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想起來,這是他唯一擁有的她的東西,是證明她存在的唯一見證,此外就隻有逐漸老化的膠片上日益模糊的她的影像了。這羅斯曼橋上的小條上麵有斑點,有折痕,好像在皮夾裏放了很久。


    她尋思,這些年來在遠離中央河邊的丘陵地帶的地方,他不知拿出來讀過多少次。她可以想象,他在一架直達噴氣式飛機上就著微弱的小燈,麵前放著這張紙條;在虎之國的竹篷裏用手電照著讀這張紙條;在貝靈漢的雨夜讀過之後折起來放在一邊,然後看照片:一個女人在夏天的早晨倚在一根籬笆樁上,或是在落日中從廊橋走出來。


    三個盒子每個都裝著一架相機帶一個鏡頭。都已飽經風雨侵蝕,帶著傷痕。她把其中一架轉過來,在取景器上有“尼康”字樣,商標的左上角有一個“f”,她在杉樹橋遞給他的那架相機。


    最後,她打開他的信,是他親筆寫在他的專用信紙上,日期是一九七八年八月十六日。


    親愛的弗朗西絲卡:


    希望你一切都好。我不知道你何時能收到此信,總是在我去世以後。我現已六十五歲,我們相逢在十三年前的今日,當我進入你的小巷問路之時。


    我把寶押在這個包裹不會攏亂你的生活上。我實在無法忍受讓這些相機躺在相機店的二手貨櫥窗裏,或是轉入陌生人之手。等它們到你手裏時已是相當破舊了,可是我沒有別人可以留交,隻好寄給你,讓你冒風險,很抱歉。


    從一九六五年到一九七三年我幾乎常年是在大路上。我接受所有我謀求得到的海外派遣,隻是為了抵擋給你打電話或來找你的誘惑,而事實上隻要我醒著,生活中每時每刻都在這種誘惑。多少次,我對自己說:“去它的吧,我這就去依阿華溫特塞特,不惜一切代價要把弗朗西絲卡帶走。”


    可是我記得你的話,我尊重你的感情。也許你是對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在那個炎熱的星期五從你的小巷開車出來是我一生中做過的最艱難的事以後也決不會再有。事實上我懷疑有多少男人曾做過這樣艱難的事。


    我於一九七五年離開以後的攝影生涯就致力於拍攝我自己挑選的對象,有機會時就在當地或者本地區找點事做,一次隻外出幾天經濟比較困難,不過還過得去,我總是過得去的。


    我的許多作品都是圍繞著皮吉特海灣。我喜歡這樣。似乎人老了就轉向水。


    對了,我現在有一條狗,一條金色的獵狗。我叫它“大路”,它大多數時間都伴我旅行,腦袋伸到窗外,尋找捕捉對象。


    一九七二年我在緬因州阿卡迪亞國家公園的一座峭壁上摔了下來,跌斷了踝骨,項鏈和圓牌一起給跌斷了,幸虧是落在近處,我又找到了,請一位珠寶商修複了項鏈。


    我心已蒙上了灰塵。我想不出來更恰當的說法。在你之前有過幾個女人在你之後一個也沒有,我並沒有要發誓要保持獨身,隻是不感興趣。


    我有一次觀察過一隻加拿大鵝,它的伴侶被獵人殺死了。你知道這種鵝的伴侶是從一而終的。那雄鵝成天圍著池塘轉,日複一日。我最後一次看見它,它還在尋覓。這一比喻太淺露了,不夠文學味兒,可這大致就我的感受。


    在霧蒙蒙的早晨,或是午後太陽在西北方水麵上跳動時,我常試圖想象你在哪裏,在做什麽。沒什麽複雜的事——不外乎到你的園子裏去,坐在前廊的秋千上,站在你廚房洗滌池前之類的事。


    我樣樣都記得:你的氣息,你夏天一般的味道,你緊貼我身上的皮膚的手感還有在我愛著你時你說悄悄話的聲音。


    羅伯特·潘·華倫用過一句話:“一個似乎為上帝所遺棄的世界。”說得好,很接近我有時的感覺。但我不能總是這樣生活。當這些感覺太強烈時,我就給哈裏裝車,與大路共處幾天。


    我不喜歡自憐自艾。我不是這種人。而且大多數時候我不是這種感覺。相反,我有感激之情,因為我至少找到了你。我們本來也可能像一閃而過的兩粒宇宙塵埃一樣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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