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被眼前這駭人的場麵嚇得夠嗆,韓四的那兩個手下更是立刻就癱坐在了地上,放聲哭爹喊娘起來,唯獨正衡還算鎮定,慢慢走上前俯下身,查驗了一番裹屍袋中的屍體後,這才對著身後的人擺擺手,示意他們過來。


    夏侯水和於文的但是畢竟超過常人,在最初的驚恐過後,也漸漸平複下了心情,有正衡在前,他們也便一起怯怯地蹭到了近前。


    正衡一早已經將裹屍的布袋拉鏈拉開,於武的屍體盡皆顯露出來,除了那隻支在外麵的手臂外,倒沒看出還有什麽異常。大家都從事過摸金倒鬥的營生,不用講解,已經明白了個中的緣由。原來於武死的時間略久,從東陵中出來時,被海水浸泡過幾個時辰,體內不積蓄了不少脹氣,猶如充了氣的皮球一樣彈性十足,加之裹屍袋太緊,一來二去,終於承受不住由內而外的張力,撕裂開來,手臂被身體瞬時的的鼓脹一推,也就支楞起來了……


    原來是虛驚一場,眾人都舒了口氣。正衡想了想後說,這也不是辦法,此去長春少說也有幾百裏地,天氣燥熱,活人尚且難耐,隻怕屍體很快就會腐爛,不如在鄰近的村落裏找找車輛,大家也能少遭點罪。


    大家一拍即合,立刻將那兩個士兵分派出去,很快就找尋到了兩輛馬車,花錢問老鄉買了下來,隨機快馬揚鞭,一路向北疾馳而去。


    雖然對外戰火剛息,可東北在日本人的苦心經營下,一直還算安定,隻不過近些日子,每座城池都湧進了不少軍隊,其中固然有受命接受關東軍投降的**,卻也另有不少番號不明的雜牌軍,甚至還有為數不少的老毛子參雜其間,好像一個火花都能引起爭鬥一般,氣氛極其緊張。(.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正衡多少了解一些時政,知道當下這兩股勢力,表麵上雖然一團和氣,暗地裏卻草木皆兵,上麵的人爭名奪利,苦的卻是下層的老百姓,無論最終是誰贏得了天下,勢必都是以累累的白骨為基座,每一分光鮮和榮耀,都沾染著抹之不去的鮮血和憤恨,正是所謂的“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此言非虛啊。


    正衡擁有悲天憫人的胸懷,卻也自認沒有救世濟貧的能力,以他十幾二十歲不到的年紀,能夠在亂世中自保尚且艱難,又如何對抗得起千百年來一直承襲不止的枷鎖和鐐銬?更別說人性都是貪婪和扭曲的,保不齊今天的救世主,明天就會淪為新一代的惡魔,比起前人的所作所為來,隻有愈發的變本加厲,愈發的殘忍暴虐吧……


    一路上想著這些,正衡的心情頗感沉重,隱約中,他覺得應該做點什麽,可思來想去,又覺得自己是在太過渺小,好在幾經輾轉終於到了長春,他也就將那些捉摸不定的念頭,暫且拋諸在腦後了。


    就如於文先前所說,於家的宅院位於城市的中心大街上,遠瞧霧氣沼沼,近瞧瓦窯四潲,門口有四棵門槐,上馬石下馬石拴馬的樁子,路北廣亮大門,上有電燈下有懶凳,內有回事房管事處,二門四扇綠屏風,撒金星四個鬥方寫的是“齋莊中正”;


    進二門方磚滿地海曼的院子,夏景天高搭天棚三丈六,四個堵頭寫的是吉星高照,院裏有對對花盆石榴樹,茶葉末色養魚缸,九尺多高夾竹桃,迎春探春梧桐樹,各樣鮮花各樣楊花,真有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草;


    正房五間為上,前出廊,後出刹,東西廂房,東西配房,東西耳房。到過書房五間納為待客廳,都是名宅葉合的窗子,往屋裏一瞧,話漏天機別有洞天,迎麵擺丈八條案,上有古月軒的果盤,文房四寶紙筆墨硯,一邊一把花梨太師椅;牆上掛著唐伯虎的美人,劉石庵的扇麵,鐵寶的對子,板橋的竹子,豐中堂一筆虎字,鬧龍金匾旁邊還有一柄鎮宅的寶劍,綠鯊魚皮鞘,杏紅絲絛大紅的挽手,不需拔出,就知道必定是鋒利無比……


    正衡也算是見過不少市麵,可像於家如此闊綽的,倒還真的不多,真如於文所言比起京城的王公府邸來也並不遜色,單是牆上掛的那些名人字畫,打眼一瞧就都是不二的真跡。正和夏侯水一起欣賞品鑒的時候,於文從外堂邁步進來,命丫鬟端上茶盞果盤,招呼著兩個人落座下來。


    正衡注意到於文的眉宇間似有難色,便問他出了什麽事。經這一問,於文立刻歎了口氣,連呼了幾聲“家門不幸”,這才告訴他們,他離家的這些日子,家裏出了件不大又不小的事情……


    原來,於文雖是家中長子,可成婚較晚,現如今妻子有孕在身,不日即將臨盆。於武則是早就育有兩子,今年已然十四五歲的年紀。兄弟倆平日裏倒還算懂事,可這次父祖三人不在的時候,不知是誰多嘴,將於家的宗分之說告訴給了他們。兄弟倆年輕氣盛,便要爭個你高我低,適時正好在祖父的書房裏翻到張“藏寶圖”,於是趁著沒人注意的檔口,偷偷溜了出去,眼見著已經半月有餘,仍舊杳無音信,期間家中盡是女眷,也沒個應對的辦法,除了派出數十名嘉定四處打探找尋外,就隻有眼巴巴的等著主事男人們回來再拿主意了……


    於老爺子和於武已然身死異地,家中兩個幼子又在這個檔口離家出走,真可謂是禍不單行,也難怪於文如此愁雲滿布了。不用他說,正衡已經猜到,兩個孩子拿走的應該就是於文先前所說的,記錄著發丘印下落的那張地圖。此去北海何止萬水千山,單憑兩個毛頭小子,應該不足以成事,說不定此時已經經受不住險阻,正在折返回來的路上了。


    聽到正衡如此勸慰,於文又歎了口氣,悻悻地說:希望如此吧,俺的這兩個侄子,像極了俺和於武小時候,什麽事都要爭個高下,如果真出了什麽事,讓我可怎麽跟他們死去的老爹交代?哎,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不過兩位放心,我已經又加派了人手出去,一旦尋到了藏寶圖,立刻就會交給你們,你們權且在這裏委屈幾天,晚上太奶奶會設宴,給你們接風。家中上下都在忙於白事,一切從簡,難免怠慢了,還請兩位不要介意……


    正衡見於文有些詞不達意,也就沒問他所說的太奶奶到底是誰,想來應該是於家資曆較老的長輩吧。於三刀和於武的死,對於家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尤其是像他們這樣的名門望族,喪葬禮節必定更是煩文縟雜,正衡本意隻想借住幾天,至於什麽接風洗塵之類的事情,就完全沒必要了吧?


    沒想到於文卻一再堅持,並說太***為人最是爽直,年輕的時候就喜歡結交英雄,如今雖然不主事了,可要是知道他怠慢了來客,肯定會加以斥責,再者說了,一餐酒飯而已,就當是客隨主便,順著她老人家的意思好了。


    正衡推脫不過,隻好應承下來。於文還有要事在身,便讓下人領著兩個人到了客房,安頓了下來。


    此時剛過晌午,院子裏已經忙開了鍋,不時有人穿庭過戶,轉眼間,偌大個宅院披上了一身素裹,滿眼裏就隻見黑白兩色了。


    夏侯水在屋裏悶得發慌,隻好有一搭無一搭的跟正衡閑扯,他說,這於家的人還真是奇怪,隻見置辦喪事,卻聽不到半聲哭聲,真叫個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看來那於三刀在世的時候,也是個不招人待見的角色,臨死要不是留下這麽大的一副家業,恐怕連喪事都沒人幫著張羅嘍。


    正衡躺在床上,正處在半夢半醒間,聽夏侯水這樣說,立刻清醒過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亂說。於三刀怎麽說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人死為大,更何況這是他們的家事,外人不明就裏,就別跟著瞎操那麽閑心了。


    正衡眼睛一轉,又補充道:“哥哥我先告訴你,現在咱們寄人籬下,說話辦事都要掂量掂量,千萬別逞一時之快,惹出麻煩來可就不好收拾了……”


    夏侯水撇撇嘴:“就算拳腳上不是他的對手,這不是還有你嘛,扯別的我就更不怕他了,老弟你也算是闖蕩江湖的老手了,別張別人的誌氣啊。”


    正衡搖搖頭“就因為弟弟我見過些世麵,總覺得眼下的事情並沒那麽簡單,於文其人看似忠厚老實,可還不是跟他弟弟爭得你死我活,這還是我們親眼所見,背地裏怎樣就更加不得而知了,正所謂大智若愚,能混到這步田地的不會是省油的燈,咱們沒有算計別人的心思,可以得提防著被別人算計才行。你看吧,如果我猜的不錯,就拿今天晚上的宴席來說,即便不是血雨腥風,至少也是暗潮洶湧,那個於家的太奶奶一旦露麵,就要有天大事情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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