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心事重重的男人來說,其他人所表示的敬愛是一種不勝其煩,親愛則是一種不勝其擾,深愛更是一種不堪其擾。


    曾本之到寧波頭兩天的遭遇正是如此,鄭雄的謙卑問候,曾小安嗲聲嗲氣的關切,最後是安靜蠻橫無理加上柔情如水的嗬護,讓曾本之不得不盡可能晚地開手機和盡可能早地關手機。讓曾本之最心煩的是,這些短信與電話,十次當中,至少有九次詢問他的脈搏次數,剩下那一次,不是問有沒有胸悶,就是問有沒有頭暈。


    馬躍之就出主意,讓曾本之主動發短信回去,認真報告自己的脈搏、血壓、喝水、吃飯以及排泄等情況。短信一發,果然就平靜了。


    為此,曾本之多次表示對馬躍之的佩服。


    反過來,馬躍之更佩服曾本之。他倆一到會議的報到處,就被與會的同行圍住。那些人是衝著曾本之來的,對馬躍之隻是順便客套一下。他倆住的房間也是與別人不同的大套,即兩間臥房共用一間會客廳。待到會議的最高主管來房間看望他倆,恭敬地表白,住宿和相關人員邀請全部遵照曾本之的提議辦理時,馬躍之才明白,所有這些,包括點名要自己和曾本之共同與會,其實是曾本之事先發了話並做了安排的。


    馬躍之有些奇怪,他將會議手冊攤開:“這個會是研究青銅重器的,就我一個人不屬於你們這行,你不會是想出我的洋相吧?”


    曾本之免不了要安慰他:“一般會議都是務虛,不會有太大意義,我就是想拉你出來,一起散心和說說話。”


    說起來輕鬆,真實情況卻未必。


    曾本之在青銅重器領域享有極高的聲譽與威望,得益於他對早已失傳的青銅重器鑄造工藝的研究。


    聲名遠播的曾侯乙編鍾,是青銅重器領域最廣為人知的精品。全套六十五件編鍾按大小和音高編成八組懸掛在三層鍾架上,總重量達兩噸半,為世界音樂史上的奇跡。外行人喜歡將它說成青銅重器中的萬裏長城,名頭與天齊高,值得研究的奧秘卻不多。比如鑄造工藝,因為編鍾的各個部位有明顯的範縫,也就是鑄造模型的不同模塊間的縫隙。編鍾鍾體那些突出來的浮雕紋飾,也是明顯通過複合方法組成範鑄模型澆鑄而成的,若是再去研究是否還有其他鑄造工藝,無異於說普通算術中的一加一不等於二。又比如青銅成分,這一點同樣稱不上難度,普通的化驗員就能弄清楚。所以,有以上兩點作保證,出土才五年時間,曾侯乙編鍾就被完整地仿製四套:一套放在原件出土地點所在的隨州市博物館,一套留在省博物館,第三套給了有小故宮之稱的台北市仁愛路鴻禧美術館,第四套則被黃帝陵所收藏。


    按時下常常用來形容的話,如果說曾侯乙編鍾是青銅重器中的皇冠,那曾侯乙尊盤則是皇冠上的明珠。曾本之正是因為對這顆明珠的研究而享譽中外考古學界。


    時下還有一種說法,說一個人行不行,要看說這個人行不行的人行不行。同理用在學界也是如此,研究者的研究成果行不行,要看研究者所研究的東西行不行。曾本之在楚學院的地位之所以至高無上,就在於他潛心研究的曾侯乙尊盤的地位,在所有已發現的青銅重器中是至高無上的。連那些喜歡買彩票的楚學院勤雜工,都會用曾侯乙尊盤打賭,說假如某組號碼能中大獎,自己馬上就去做夢,將曾侯乙尊盤仿製出來。像馬躍之這樣的非青銅重器專家,也會在某個場合脫口冒出一句說:“你都要成為曾侯乙尊盤了,別人還有什麽可說的呢?”在青銅重器研究方向上,因為研究曾侯乙尊盤成了楚學院的專利,從某種意義上說,楚學院的水準就是學界的最高水準。


    曾本之不知對那些更看重曾侯乙編鍾的人解釋過多少次,對曾侯乙尊盤的敬畏與崇拜,在於它的不可複製性。正是這種橫空出世獨步天下的絕對之美,給曾侯乙尊盤帶來空前的神秘與玄幻。讓人禁不住地想知道,如此美輪美奐精巧絕妙的青銅重器,為何上下幾千年來僅此一件,哪怕有些許相似的,也找不到第二件。


    “普天之下但凡窮盡精華而為的物品,一定是非凡之人作非凡之用。”


    出自曾本之之口的這句話,所指的正是曾侯乙尊盤關鍵所在。研究成果公布之初,曾本之曾在不太大的範圍內作過確切的說明。其中,那世所罕見的祥瑞事例,更是隻與極為核心的少數人談及,一方麵是擔心此種事例會顛覆考古研究的科學性,另一方麵更擔心少數別有用心之人因此萌生邪念。自從郝嘉從楚學院頂樓孤孤單單地飛翔而去,曾本之突然閉口不再談及這些,非要說明曾侯乙尊盤至高無上地位的原因,也隻說純粹是因為其無法仿製。


    如此重器中的重器,國寶中的國寶,一九七八年在隨州擂鼓墩出土,幾十年來,不知有多少人想以對它的完整仿製,來實現個人在考古學界的夢想。到頭來無一不是青銅如舊,夢想如舊,那些心懷僥幸者,試著仿製的尊或盤,破爛得連垃圾都不如。


    多年前,曾本之在青銅重器學界,石破天驚地指出,曾侯乙尊盤是用失蠟法工藝製造的。曾本之還通過一係列相關研究證明,最早使用失蠟法製造青銅重器的人是楚莊王的兒子楚共王,為中國青銅史寫上全新的一頁。


    用失蠟法也被稱為熔模法鑄造青銅重器,從難度上講,也不是高不可攀。如果想做一條龍或者一隻鳳,先用蜂蠟做成龍或鳳的模型,再用別的耐火材料填充泥芯並敷成外範。然後加熱烘烤,讓蠟模融化後自然流失,待龍或鳳的模型變成空殼了,再往裏麵澆灌青銅熔液,一條龍或者一隻鳳就鑄成了。因為柔韌的蜂蠟可以做出任何形狀,曾侯乙尊盤上那些玲瓏剔透,像蕾絲一樣多層透空蟠虺紋飾附件的模型完全可以做出來。然而,從一開始曾本之就對自己的理論作了補充說明,不要設想從殷商到楚共王,古人用了一兩千年才造出唯一的曾侯乙尊盤,今人會像複製曾侯乙編鍾那樣,隻要幾年時間就可以再現青銅重器鼎盛時期的輝煌。


    曾本之的警告是有道理的,比如泥芯用什麽材料,外範又用什麽材料,泥芯與外範材料中的含水比例,青銅熔液的溫度,澆鑄青銅熔液的速度等等,還有其他一切與青銅鑄造相關的工藝,隻要有一項不正確,尊盤上麵那些隻有幾毫米粗細,卻密密麻麻彎曲得讓人眼花繚亂的透空蟠虺紋飾,就會變形走樣。隻要有一粒米大小的變形走樣就是失敗,而在如此精密如此複雜的曾侯乙尊盤上,太容易發生此種失誤了。況且,從曾侯乙尊盤出土至今,那些透空的蟠虺龍紋,到底是一千條,還是幾千條,連曾本之自己都沒有弄清楚,談何百分之百仿製。


    無論如何,作為青銅重器研究的關鍵成果,曾本之就是失蠟法,失蠟法就是曾本之,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實。讓馬躍之沒想到的是,曾本之暗中拉他來參加的寧波會議,居然匯聚了國內幾位對失蠟法強烈質疑的青年學者。他一看到會議手冊上那幾個人的簡介,雖然沒有跳起來,心裏卻著實揪了一下。其中一位叫易品梅的女子,學術簡介中唯一提到的論文標題赫然是《論青銅時代中國並無失蠟法兼與曾本之先生商榷》。易品梅這篇從根本上否定失蠟法的論文,前幾年就公開發表了。馬躍之知道較晚,並非僅僅隻是因為沒有研究青銅重器,還在於楚學院資料室訂閱的各種專業報刊,必須由當院長的鄭雄一一過目才能上架借閱。凡是刊載有反對失蠟法或者對失蠟法表示質疑文章的報紙或者雜誌,都被鄭雄先行借走,用不再歸還的方法攔截下來。至於一些專業會議與活動,要麽由鄭雄陪著曾本之參加,要麽是鄭雄獨自參加。鄭雄調任文化廳副廳長之後,對楚學院的日常事務有些鞭長莫及,馬躍之才從新來的報刊中了解到,被奉為青銅重器之神的曾本之,其不敗金身已經被霧霾所籠罩。


    會議進行到中途,情況似乎有了變化。眾星捧月般圍在曾本之身邊的人少了許多,特別是那些與曾本之的名望差不多的人,無一例外地疏遠了,開會時不得不坐在一起時,也沒有人與他交頭接耳了。曾本之很快從易品梅那裏得到消息,那些人聽說曾本之要申報院士,並且有可能當選為院士,才故意疏遠他的。易品梅沒有因為質疑失蠟法而反對曾本之申報院士,相反,她覺得不能因為在失蠟法的問題上存疑,而否定曾本之在青銅重器領域的卓越貢獻。


    緊接著,馬躍之也聽到有幾個人在一起說怪話:凡是生不出如花似玉的女兒,找不到精明強幹的女婿的人,就不要入青銅重器這一行。馬躍之就與曾本之說,自己馬上回武漢,換鄭雄來參加這個會,鄭雄一來,就會將這股邪氣鎮壓下去。


    曾本之不同意,還反問馬躍之:“我這樣子像不像院士?”


    馬躍之想了半天才回答:“一半像,一半不像。”


    曾本之又問:“哪一半像,哪一半不像?”


    馬躍之說:“上半身像,下半身不像。”


    曾本之說:“你說的不是院士,而是太監!”


    對於自己說過的話,兩人都是一笑了之。


    會議的最後兩天安排參觀。頭一天去奉化參觀蔣介石故居,那位寫論文與曾本之商榷的易品梅,一直跟著曾本之,一有機會就請教有關失蠟法的一些問題,說當初寫那篇論文時,有些匆忙,經過這幾年的深入研究,才認識到否定一種東西,要比肯定某種東西來得容易。曾本之要她不妨再堅持一段,說不定又會峰回路轉。曾本之沒有直接說明,要對方按照自己論文所推論,用範鑄、熱加工和焊接等辦法來複製曾侯乙尊盤,他婉轉地提醒易品梅,可以向有關方麵申請專項經費,用自己認可的方法,闖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馬躍之在旁邊聽著,心裏覺得奇怪,若不是自己太了解曾本之,一定會將這些說法當成極度虛偽。他選了一個合適的機會,開玩笑地說:“什麽叫大師風範?這就叫大師風範。鼓勵那些反對自己的人繼續反對下去,這樣的事我就做不到,所以我這樣的人成不了大師!”


    曾本之也跟著他說笑:“躍之兄大會不發言,小會不吭聲,將一肚子話留到蔣家故居裏說,這是什麽動機呀?”


    馬躍之說:“這叫什麽會,除了我老馬,人人滿身銅臭,我才不屑與你們為伍!”


    不等曾本之開口,伶牙俐齒的易品梅搶先說:“幸虧馬老師提醒,先前我好奇怪,馬老師身上的氣味與我們不一樣,這下子我可就明白了,原來馬老師是賈寶玉的轉世!”


    馬躍之沒有反應過來:“此話怎麽講?”


    易品梅拋了一個媚眼:“賈寶玉身上的脂粉氣全轉移給你啦!”


    見曾本之笑得很開心,馬躍之說:“以前我就沒弄明白,為什麽一天到晚總有人與我商榷,而研究青銅重器的比我們這一行的人多上一百倍還不止,怎麽就隻有那個叫易品梅的女子敢公開與本之兄商榷。今天我算是明白,什麽叫溫柔一刀!”


    曾本之收起笑容,很認真地對易品梅說:“誰沒有一點頑固,年輕時叫小頑固,老了就叫老頑固。今天我這個老頑固,給你這個小頑固介紹一位我的同事,往後有事你可通過他和我聯係。”


    易品梅說:“是不是您的那位大秘呀?我可惹不起,為了那篇商榷的文章,都快被他逼瘋了!我們長沙說什麽也算是個青銅重器大市,原說要成立的青銅重器研究所,最後卻泡湯了!據說也是大秘的傑作。”


    馬躍之連忙說:“這話可不能隨便說,你看曾先生是多麽好的人,不可能讓下麵的人做這種事。”


    易品梅說:“先前我對曾老是有誤解。好幾年了,我一直被人封殺,這次突然接到邀請函,心裏很奇怪,來寧波報到之後,才聽說是曾老點名要我參加。官場上是秘書幹政,學術上也有助手綁架導師的。我就猜測,過去的事,一定是曾老的那個‘大秘’,背著曾老搞學術專政!所以才敢對曾老說心裏話。”


    曾本之說:“有些事情並不是表麵看來的那樣簡單,也不是談一次話就能澄清的。往後有事可以先與萬乙聯係,是剛到楚學院上班的博士生。”


    易品梅說:“我曉得他。春節時我們在網上認識了,就是沒見過麵。”


    馬躍之正要說話,被曾本之攔住了。蔣介石故居並無特別之處,讓曾本之唯一注意的是蔣介石最後一次離開奉化老家,與鄉親話別的那張照片。從不讓馬躍之說話起,他就盯著那隻揮別的手和那手上伸出來的三個指頭。講解員請大家猜,蔣介石伸出三個指頭是何寓意。


    馬躍之忍不住說:“這太無聊,當年的小學課本中有篇《三五年是多久》,不就是這樣的嗎?蔣介石最大的對手毛**被迫撤離江西瑞金時,對鄉親們說,過三五年紅軍就會回來。於是,鄉親們盼了三年,再盼五年,然後又盼了三加五等於八年,哪想到最後是三乘五等於十五,過了十五年紅軍才回來。”


    講解員有些尷尬,但還是堅持回答了自己提出的問題,說奉化的鄉親先是以為蔣介石三年就會回來,而後又以為三十年會回來,等到蔣經國的兒子蔣孝嚴,成為蔣介石離開奉化後第一個回來的蔣家人,奉化的鄉親們才明白,蔣介石伸出三個指頭是告訴大家,自己沒機會回來,蔣經國也沒機會回來,隻有蔣家的第三代才能回來。


    聽到這話,曾本之心裏一動。


    其他人跟著講解員往前走,曾本之留下來將蔣介石伸出三個指頭的樣子看了好久,直到易品梅回來找,他才心事重重地離開,並不再對易品梅有問必答了。


    從奉化回寧波的路上,曾本之睡了一會兒。


    大客車行駛得非常平穩,連駕駛員都在不斷地嚼口香糖,免得自己也打瞌睡。曾本之像是做了噩夢,猛地叫了一聲,鄰近座位上的人,不管是睡著還是沒睡著的人,全都聽見了。那些沒有直接聽見曾本之驚叫的人,受到其他人的驚擾,紛紛環顧左右,想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別人都醒了,曾本之睜開眼睛看了一下,又繼續睡去。片刻之後,車廂內又恢複了平靜。


    回到下榻的酒店,一應事情忙完之後,窗外的霓虹燈已經亮了好久。馬躍之從自己的房間出來,發現對麵房間沒有動靜,叫了兩聲也沒有人應,走進去一看,一起回來的曾本之不見了。


    正好柳琴打來電話,問這邊的情況。


    馬躍之回答說一切都好,後天就可以回家。


    老夫老妻簡簡單單地說幾句就沒事了。馬躍之坐在會客廳的沙發上沒事亂想,忽然覺得曾本之有可能與易品梅聊天去了。這個念頭一出現,他忍不住獨自笑了起來。


    正在這時,門一響,曾本之回來了。


    見馬躍之一個人關在屋裏笑,曾本之就問:“是不是有絲綢包裹的楚國美女複活了?”


    馬躍之笑得更起勁了:“我倆又想到一塊兒去了,實話告訴你,我在笑你是不是喝茶品梅去了!”


    曾本之說:“我還真的在電梯裏碰見她和另一個女的,說是出去逛街。”


    活到七十歲,這類帶有青春回憶色彩的話題,總是難以為繼。很快馬躍之就說起在車上曾本之的那聲驚叫。


    “你是不是做白日夢了?”


    “是的,我夢見郝嘉了!”


    “一定是蔣介石伸出的那三個指頭勾起你的回憶!當時我看你在那幅相片前發呆,就覺得要出點什麽事。”


    “實在是太像了,郝嘉死的時候,也是伸著三個指頭!”


    “是啊!以前我們都覺得郝嘉的手勢隻是平常習慣表示的ok,聽了蔣家的傳說,我也覺得這裏麵是不是還有玄機!”


    “一路上我什麽也沒想,就想這個,想來想去,別的沒想出來,卻想起那年他從楚學院六樓跳下來的情形!”


    “若是我夢見他從六樓跳下來的樣子,也會做噩夢的。按他們說蔣家的那樣,郝嘉伸著三個指頭,是要表示三年、三十年和第三代人的什麽呢?是他自己要去武漢長江大橋臥軌的,樓也是他自己要跳的。三年早過了,什麽事也沒發生。估計三十年也和三年一個樣,不會有什麽事。下麵的就更不要想了,他連個兒子都沒有,哪來的第三代?”


    “不管怎麽說,我總覺得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哪怕不是從他那裏偷的,也是他贈送的。那一年,隨州那裏修鐵路,我和郝嘉被派過去幫忙,沿鐵路線查看有沒有挖出來的文物。那天突然接到通知,說是修鐵路的民工挖出一座大墓,要我和郝嘉盡快趕過去控製現場。要說郝嘉比我激動得多,一連幾天都在說,這輩子他和我隻需要研究這座大墓裏的東西,最差也能成為教授!”


    “現在的教授多得都快成鼻屎了。我想起來了,郝嘉從六樓跳下來時,就算不喊共產黨萬歲,還可以喊之前的口頭禪曾侯乙萬歲呀!為什麽偏偏要山呼鼻屎呢?”


    “我也覺得難以理解,郝嘉平時那麽儒雅和浪漫,臨死時,居然會在跳樓的最後時刻,高喊鼻屎二字,說起來反而像是惡作劇!”


    “郝嘉出事後,我也想不通,全楚學院幾十號人,可能要出事的人,至少有七八個,為什麽要爭這誰也不想要的冠軍呢?”


    曾本之輕輕地歎了幾聲:“當年,用那麽短的時間就將曾侯乙編鍾仿製出來,郝嘉也是有貢獻的。說心裏話,我不如郝嘉。郝嘉若是不死,肯定能將曾侯乙尊盤仿製出來。”


    馬躍之很想說,曾本之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有鄭雄這樣的女婿,個人的名利捍衛得很好,但又為名利所累,重大研究不能拓展,思路也無法拓寬,話到嘴邊了,又改為:“你那像尾巴一樣寸步不離的女婿,這一次怎麽沒有跟著來?”


    “我又不是什麽大人物,為什麽總帶著秘書?”


    “本之兄到底是個明白人,我們這些老家夥還是趁早做點學問更有意義。”


    “躍之兄,你也對我說句實話,鄭雄這人給你的印象如何?”


    “人家都是正廳級會長了,我能說什麽呢?”


    “你今天若是不說句實話,往後就不要再在我麵前提鄭雄的名字。”


    “哪能這樣說話,簡直是要焚書坑儒!好吧,我再說一遍,鄭雄是比春節聯歡晚會上那個偽娘還要偽的偽娘!”


    “你還是沒有說真話,還是在搞彎彎繞!”


    馬躍之將曾本之狠狠盯了幾眼,終於咬牙切齒地說:“反正我也沒有什麽企圖了,我就說一句絕對的話。鄭雄如果是青銅做的,用我這雙隻懂絲綢的眼睛來看也是偽器。讓曾小安嫁給鄭雄,是本之兄這輩子最大的敗筆!”


    曾本之沉默了好一陣,才說:“我剛才下樓去會務組,將機票改簽了,我們提前一天回武漢。不要與任何人說,包括柳琴。也不用叫人接機,我們自己乘出租車,到市內找酒店住一晚。”


    馬躍之後來才明白,曾本之所說的市內酒店,既不是漢口的香格裏拉,也不是武昌的五月花或漢陽的晴川,更不是水果湖和東湖交界處的弘毅。而是一處若不是曾本之帶頭鑽進去,自己哪怕患了老年癡呆症也不會走進去的小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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