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永結


    不過師清漪也深知洛神這性子,平常端麗沉靜,不染纖塵似的,私下卻時不時冷不丁地要逗自己幾句,端著副一本正經的冰雪模樣說些不大正經的話。


    頓了頓,她將自己那顆有些亂竄的心努力回歸原位,麵上的紅暈倒還來不及褪幹淨,說:“又胡謅個名字來誆我。”


    洛神隻是看著她,微微一笑。


    師清漪的目光再度落到洛神腰帶束的那個結上,這回仔仔細細地端詳了片刻,發現這種結的確是很不一樣。


    它擁有繁複的形狀,又不是那種單純堆砌的複雜,左右兩邊都有花式,是相呼應的,乍一看看不出是什麽,仔細一琢磨就覺得像兩條簡化的鯉魚,中間幾圈簇起的布料層疊穿插,如這兩條首尾相接的魚擁著一支新荷。


    師清漪結合腦海裏勾勒的模樣越看,就覺得越像那麽回事。比如看雲觀山的時候,那些雲和山的形狀隻是個大概的輪廓,加上了人們的想象之後,才會覺得它們像某種東西,而且越看越像,不知道這個結的花樣是不是也是出於這樣的心理考量。


    師清漪想到了什麽,突然覺得洛神剛才那話或許不是胡說來逗她的。


    這個結還真的別有意味。


    洛神道:“怎地又不說話了?”


    師清漪偏了偏頭,一臉認真地回答:“我剛才是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你說的是真的了。”


    她在外人麵前多多少少會設防,看著溫柔好接近,實際上總隔著麵牆,有時候也會忽悠得別人團團轉,在外人麵前很少會表達她真實的感想,隨著遭遇越多,這種謹慎也就越明顯。也隻有在洛神麵前,她才會露出這種表情,帶著沒有遮掩的隨性和純淨,自由自在的。


    洛神笑道:“你不用想,我說的話自然是真的。”


    師清漪顯然不同意她的話,輕輕回她一個有點軟糯含糊的哼聲,糾正:“是大部分。”


    洛神坐近了些,揉揉她的頭發:“好,大部分。”


    師清漪感覺到她這個動作裏的寵溺,心安理得地領受了。


    洛神向她道:“我爹爹和娘親當年成親時,我娘親就是束的這個結,寓意永結同心。不過她並不是直接用腰帶打,而是用喜繩紮了係在腰帶上,喜繩比腰帶要細更有韌性,紮得會更細致些。”


    所以洛神沒胡謅,這還真的是同心永結。


    一想到洛神可能是特意也打了這個結,師清漪忍不住高興起來,有點輕飄飄的了。


    成親這個詞對她而言,真的別有魅力。畢竟女朋友,未婚妻,妻子,這幾個稱呼的意義差別還是很大的。


    她臉上浮起一層櫻色來,看著洛神,腦海裏很是翻來覆去地琢磨了一番。


    “你現下又在想什麽?”洛神道。


    師清漪還沉浸在什麽成親,結婚,妻子之類的思緒翩飛中,沉浸得連耳根都有點熱了,被洛神這一問,驟然回了神,趕緊說:“沒有,我已經想完了。”


    洛神表情微妙,覷著她。


    師清漪:“……”


    洛神煞有其事道:“我大約曉得你在想什麽。”


    “……不可能,你猜不到的。”師清漪嘴硬說:“你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


    她不能讓洛神知道她剛才的心思,她想給她一個驚喜。而在她看來驚喜背後都是意味著仔細認真的準備,她需要時間。


    洛神眼角的笑意有點促狹的意味:“你心裏有我,我既然在你心裏,怎會不曉得你心裏在想什麽。”


    師清漪沒料到她這麽說,簡直驚呆了,猝不及防下隻感覺腦袋頂上煙花要轟然一下炸開,攥著洛神雪白的衣袖道:“我跟你說,類似這種……這種……”她這了好一會,說不出什麽合適的形容詞,隻好說:“總之這種話你要控製一下,如果沒有處在特殊情況下,我建議你句數上每天不要超過一定數量。”


    她現在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就是個妖精,就是個禍害,偏喜歡胡說八道來“害”她。


    洛神擺出一副什麽都聽她的乖覺模樣,頷首道:“一定數量,是多少?”


    師清漪沒法給出具體數字。


    多了,她怕自己把持不住。


    少了,她忍不住想聽多一點。


    想來想去,她定不出標準,突然很想拍死自己。


    洛神一臉無辜,補充了一個問題:“另外你方才所指的特殊情況,是什麽情況?”


    師清漪:“……”


    她看著洛神染著笑意的眉梢,明白洛神其實並不知道她剛才在想什麽,隻是在故意逗她而已。


    “……我建議我們換個話題。”師清漪說。


    “好。”洛神依她。


    師清漪很少聽洛神說她家裏的事,猶記得上次說到洛神小時候,還是挺久以前的了。她很喜歡洛神提到小時候,覺得那很有趣,不由來了興致,追問道:“那我們說回之前的話題,所以打結的方法是你娘親教你的麽?”


    古人很注重結,這是很重要的一種裝飾。燈籠,腰飾,玉佩等等上麵都可以看到結的身影,而薄紗,軟布,細繩,流蘇等等,也都可以被打成結,如今流傳下來的中國結的花樣,和以前那些精巧漂亮的結的龐大數量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古時就有一部分手藝人極擅打結,師清漪曾經看過一些記載,有的書上還畫了圖樣,看起來十分玄妙,如果不是懂這行的人,根本是看得雲裏霧裏。


    從洛神腰帶上那個結的繁複考究來看,某種程度真的能和那些書上的圖樣一比高下,師清漪心想如果這結是洛神娘親教她的,也許洛神的娘親很熟悉編結這門手藝,甚至是個中高手。


    洛神道:“算是罷。”


    師清漪有點奇怪,什麽叫做“算是”。


    “其實她倒沒有真正教我多少,我本意也並不想學,但是這一來二去的,不會也都會了。”


    師清漪一臉不解:“?”


    洛神解釋道:“我娘親擅長女工刺繡,又很會編結,她還很擅長打一種花結,打出來的結如同花朵一般,每一種花的姿態各異。娘親教會了家仆們其中一種寓意吉祥如意的,逢年過節掛花燈,便會墜上花結流蘇,而我和我阿姐房間花燈上的花結也都不一樣,是娘親特地親手為我們編的。這些結旁的人都不懂拆解,隻有娘親一拆,那花結在她手中隻如轉瞬花謝了似的,變回完整的一條繩。正因如此,我爹爹在布置課業之外,又讓她編了許多結讓我們拆解,目的是為了訓練我們的眼力和耐心。”


    師清漪想起洛神曾提過她很小就被定為家主繼承人,爹娘對她寄予厚望,沒想到她幼時除了天天看書習武,還要完成額外的訓練。


    提到這些不知道被湮沒了多少年的年少往事,洛神的表情雖然是淡淡的,眼裏卻隱隱有光波在晃動。


    她接著道:“我娘親編的這些結千變萬化,十分複雜,起初我並不懂其中奧妙。她教導我道若目力練到了,拆解前便可窺看清楚繩結的來龍去脈,猶如風中觀塵,水中望沙,很是清晰。且這是細致活,繩結脈絡複雜,一不小心便會拆錯,變成死結再也拆不開,是以要心平氣和慢慢地來,不得半點急躁,長此以往更能訓練耐心。耐心足了,練功便會更加心無旁騖。”


    古人勤勉,比現代人更加專注,他們沒有電視電腦,也不會天天低著腦袋對著手機刷些有的沒的,以此消磨光陰。他們有各種學習方法,比如為了練眼力,古代人有把銅錢吊起來看的,為了練耐心也有數豆子的,每天數一盤,但是像洛神這樣拆結來訓練的,還是第一次聽說。


    師清漪認為洛神那麽聰明,很多東西學起來肯定很輕鬆,可她都形容了課業裏布置的那些結複雜難解,想必那些結拆的時候恐怕真的是難上了天。


    回想自己剛才那麽努力地想要拆洛神的腰帶,她心思都在亂飄。


    她的眼神也隨之亂飄到洛神的腰帶上,說:“原來如此,所以你的結打得這麽好。”


    ……她根本扯不開。


    洛神捕捉到她的眼神,眸光看起來有了點想笑的意味,麵上不動聲色道:“拆的結漸漸多了,我也對這些結的結構與編織繞線的法子有所了解。阿姐醉心易容,時間都花在這上頭了,對拆結無甚耐心,但是課業必須完成,不然爹爹要揍她的,她便來哀求我。”


    師清漪記起她姐姐喜歡裝哭耍賴,就笑著說:“她怎麽哀求你的,是不是又裝哭啊?”


    洛神無奈道:“嗯。她哭個不住,也沒見掉半滴眼淚,隻是哭嚎得我耳朵疼,我嫌她吵鬧得很,隻好應了。”


    師清漪越聽眼睛越亮,跟聽故事似的,饒有興致地催後續:“還有呢。”


    “倒也沒旁的了。如此我隻得完成雙倍任務,日複一日,也對這打結一事頗有了幾分心得。隻是冬日的時候,手指難免遲鈍,但是做功課時我爹爹不許我烤火,拆結的時候最開始適應不了,漸漸的手指才靈活了許多,畢竟手指一直在活動,也不覺得冷了。”


    師清漪無心讚歎一句:“難怪你現在手那麽靈巧。”


    然後洛神似笑非笑地覷了她一眼。


    師清漪被她看得臉上一熱:“……”


    自己好像說了什麽有點讓人誤會的話。


    師清漪咳一聲,嚴肅道:“冬天還是必須要烤火的,凍著了怎麽辦。”


    “我爹爹認為那樣可以磨礪心誌,鍛煉忍耐力。”


    想到洛神她一貫隱忍的模樣,吃多少苦受多少傷都不會吭哪怕一聲,恐怕是從小就習慣了這樣,師清漪莫名又有點心酸,輕輕柔柔問她:“你小時候……是不是很怕你爹爹?”


    洛神靜靜看了她一會,點點頭:“我小時候是很敬畏他。我最開始做解結課業時解不開,不明白為何要練這個,無甚用處,但是我曉得這既然是爹爹布置下來的課業,自是一定要練習的,便努力去學著拆解,隻是並不高興。”


    師清漪開始腦補她小時候繃著臉生悶氣的樣子,越想越覺得可愛,嘴角上翹,有點忍不住想去左左右右這樣那樣地揉她的臉。盯著她的玉琢姿容看了一會,越看越覺得好看,就怕給揉壞了,隻好忍住。


    隻聽洛神接道:“我娘親察覺到我不大高興,便安慰我說其實爹爹也解不開。她脾氣很好,幾乎不會生氣,但是一旦生氣了,那我爹爹也是怕她的,她便對我道有一次爹爹惹惱了她,她順手編了個結讓他拆,拆開了才原諒他,我爹爹拆了半天也不成,一時心急,就要拿剪刀去剪,但剪刀也不許用,就差下跪了。她道若是我勤加練習,懂得拆結和編結,就比爹爹強多了。”


    師清漪快要笑倒在床上,說:“你爹一定是覺得你娘編的這個結太難解,煩得他快把耐心磨沒了,才覺得這個可以鍛煉耐心,然後拿這個來布置課業禍害你們。”


    她一直覺得洛神小時候是個小大人,要學那麽多東西,自然懂的也多,比一般同齡人肯定是成熟多了,但是在她娘麵前,其實還是一個小孩,是要被哄,被安慰的。


    不過有一點師清漪沒想明白,那件事顯然洛神的爹爹很丟臉,為了顧全他的麵子,她娘親應該不會和女兒說的吧。


    師清漪拿這事問洛神,洛神道:“我敬畏爹爹,他平素刻板嚴厲,我每次都擔心自己的課業完成得不夠努力。一次娘親叫我吃飯,我道新學的課業還不熟練,過會再去,她察覺到是我怕課業未及時完成惹爹爹生氣。為了安慰我,她時常和我說些爹爹比較丟臉的事,告訴我爹爹遠不是瞧上去那般嚇人,隻是個布偶老虎,用不著怕,讓我莫要擔憂被他責罵。”


    師清漪忍笑忍得很辛苦,道:“那你聽了你娘的話之後呢?”


    從描述來推斷,洛神的娘是個非常溫柔的人,但是好像肚裏也是喝了很多黑墨水的,不過黑墨水都拿去對付她爹了。


    洛神實話實說:“當時聽了,對爹爹的敬畏的確少了些。”


    跟著話鋒一轉,一臉嚴肅道:“可翌日爹爹給我布置了雙倍課業,不完成不許吃飯,我又十分敬畏他了。”


    師清漪:“……”


    兩人說了許久話,原本她們是坐在床沿的,說著說著兩人都躺下去了。


    師清漪側躺著身體,手裏玩著洛神的一縷長發:“你今天和我說了這麽多小時候的事,我很開心。”她眼睛看著天花板,語氣很平靜,又有點向往:“我其實也想說點我小時候的事,但是想來想去,我好像沒什麽能說的,不然我就天天纏著你說。”


    洛神伸手攔住她的腰,沉默著。


    師清漪想到了什麽,眼珠滴溜一轉,側過臉笑眯眯道:“對了,你這麽會打結,那你會不會翻花繩?”


    洛神對翻花繩發表了看法:“這是些幼稚玩意。”


    “打結就不幼稚了嗎?”


    “爹爹娘親教導我這個,是為了鍛煉我的目力和耐心。那些結很是複雜,即便是手藝人見了,都不一定可以編得出來,自不可同日而語。你看,你方才不是沒有解開我的腰帶。”


    師清漪:“……”


    師清漪隻好做出一臉要教育她的模樣,指指她:“你就是不會,直說就好了,偏要裝。”


    洛神道:“……好罷,我不會。”


    “那我教你翻花繩玩。”師清漪終於又逮著她不會的了,左右又看了看,不免又有點可惜:“一時半會好像也沒有合適的線。”


    洛神淡笑著看她,過了一會,她手指順著腰身往下一捋,將那腰帶上墜著的玉佩拿了起來。這玉佩上連其結,下束流蘇,但是仔細一看,它又是被四條瑩潤的銀線纏繞,起到固定作用,洛神手指輕輕撥動,如抽撥蠶絲般將其中一根線取了下來。


    這些竟然都是可以自如拆下來的。


    “這個可否?”洛神將銀線遞過去。


    師清漪高興地接過來:“可以,可以的。”


    她開心的時候仿佛有星光盛在她柔和的淺色眸中,粲然生華,洛神見了,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兩人從床上爬起來,換到了床中間,麵對麵坐著。


    洛神坐得筆直,師清漪笑道:“你幹什麽坐得這麽端正,跟打坐練功似的,你這是要給我傳授內功心法?”


    洛神看她一眼,隻好動了下,師清漪覺得她這個動作好像有點扭捏的味道,又想笑,見洛神已經放鬆下來,手隨意搭在腿上。不過她腰細背直,天生的衣服架子,加上現在一身白衣,即便放鬆下來,看上去還是坐了個端莊規矩。


    師清漪說:“隻是翻花繩而已,我又不會吃了你,緊張什麽。”


    洛神麵無表情道:“我喜歡你吃我,對喜歡的事又怎會緊張。”


    師清漪:“……”


    她感覺腦袋頂上璀璨煙花又炸了,憋了半天,紅著臉說:“我剛才不是說讓你控製一下這種……這種話的數量麽?”


    “你並未給我具體數量,我不曉得是否超過。”


    師清漪:“……”


    她隻得深吸一口氣,將那條線連接首尾,成為一個完整的圈,說:“你把手抬起來。”


    洛神雙手抬起,師清漪把線圈套在她手上,洛神雙手往外移動,將這線圈繃直了。


    師清漪手指在那繃直的兩條線上各自一勾一撐,這繩子立刻變換了個形狀,像在她手裏開出花來,花繩也換到了她手上。


    因為洛神還不會翻花繩,師清漪打算先給她做一遍示範,所以她每翻出一次,就讓洛神按照她的方式用手指兜好,自己再翻一次花兜回來,再讓洛神交接。


    “這個是棋盤。”


    “這個是登天梯。”


    “這個是……”


    師清漪邊教她翻花繩,邊告訴她名字,洛神看得目不轉睛。


    後麵師清漪給她勾了個複雜的花樣,嚇唬她說:“這個你要小心兜好了,不然一下子就散了,我剛才翻了那麽久的成果可就前功盡棄了。”


    洛神看她一眼,手指張開,伸到師清漪撐開繃直的那些交錯的繩圈中,接替了師清漪手指的位置,將那花樣複雜的花繩圈仔仔細細兜好了,道:“這般可以麽?”


    她看起來有種小心翼翼的可愛,這很難見到。


    師清漪越看她就越想笑,眼裏心中都像沁了蜜,忍不住希望這個夜晚能長一點。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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