著又是事情。”


    汪成海心裏明白,德妃就是隨口找個台階下,但邊上的華美人樂了,她的性子比林雪清更銳,嘴巴也快,脫口就說:“德妃娘娘也太小心了,行宮就這麽大。再說了,隨行的姐妹也不少,自是能照應得齊全。”那言外之意就是,皇上身邊不缺人,縱是沒有你我,照樣快活,你也太托大,以為非得你自己在那伺候才行!


    華美人的話就讓雪清覺得刺耳,一時間便堵得慌,所以離了輝陽宮,便往棲鳳閣來。她想找緋心說說話,解解心裏的鬱氣。但沒想到,到了棲鳳閣,同樣也是黑燈瞎火一片,迎出來的小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汪成海商量好的,居然說一樣的話。


    “回娘娘,我家主子逛園子去了,沒讓奴才跟著,繡靈正打發人找呢!”小福子點頭哈腰,一臉狗腿樣,但這話卻把雪清給堵得不行。皇上自己逛去也罷了,這貴妃可最是不愛逛的,而且她嬌慣得很,鮮少有不帶人自己出去的時候。就算有,也是白天,晚上從不這樣。


    雪清是怎麽也想不到,貴妃如今也跟那些女人一樣,表麵上裝得不問世事,實際上同樣要爭要奪。其實皇上跟誰出去,她管不著,就算貴妃拉開架勢也來爭,她也不會這樣堵心。


    她堵的是自己把貴妃引為知己,什麽事都跟貴妃講,但貴妃卻不是這般想,心思算計她是半點不知,半點不防。現在滿宮都知道,她林雪清有今天是貴妃的功勞。如今來了行宮,貴妃主動讓出旋彩閣,怕是連皇上也覺得,貴妃是一個有量能容,氣度非凡的人。她越想越是憋屈,一扭頭領著人就回了宮。


    緋心現在是覺得,入宮這四年,真真是把她以往所受教育顛覆個徹底。其實她進宮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紅粉戰場比的不僅是光豔明媚,更多的是心思算計。她是帶著樂正家的希望來的,如何也不能倒下,所以這幾年,不可不謂苦心籌謀。她籌謀其實隻是為了在這裏生存下去,不但要生存,還要處在一個相對好的位置生存。隻有這樣,樂正一家才能因她而榮耀,不為財權,隻為名聲。她不介意被人利用,有人利用就證明你還有價值。


    她最怕的不過就是意外,但近這一年來,意外頻發,麵子也損個八九。之前皇上要對付阮氏,在她這待了好些天,白讓她擔個專寵的惡名。緊著雪清小產,她又落個操持不力的惡名。後來除夕宴上摔了一身酒菜,險沒讓眾人笑掉大牙。如今可好,包著個毯子彈琵琶!


    是她活該啊,好端端地說自己會彈琵琶,這會隻有披頭散發坐在床上,圍了個毯子。是她張羅要彈的,衣裳扯破了也得彈。她快把槽牙都咬碎了,勉強把《清韻歎》給彈全乎了,覺得皇上真是把什麽仇都報了,當初她管皇上討身後名,現在再沒臉討任何恩典。


    她低著頭,一身一頭的汗。突然兩隻手撐在床邊,她一噤,不知何時他起身過來了。“這是《清韻歎》嗎?”他的聲音裏帶了壓抑不住的愉悅。


    她不語,說實在的,她彈的是什麽自己都搞不清楚了。雲曦伸手撥開她的發,看她微濕的碎發,她一向如此,強撐著努力做,就算再不願意,也隻知道受著:“朕覺得調子像,但拐得太多了些,更像‘轉調清韻歎’。”


    他戲謔的話讓她更不知怎麽回,抱著琵琶也不開口。他扶了她的腰,自她懷裏把琵琶拿走:“身上還疼嗎?”


    “謝皇上,臣妾好多了。”她終是應著,伴著籲了一口氣,討他高興自己就得出醜,想想就覺得疲累又難持得要命,但聽他語調溫和,氣息凝定,沒了方才的浮蕩火燙,倒也讓她安靜了下來。好在沒人瞧見,反正她裏子早糟的不是一星半點。


    “家裏的買賣還做嗎?”他慢慢倚過來,連人帶毯把她抱住。夜早濃深,他卻沒半點困意,倒是生出了閑聊的興致。


    “父親入仕以後,生意交給三叔經營。”緋心實話實說,沒敢上來就來一句“回皇上的話”讓他著惱。其實為官之後不該再從商,除非受官辦經營,但族內經營並非不允,有些大家族,有人入仕有人從商,在錦泰並不少見。父親捐官之後,便按製將手邊生意漸漸轉給叔父。若真是全停了,一個是祖上買賣不能如此,第二便是父親這一路用錢的地方極多,若是沒有生意支持,怕是不等為她謀得秀女之位已經撐不住了。


    “朕給你叔父個差使如何?”雲曦淡淡說著,“他既是販茶的,聽說淮南亦出好茶。讓他支了內務銀子替皇家買茶,豈不便宜?”


    緋心一聽,眼睛一亮,想來出這個醜還是值得的,忙著起身便想磕頭謝恩,但他摁著,她動不得,隻得顫著聲音說:“臣妾謝皇上恩典。”替皇家購物,這絕對是肥差,領了官家的銀子,就算不貪,也能從中得不少好處。而且這樣,三叔就有機會常出入京師,這才是最重要的,緋心也總算有個依傍。所以她心裏特別激動,差點又要說出些表忠心的話。


    “那貴妃拿什麽謝朕?”他絕對是一個施恩望報的人,緋心早知道沒那麽便宜,隻是一時太激動,有些忘了形。這話又把她說愣了,不待她開口說什麽萬死不辭之類的,他已經接著說:“貴妃一向把朕的話當耳邊風,卻把什麽八竿子打不著的姐姐妹妹放在心上!”這話說得緋心有些雲山霧繞,她可是把他的話奉若神旨,那遵旨的話她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哪次沒屁顛顛地去遵守?但她不敢辯,隻是喃喃地:“臣妾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的?朕說過,貴妃若身居高位,何愁沒有身後之名,貴妃聽到哪裏去了?”他說著,手順著毯隙又鑽進她的衣襟裏去,那裏破了一大塊,此時更是方便了。她渾身發緊,更因他的話說得白,讓她的聲音越發顫:“臣妾無出,不敢覬覦。”她索性也白著說了,當時皇上於朝上宣詔,無子不入中宮。她沒資格爭,更沒能耐爭。


    “你也知道無出?既然無出,本月初三你又幹什麽呢?”雲曦聲音有些夾著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非逼得他把話說白了,讓他折了臉麵,還是因為,他真覺得她是個不聽話的主兒。


    緋心想了下,總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初二那天,他們下棋難得融洽,當晚他便欲留宿掬慧宮,但德妃聲稱自己不舒服,把他給拽走了。到了初三,本是該她侍寢的日子,德妃又先一步跑到啟元殿截了她的和,這樣一來,她等於連續三個月都沒侍寢一次,有孕的機會更是渺茫,難怪他說把什麽八竿子打不著的姐姐妹妹放在心上。


    其實德妃這樣做,緋心是明白的。德妃並不是一個笨蛋,經曆過小產的事,她也對權謀更上了心。但她不如緋心理智,因她心裏,皇上的寵愛是第一位,遠遠高過有名無實的身份。她這樣想,自然在爭寵的事情上就格外上心,而且往往失了理智,哪怕對象是對她有恩的緋心,她也不能容忍。其實平日裏,她還是很注意與緋心之間的關係,但是一涉及聖寵,她就有些失控。


    皇上之所以對德妃容忍,並非是皇上覺得有愧於她,而是他要用林家,要用林家,就得先穩著後宮這位。但皇上顯然不打算讓德妃稱後,因為他不打算再培養一個阮氏一族出來。也正是因此,皇上不能說的話,得借她緋心的嘴說,皇上不能做的事,得借她的手做。他並不是真心想讓她當皇後,他隻是需要借她的手挾製德妃。同樣的,挾製一些他想用,想穩住,又不想讓其坐大的宮妃們。緋心想到這裏,終是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她總算是明白了,今天這醜也算沒白出!


    緋心恍然大悟,他生氣,是因為她沒能辦好事。初二那天她直接就把他送走了,初三那天聽聞他去了萊音宮,她根本沒作任何反應便認了,或者這也正是他今天特地把她帶出來的原因,她居然沒想到這一層。


    皇上費盡千辛萬苦,時隔數年,才把阮家打下去,皇上絕不會再讓任何一支外戚再坐大朝中,這也是皇上之所以要留著她的原因。之前她貿然提出要身後名,是因為她已經覺得自己窮途已盡,力再難為。她本以為自己已經為棄子,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其實不是,她還是有價值的,所以當時他才會那麽生氣。


    她這般一明白,心中戰火更是灼燒不絕,她覺得現在是該表忠心的時候了,便低聲說:“臣妾一定不負皇上聖恩,回宮之後,定會好生管理諸妃,以安後宮,以寬聖心。”


    他垂著眼看她,麵上突然微微抽搐,手上一使力,一下攥得她低呼出聲。他狠狠地揉她一把:“你可要記得今日的話!”他有點咬牙切齒。


    她諾諾點頭,忍著痛說:“臣妾謹記。”她忍得冷汗都快下來了,他終是鬆了手摟緊她:“晚了,歇吧。”說著,他再不開口,閉了眼寐著了。


    她也不敢多言,窩在他懷裏一動不動。挾製宮妃,她有的是法子。緋心窩了一會,便覺得睡意蒙矓,這一晚過得極長。她一會子工夫便睡過去了。


    因睡的姿勢不好,加上緋心本就有個擇席的毛病,更是半寐半醒,天未亮便醒了過來。她剛一抬眼,見他亦是一臉的倦意半睜著眼,想是他也一宿難安,而且她窩在他懷裏,總是比他舒服些。她一動,發覺他一直箍著手架著她的腰臀位置,不致讓她坐實發痛,又不致半懸太累,一見如此,她實在感動,揉揉眼,生把潮意頂回去,慢慢拱起身,托著他明顯有些發僵的手臂:“皇上,臣妾給皇上揉揉。”


    他看她低眉順眼小媳婦相,十指纖纖卻著力準確,一時有些發怔:“這也是因你母親的緣故?”


    緋心慢慢彎折他的手肘,輕應了一聲,接著說:“臣妾沒能服侍好皇上,讓皇上受罪了。”她說著,眼圈有點發紅。


    “好了。”他說著攬過她,聲音溫和下來,“外頭已經雇了車,至暖玉湖畔便會有車來接,咱們走吧。”


    她聽了一暖,敢情他昨晚出去那會子,估計已經吩咐了侍衛去找車駕。


    他們起得太早,也吃不下什麽東西。緋心就著泉水打發他洗洗,自己也湊合著洗了手臉,便出了客棧乘了車往暖玉湖方向去。天還透著黑,龐統領帶了三個隨從,一路騎著馬,引著雲曦的馬隨侍在周圍,至了暖玉湖林道一半,再往北去便近了山圍。


    車夫駐馬下車,領了銀錢轉頭回去。待車夫走了不久,便緩緩打林道裏過來一輛馬車,圍著厚厚的藍色包絨布,正是昨天晚上那輛。趕車是兩個侍衛,留在這裏守了一宿。兩人迎過來跪了一跪,不敢多禮,忙著伺候兩人上車。


    緋心有些撐不住了,腿間隱隱作痛,因她昨天實在自己不方便,沒辦法把藥塗得妥當,加上腰也疼,頭也開始昏昏的。她一直強撐著,這般回去,估計與太後請安是要晚了,但還算混得過去,現在在行宮裏,不似在恒永禁宮那般。


    皇上與太後,那母子情的確是真,太後對皇上有撫育之恩,皇上亦行孝道。隻不過宮帷之中,一切皆以江山為先,情恩若與權勢相抵,無異卵石相擊。太後是個聰明人,她知道大勢已去,皇上已經盡可能地溫和處理,維護她們阮家最後體麵,就是顧念著母子情分,所以太後自然也當退則退,於後宮頤養天年。


    太後依舊是太後,就算外戚倒台,與皇上情分仍存,她依舊是後宮身份最尊貴的女人,所以緋心依舊會對她供奉至孝,絕不會變嘴臉。


    單馬輕車,此山亦早開出盤山大道,雖然不如來時那般披星趕月,但行得也不慢。他們至內苑的時候,天才是蒙蒙亮。汪成海沒敢在側門那候著,隻是派幾個小太監迎著,他們下車換輦,至花廊各回各宮。繡靈巴巴等了一宿,見她回來,忙著跟小福子一道悄悄把她攙進去。小福子忙著去準備一應事宜,繡靈一直把她攙到寢殿內廂裏去,一見她病歪歪的,手都打著顫,當下也心痛起來,但她不敢埋怨皇上,隻顧著打發人給她更衣。


    她衣裳一褪,繡靈著實嚇了一跳,兩腿內側皆是烏紫大片的血淤!貴妃一向細皮嫩肉,何曾見有如此慘景,繡靈當下心底一酸,啞著聲音再是忍不住:“這,這可怎麽好?”這位置,太醫都瞧不得,但瞧著勁頭傷得不輕,一下讓她亂了手腳。她知道貴妃好麵子,她掩嚴了帳子,扶著緋心歪著,搭了綴花的錦被:“娘娘,不如讓太醫來請個脈,奴婢瞧著傷得厲害。”


    “不用,一會子找些化淤的藥來上上就好。”緋心連話都懶怠說,還是這裏舒服,讓她立時就有些昏昏欲睡,但她還是把吩咐說完了,“一會子讓小福子告個假,說本宮昨日逛晚了,引了風,今日不得前往長安殿請安了。”


    “若不前去請安,還是要請太醫更好些,如此也能周全。”繡靈實在覺得這傷有些駭人,找個太醫備個脈案才放心。若脈象無礙也就罷了,外傷抹抹便是,若不成,這可得提早調治,別落下根子才好。


    “也好。”緋心說著便歪躺下去,閉了眼睛,“無事莫要吵醒本宮,一會子所有見禮皆免,不必傳來。”


    “奴婢省得,這就去準備下去。”繡靈給她掖好被角,瞧著她麵色發慘,有如梨花拂風,但有些事還是得報,“昨兒晚上德妃來了,估摸著先去了皇上那。怕是心裏生了疑,想著您昨天晚上和皇上一道出去了。”


    “無事,她若來了,本宮自有交代。你先下去吧!”緋心閉著眼說。


    繡靈聽了,便忙著出門去宣請隨行太醫,讓小福子前往長安殿請旨並告罪。一會子工夫,太醫便至了,他亦也是個會看人下菜碟的,隔帳蒙絹探脈,便知隻是勞累乏疲,外帶有些血滯凝澀,脈阻不暢,許是受了些皮外勞損。


    他一瞧繡靈那樣兒,便遂其意說是娘娘昨夜受了涼,加上衝任空虛,氣海略虧,引了些風寒,便開了些溫良補劑,落了案給繡靈交差。


    繡靈這邊在宮裏忙活,打發了前來探看的嬪妃。德妃沒親自來,隻是打發人來問了問,繡靈就把事先緋心交代的回了。輝陽宮那邊也打發陳懷德來探看,說了幾句官話,臨走的時候悄悄塞給繡靈一個紙包,繡靈打開來看,是兩瓶禦製的紫玉化淤。陳懷德是汪成海的心腹,同樣也是皇上身邊的人。皇上早知道貴妃今天請不了安,必是要走一套請醫問藥的路子。繡靈正好也省了麻煩,這紫玉化淤,比她這裏的存貨強了百倍,用不著再請旨領落人口實,也少一樁心事。


    小福子一會便回來了,說太後聽聞貴妃病了,便賜了些補藥,說了些體恤的話,囑她好生養著。年節下,又在宮外,不必立規矩之類的。


    “這邊折騰了,那邊又心疼,早知如此,還下手幹什麽?”因著無人,繡靈喃歎了兩句。


    “既知是心疼就是好的,總比下手也不管死活的好。這事咱還見得少嗎?”小福子眨巴兩下眼睛,讓她別再多話。


    “是了,也是這個意思。”繡靈把藥給小福子,“一會子別去外頭通傳,自家小廚房裏給主子熬點子燕窩先用些,再揀點珠子磨成粉,跟這藥一起敷了,再把那咱自己帶的丹心養榮讓貴妃服一劑,許是就好些。”繡靈低聲說著,“剛程太醫瞧了,沒說什麽。我估摸著沒什麽大事,他也省得事,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就照著風寒落的脈案開的方子。那藥你打發人領回來,隨便扔著便是。”


    “我省得。”他頓了一頓,“真瞧不上那拂香院的那位,剛回來時正碰著她打咱這出去,瞧那一副喜逐顏開的樣子,巴不得咱家主子起不來才好。之前在宮裏,就老瞥著眼,縱著奴才說咱家主子是暴發戶,剛才我行禮慢了,便喝著九條三律的讓掌嘴,她算是個什麽東西!就仗著老子是個看大門的。”


    繡靈知道他說的是華美人,拂香院是她在宮中所居的宮院。那裏實際住了三個美人,隻是她比較得寵,住了正院,雖然拂香院沒有主位,但她也算占了一主。她的父親是京師直隸營的散騎將。聽說她在家就驕橫,進宮以後也一向是行如風雷,雖是個美人,但氣焰倒是不低。小福子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這梁子算是結上了。


    “她是主,你是仆,她豈有打不得的?”繡靈添了一把火,“你近日小心些,多少聽著,趕明捏著事,便可請旨。咱家主子是貴妃,她不過是個美人!”


    “不用你教,快去伺候吧。”他撫了撫臉,那上麵根本一點看不出痕跡。那華美人再囂張也不敢真打,畢竟差著階呢。


    緋心第二天便前往長安殿請罪,阮星華一見她病歪的樣子,倒不像是裝的,麵上也緩了許多,直言說這些天好生養著,別再折騰病體,規矩在行宮可免則免。這才給了緋心靜養的時間,她一連養了七八天,腫消得倒是快,破皮也漸好,但青淤卻一直難化。她也正巧找個機會不出門,合著她隨行來行宮遊幸,別說逛山了,便是這宮苑一角她都沒去盡,就跟來這閉關沒什麽區別。


    她人在閉關,眼耳可沒閑著。這幾天,誰又去輝陽宮,誰去的次數最多,誰不是老實聽召自己送上門去的,誰又巴巴地想計跟皇上碰麵討巧,她心裏都有準譜。現在是皇上讓她整頓後宮,她自然要做得好。行宮裏先有個成算,回去了,搬出祖宗規矩來,憑誰也難露頭。


    皇上與臣工在山中遊了幾次,又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微了服去四周邊鎮掃看掃看,隻是沒再去南驪鎮,緋心估計是怕再碰上那個掌櫃,說漏了嘴。這一眨眼,該回宮的日子也就近了。居安,行執兩府已經飛報了京城,讓宮中準備出迎。這邊亦準備好一切,欲動身回宮。


    這些天緋心一直稱病,就連居安府為皇上準備的內苑小宴也沒去。既然在太後麵前說病,斷不能一有宴請便馬上生龍活虎,如此哪裏像得?聽說宴上皇上派賞,無人落空,是北域所煉奇香,不過因緋心沒去,皇上似是把她這個人給忘記了,沒她的份!


    這事繡彩還叨叨了兩回,因她覺得自家主子是個好香的,還曾經是給皇上製過香的。雖說這賞沒什麽金貴的,但是個念意,皇上也不該想不起貴妃。


    緋心倒是覺得無所謂,她並不是好香,況且香料她宮裏多的是,她也不在意這些個。她現在隻是盼著叔叔快來京師領差,差事落了實,她手底下也寬裕些。不過這些個事,都得回宮再說。


    今日正是起行之日,她養的這幾天,皇上一天也沒來瞧過她,除了頭一天裝個門麵讓陳懷德來了一趟,後來就再沒動靜,連讓汪公公來問候一聲也沒有,有時緋心也覺得淡淡失落。但這想頭總是一閃即逝,從形勢考量,皇上不來看反倒不會讓她太過於鋒露,所以,緋心也沒空去琢磨那點失落。


    德妃倒是來瞧過兩回,因緋心這幾天身上的確不爽利,那晚回來之後又趕上信期,麵色很是不好。德妃雖是心裏生疑,但也不好表現出來什麽,更因後來皇上對緋心的病情不太關心,倒是讓德妃又有些寬心。


    緋心倒不在意別人如何揣度,她這幾天一直在琢磨。她與皇上有時想法一致,皇上交與緋心的事情,有時不需要說得太白,她也能明了他的需求,但有時他們卻大相徑庭,她對他處事完全摸不著頭腦。有時她左思右想,亦是不能通達。他時而按理出牌,時而不按規則。不過自古就是天意難測,聖心難度,擅自揣摩聖意是死罪。


    這些她並不在意,君為臣綱,為三綱之首。她雖是後宮女人,同樣也先是“臣”,為臣者,不需要揣度聖心,隻需盡心效主,有忠君之心便為首則。之前她之所以惹怒他,是因她擅自度其意,認為自己無用該棄,討要身後之名的恩典,這就是不忠的表現!這錯誤她以後不會再犯,隻消她盡心忠君,為皇上謀事,不再事事先度聖心,討要恩典,置自家於度外,便可保得齊全周整。


    她便是這般想後,頓覺自己輕鬆了許多。她依舊重視聲名,但想來以前夾於太後與皇上之間,不敢大展拳腳為皇上辦事,實是不夠忠心。現在她已經擺脫夾縫,更是沒什麽可顧忌的了。


    回宮之後,亦已經過了年節。諸事開始上軌道,皇上因正月時閑暇,臣工亦是隨著逍遙了一月,至二月初八從行宮回來,皇上便事事督謹,越加勤勉。


    天下有明主,則為萬民之福,緋心為此也覺是自己的光榮。若是她在一個昏君後宮,以她以往這種不敢勸誡,隻省自身的個性,定是也要背上一個奸妃的惡名。也正是因有他,後宮無人承“奸”之名,所以,除了光榮之外,還覺得格外感恩。


    雲曦於朝堂之上躬勤,緋心於後宮之中掌持。她回宮之後,便與德妃商忖後宮肅風之事,欲先從啟元殿下手,不許任何宮妃以任何理由前往打擾聖上安寧。


    因祖宗有訓,一向諸人隻聽得未管得。如今貴妃拿此說事,貴妃入宮早,德妃林雪清也不多說什麽。況且雪清早就對眾嬪妃就種媚行之色看不順眼,現在順水推舟,由著讓緋心去出頭。德妃點頭應和,拿出德妃掌印落在緋心的表奏上一並呈給聖上。


    雲曦瞧了,大筆一揮便準了,下了手諭,全權交與貴德二妃處理。這道旨一下,緋心就開始挽袖子大刀闊斧。她頭一個是還啟元殿清靜,第二個便是要截斷那些天天埋伏於皇帝回宮路線,企圖與皇上不期而遇的伎倆。她廣布眼線,將那些從執路太監口中得到消息的女人一一攔截,並且處置了幾個以此生財的執路太監。更令於宮禁之後,宮妃不得出所住宮房,不得於四處遊走。每日皆嚴查巡探手冊,不時布巡燈巡探以作查訪。宮禁嬪妃不得外出,這也是有祖訓的,現在緋心搬出來,聲壯腰粗,格外有理。


    雪清心裏也覺得稀奇,這貴妃見雪清上位之後就諸事不管,怎麽行宮一趟回來,就跟轉性一樣開始事事掛心了?不得出入啟元殿這可以理解,那裏畢竟是個理事的地方,外臣侍衛常有出入,如此這般嬪妃再去也不太像話,但後頭這兩條可是有些過了,擺明了不讓嬪妃主動接近皇上。


    其一,貴妃這般斷了太監生財之路,下頭不敢言語,但心有芥蒂。其二,諸妃因此必生不滿,到時總有見皇上的時候,總歸有忍不住說幾句的。一個人說便是謊,十人來說便成真。貴妃以往一向處事乖滑,從不肯出頭,總是冷眼看後宮爭鬥,自己一點錯處也沒有,如此才能一直穩居三妃之首。如今她這般做,分明就是給自己樹了更多的敵人,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德妃縱是心內覺得怪,但也不多理會,後宮之中,沒有永遠的敵人,同樣也沒有永遠的朋友。更何況,她們同侍一君,單就憑此,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朋友。


    在緋心這種密羅織網般的管理之下,後宮的確清靜了不少。啟元殿那邊是無人再敢涉足,入夜之時,各宮嬪妃也算自安。緋心很是辛苦,但心裏卻是比曾經坦然了不少。這樣一來,必是會得罪人,但是,若真是想做到能持掌內宮,就不能怕得罪人。以往,她凡事皆不肯出頭,總念著收買人心,這四年,一直做老好人,錢亦花了無數。的確是收到不錯的效果,有極佳的消息網。但是,光是這樣是不夠的。古有雲,文死諫,武死戰,以為忠矣。她非男子,不能以文輔於朝,以武鎮於疆。但於這後宮之中,她亦要謹持忠君之心,不再以個人榮辱而戚懷。當她想通了這一點,便覺得輕鬆而無懼。


    但後宮之中,有名謂的嬪妃好幾十,有些沒位沒膽沒錢也沒依靠的自然敢怒不敢言,但有些就壓持不住了,比如靈嬪,俊嬪,和嬪,吳美人,華美人。這幾個平日裏就結成小幫,對貴德雙妃把持後宮很不以為然。如今貴妃如此擠對人,自然是忍不下氣的,一時間風言風語不少。太後也把貴妃叫去問了問情況。雖然沒什麽重話,但意思也是讓貴妃別做得太過。


    靈嬪一向是個精明人,她是同期進宮封位最高,但家世最差的一個。自從阮丹青出事之後,緊著西北總巡又讓人彈劾,證據確鑿讓皇上抄了家。本人拿到京裏論罪,一眾妻妾子女仆人全充了人市。聽說家裏抄出銀錢數百萬之巨,後來又牽扯上幾個大族,著實鬧了一起。靈嬪的父親借此補繼上位,成了西巡九省的總領司馬。其實這是皇上在逐步清除阮家勢力,慢慢收剿兵權。上任北巡是阮丹青的姻親,貪汙的證據早在皇上手裏壓著。現在阮丹青一死,緊著就是他兩個兒子因服孝先後讓皇上卸了職,現在就開始慢慢清阮家的連枝。


    當初靈嬪進宮,除了德妃先封的之外,其他人就數她的位高,她當然也明白皇上的意思,借著這個提攜父親。這是皇族與世家之間千百年的定律,世家借著與皇族沾親從而提高地位,獲得更大的利益。皇族借著世家達到穩固江山的目的,而送進來的女子,除了為皇家添血脈之外,還肩負著同樣的任務,就是成為家族攀爬的階梯以及穩定雙方關係的人質。


    靈嬪因著這一層,自然不會在宮裏生事,以免連累父親在外的發展。加上她家裏京上沒人,自然就格外小心,一直采取的都是坐山觀虎的策略。但她也斷不能因此就甘心讓貴德雙妃再度坐大,那樣下去她便是不戰而敗。所以她就沒事點點火,扇扇風,等那忍不住耐不了的先露鋒出來!


    總有先露鋒出來的,而這個,正是華美人!靈嬪這個小集團等的是槍頭,要看交鋒之後的結果,而緋心這裏等的也是槍頭,要殺一儆百!


    二月二十六這天上午,緋心已經端坐在掬慧宮正殿,著淡金孔雀展屏紅圍袍,袖口,領口都綴赤狐毛。長發團三束飛翔宮髻,上綴明珠,彩石,八寶鈿等華飾。眼繪明彩,唇點朱紅,一手撐扶,展開闊袖,看上麵雀飛花展,明豔非常。緋心眼微微冷凝,看著下麵跪的女子。比她預計的要快了許多,居然不過十來天,便有這捺不住性的人來撞她的槍口!


    繡靈站在緋心身後,小福子則搭著拂塵立在階下首。兩邊羅列著一班宮女太監,整個大殿撤了座,四根朱漆大柱森立,殿門大敞,冷風呼呼地灌,顯得空落落又有些寒凜。


    華美人一身鵝黃宮裝,披著銀圍子大氅。她跪不住,不斷地扭著身子換姿勢,麵上帶了七分委屈三分怨。頭發依舊綰得精致,上麵的蝶飾微微地顫搖,有著隨時欲飛的靈動。


    “娘娘若有訓示,臣妾必洗耳恭聽,如今時辰也不早,臣妾還要去萊音宮請安。”華美人微提了腰身,揚著下巴開口。


    緋心哪裏聽不出她的意思,妃位在這宮裏不止貴妃一個。有話快說,臭架子少擺!緋心輕輕笑了笑:“妹妹昨天生辰,拂香院裏好生熱鬧。陳吳兩位妹妹也在,三美同聚,還欲邀聖上赴往香闕,以致本宮備了禮,倒沒機會交與妹妹。”她說著,睨了眼,“來呀,把本宮給妹妹準備的東西拿來。”


    “臣妾身份低微,哪敢向娘娘討賞。”華美人話還未說完,常安已經捧了個大錦盒走了過來,徑自擺在華美人麵前,伸手把盒蓋一開,華美人的臉霎時變了顏色!


    “娘娘這是什麽意思?”她瞪著盒裏的東西,聲音變得有些尖厲起來。


    “遠清山倚月庵,自太祖時期罷殉開始,先後有三百四十六名宮妃前往奉佛清修。如今妹妹欲去,本宮與你也算姐妹一場,當然要先行備妥物什才是。妹妹先瞧瞧,若短了什麽,本宮再著人準備!妹妹誌向清燈,遙問先靈,自是本朝女範,本宮絕不會虧了妹妹。”緋心無視華美人一臉青灰,揚聲說著。


    “嗬嗬,貴妃娘娘,這話說說便罷。臣妾自不敢外傳,如今聖上風華正茂,娘娘卻令臣妾出家。不知道的,還當娘娘有心咒聖上早日龍馭殯天呢!”她話一出,殿上的人皆變了臉,小福子冷聲喝道:“華美人好大膽子,如此大逆之言也可說得?”


    “娘娘做得,臣妾如何說不得?”華美人嗤之以鼻,接著轉臉瞪著小福子,“你算是什麽東西?在本宮麵前狂妄!”她說著,呼的一下站起身來。


    常安欲上前去按,緋心微一揚手止住他的動作。她慢慢站起身來,踱下階向著華美人:“本宮於本月初九與德妃共同召訓,領諸嬪妃拜先恩殿,奉聖上手諭,請祖宗訓誡。於太祖孝誠皇後位前,令使後宮清平,諸妃守德。共擬妃戒一十九款,不過半月工夫,如何華美人便拋諸腦後?”


    華美人麵色微變,身體微顫:“臣妾入宮以來,謹守宮規。妃戒之中,並無提及不許生辰設宴!”


    “拂香院三位美人,平起平坐。華美人占據正院,卻並非主位。當三位同掌,共使生平。陳,吳兩位,何以要向妹妹行大禮?便是生辰宴慶,也該並立頷首而止。妹妹打壓同宮姐妹,又是因何?”緋心話一出,華美人麵色更灰。都說貴妃密羅織網,無所不知。關起門來,姐妹調笑之事她居然也能知曉!難不成這拂香院裏,也都有她的眼線?


    “不過宴上歡歌,也無可厚非。本宮並不作他議。但宮戒有明令,歡宴適可,不得通宵達旦。寅時過三刻,妹妹依舊把酒共醉,直至酩酊,又是何道理?”緋心繼續上前,“傳遞書信至啟元殿,內裏卻附兜衣粉裾,詩雲紅藕香蓮柔紗挽,煙燈華籠待君眠!此等媚詞浪調,輾轉傳遞,不避外臣。又是如何守規?若是閨閣隨意,倒也無妨,隻可惜妹妹所托非人。這封信落到興華閣曾廣海的手裏!當時老夫子已經麵色昏慘,弄得聖上顏麵無存!後宮作此顏色,本宮與德妃自當領罰。而身為始作俑者,無視妃戒,先恩殿牌位之前所起的誓,全成妄語。要本宮如何能容你?”


    “這,這不可能!”華美人踉蹌了幾步,眼瞪得滾圓,“那曾廣海一個捉筆酸腐,如何敢私拆聖上的信件!”


    “你便是認了?”緋心凝著她的眼,“你當本宮冤枉你嗎?”說著一揚手,袖裏抖出一方帕子,直摔到華美人臉上。邊上揚的半絲絹帶劃過她的眼,讓她一陣哆嗦。這帕子半幅鴛鴦圖,粉透的質地,正是女子內兜小衣裁的。光看這透光的薄紗,殿上已經有掩口欲笑的,更是讓華美人臉漲得醬紫。


    小福子在邊上大呼痛快,他就等著看今天的熱鬧呢。自打從行宮回來,他就一直特別留心拂香院的事。這四年,貴妃沒少在底下人身上花錢,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華美人自以為小心,以為買通個啟元殿的執路太監就萬事大吉。卻是想不到,她的專橫讓她今天錯漏百出!


    “華美人不想著寬慰聖心,安守本分。內廂之中還藏這種不堪之物,平日裏就不知避忌,道皇上對你念念不忘,難舍難分。難道都是憑此物嗎?”緋心說著,袖裏又是一個東西猛地摔出去,險沒砸了華美人的頭!


    這回緋心也動了氣,當時她瞧了這東西險沒七竅生煙!華美人居然在宮裏藏合歡散。本來她隻打算警告一下華美人,沒打算太狠。但這華美人實在不堪,若是後宮都用這法子去留皇上。怕是皇上宏誌未起,先命去了一半!


    瓶子猛摔在地上,碎開來,白色粉色的小丸滾了一地。在風裏搖擺流轉,不時地碰撞又散開。華美人已經麵色死灰,突然伸手去扯緋心:“你憑什麽搜我的宮房?你算什麽東西!”


    緋心微退了一步,邊上常安和常福已經擁上來,招呼幾個太監直接把華美人摁趴在地上。繡靈過來攙住緋心,厲聲喝道:“娘娘何等身份,豈用得搜?”她說著,頭微是一擺,外頭已經搡進來一個小宮女。翠色衣衫,臉凍得通紅。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說:“貴妃娘娘明察,這些都是我家主子讓奴婢從平安殿拿的。給了秦公公三十兩銀子,奴婢沒有半句胡言!”


    華美人麵色紫青,忽然笑起來:“哈哈哈,樂正緋心,你的手真是長得很啊!千不該萬不該,本宮不該中你的計!但那又怎麽樣?你憑什麽讓本宮出家,若要罰要打,也得等皇上來決斷!你和林雪清,也別想得意多久!”


    是她中了計,二月二十那天,她在園裏看到貴妃飲茶。今年春早,東都園柳條抽了嫩芽,她想編幾個嫩枝籃子玩。貴妃在宮裏整風,搞得眾妃都不自在。她們姐妹也抱怨了一起,才約著三五去遊園。結果就撞上了貴妃,聽得貴妃在跟奴才閑聊。歎自己苦心也得不到皇上賞識,弄個裏外不是人。姐妹們也不願意與她一處,皇上也不上她的門。然後便有奴才說,皇上愛詩,不如以詩傳情,討個新鮮,也不算違規。到時皇上來了,豈不是皆大歡喜!


    哼,真是笨啊!貴妃根本就是故意,根本就是在引那願者上鉤的笨魚!


    合歡散的確是她弄來的,但皇上一向對香料丸藥之類的敏感得很。她根本一次沒敢拿來用過!況且後宮之中,她就不信隻有她弄這玩意!是她低估了貴妃在後宮的影響力。她以為自己藏得密,沒人能發現。但這也太快了!昨天晚上起宴傳詩,今天早上不過她去太後那一會。到這裏,東西就讓翻出來了!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皇上在朝中,宮裏怕是看笑話的居多,誰願意替她說話?


    唯今之計也隻有拖了,拖到皇上下朝。所以華美人如今也豁出去,臉上戾氣更劇!緋心自然知道她打什麽主意,瞄了一眼小福子。小福子會意,手底下連扯帶拽,幾人把華美人捂著嘴便拖了下去。


    緋心看著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宮女,對方已經麵無人色,隻知道不停地磕頭。緋心微展了眉:“淩煙。”


    那小丫頭被緋心一叫,更是三魂去了二魂半,嚇得直叫著:“娘娘饒命,娘娘開恩!”


    “你舉報有功,本宮該賞你才是。”她反身上了階,重新坐在座上,“你且先回去吧。”說著,邊上已經有太監將她拉起來,扯著往外走。小丫頭已經說不出話來,踉蹌著出去。


    緋心靜靜地坐著,麵上看不出半點表情。她眼半垂,瞧著地上散落的藥丸。半晌開口:“把地上的東西收收,交到宗堂那裏去。報居安府,說華美人行為不檢,發至倚月庵為尼。通報各宮,讓大家引以為戒,若有二例,便沒這麽便宜了!”


    德妃林雪清一早便趕赴掬慧宮,二月二十六那天,緋心處置了華美人。當天通報各宮,並且也報了宗堂。本來雪清聽了這事,心下暗喜。借著緋心的手處理了一個討嫌的眼中釘,而且緋心居然辦事奇快,讓她覺得痛快。


    但是二十七日,華美人的父親華散騎竟然跟著京畿總提一道入了宮,跪在啟元殿前求見皇上。真不知這消息是哪個遞的,雪清想了半天,覺得最有可疑的是太後。這華散騎跟阮家沒什麽交情,阮家倒台的時候也是倒阮一派。但是太後肯定是不想讓貴德雙妃就此把持後宮,便把消息透露了出去。華散騎一邊派人飛騎前往倚月庵去找女兒,一邊就跟著自己的上司進了宮。皇上後來宣了華散騎進去,兩人所言無人可知。但聽說除了華散騎的上司聯保之外,還有幾個文華閣的學究也跟著勸。小小的一個散騎,小小的一個美人。居然驚動了文華閣,以及京畿總提。讓雪清隱隱覺得沒那麽簡單。事後一想,她不由得冒了冷汗,自己又著了貴妃的道了。現在是雙妃共掌,平起平坐。但緋心在前往行宮前根本對宮事不聞不問,回來之後與雪清商議,最後落的也是雪清的印。


    她終是知道為什麽驚動之劇了,其實大家現在把矛頭對上自己的父親了。怪不得貴妃不在意當這個出頭鳥,她早有後招。一應文冊落的是雙妃的名,但是最後執印的是她德妃林雪清。她一向在宮裏比緋心高調,如今緋心反其道而行。隻會讓大家認為,是她雪清在後頭挑唆的。拿寬容的貴妃當利用工具!


    她父親現在是央集令右丞,官拜二品,幾個叔伯都在朝中有職,兄弟幾人也都分散各部。而父親的職位非常敏感,掌管所有世族籍冊,挑人調職,皆有所查。基本上是最容易被人猜忌和動蕩的。當初父親是拚死跟皇上一個鼻孔出氣,不停地在朝上朝下觸阮家的黴頭,跟太後的關係很僵。後來阮家一倒,父親上位,有很多人都不以為然,認為他是憑著拍馬屁和仗著有女得寵才能有今天。


    現在後宮出了華美人的事,散騎將上歸京畿營,而京畿營的右將左含英又曾經當過阮丹青的副將,這個人生性耿直,當時在阮丹青的手下的時候就混得很不得誌,一直被打壓。但即便如此,滿朝倒阮之時他也沒趁機踩上兩腳。皇上極欣賞他,又覺得他領兵有為,便提拔他成了京畿營右將,將皇城保衛的工作托付給他。左含青雖然是個莽夫,他感激皇上栽培,又沒有因為他曾經為阮家服務而將他歸於阮氏一黨。上任不久,就主動把全家都遷到京師來住,以示對皇上的忠心。他性子剛直,所以對林孝的一些行為很看不上。所以這次手下散騎之女出了事,他聽了二話不說便讓總提帶了散騎進宮。目的就是不想讓林孝的女兒在後宮興風作浪!這本來是皇上的家事,他管不著。但這人就是魯在這裏了,他得了信之後就覺得林孝實在不地道。京畿營和央集令一個歸司馬,一個歸司徒,本來各不相幹的事。散騎的女兒不過一個美人,哪裏就招惹那個高高在上的德妃了。擺明了要讓他京畿營這裏沒臉!而且幾次三番上疏舉薦,想把人往這兵司裏塞,不是他的學生就是他的親信,一心想當阮家第二呢!左含青是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再一見華散騎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老臉,華散騎家裏有個白癡兒子已經很背晦了,養個女兒如珠似寶,進了宮沒一年就讓人弄得出家了。一想就更是火上澆油,一時也顧不得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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