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一些漫不經心地說話,一句不經意的感概,可能背後就會包含著什麽秘密。你之前經曆的一些事情,一些看似毫不相關的事情,其實到後麵,就會漸漸串聯起來,形成一個整體。不要小看你之前所經曆的任何一件事。”


    這幾句話是唐月緋對陸城說過的。


    到現在,陸城仍然不清楚它的具體出處,也許是那位鬼瞳家的大小姐有感而發,也許隻是自己的老板娘道聽途說現學現賣,但蘊含在這句話本身中的真理性,卻毋庸置疑。


    是這樣的麽?


    畫鬼無常,通靈人,列車,還有十年前的小女孩。這幾件事情之間原來是這樣的麽?


    嗬嗬,他最後看了一眼留在駕駛室中的字條,長舒了一口胸中的氣。


    差不多了。


    “契機藏在童謠中……”畫鬼無常喃喃自語著,像是還在琢磨那字條上的內容,“可是這童謠是什麽?你知道麽?”她看向了陸城。


    “我知道。”他點點頭。


    不知何時,來自門外的嘈雜聲已經漸漸止息。陸城試探著,在鐵門邊打開了一條僅容視線通過的小縫。


    門外,空空如也。


    “走吧。”他對著畫鬼無常比了個手勢,率先走出了門外,“外麵安全了。”


    “去……去哪兒?”畫鬼無常問道。


    “去了結這場十年前的恩怨。”陸城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隻身走進了車廂。


    片刻前還擠滿了亡靈厲鬼的列車,此刻,空蕩的令人害怕。


    兩旁的夜景隨著列車的高速移動掠過空蕩的車廂,屬於老式火車的那種隆隆聲,在此刻的現代化列車中莫名響起,盡收耳畔。


    長長的車廂如同甬道般貫穿視野始末,兩個人一言不發的穿行於各節車廂間。


    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陸城露出了難以言喻的笑容。


    接下來要麵對什麽,他一清二楚。


    原先坐在那裏穿白襯衫戴金邊眼鏡的中年男人已經隨著亡靈們的消失一起不見了,唯一還能證明他曾存在的,就隻有擺在桌子上的那一份不知何年何月的舊報紙。


    陸城苦笑了兩聲,坐下來後也學著那大叔先前的樣子拿起報紙遮住了半張臉。


    “說吧,你到底想到了什麽?”畫鬼無常終於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氛圍,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


    “坐下吧。”陸城對她揮了揮手。知道看見畫鬼無常安靜坐下後,才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其實……畫鬼無常你已經見過那個女孩了吧?”


    “沒有。”畫鬼搖頭,“從上車到現在,我一直沒有見過那妖物的真麵目。”


    “不我說的不是上車到現在,”陸城看向了她的眼睛,“我說的是十年前。”


    這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般擊中了畫鬼無常的心頭。


    “你什麽意思?”她已經坐不住站了起來。


    “別激動,先坐下。”陸城衝她擺了擺手,臉上淡淡的笑容自始至終未曾改變,“來追我,來追我,列車之下我藏身,莫回頭,莫回頭,赤色鐵軌血染紅;轟隆隆,轟隆隆,節節車廂身上過,來追我,來追我,有了夥伴不寂寞。這就是你不知道那首童謠。”


    “所以呢?”


    “所以我一直在想,那個小女孩臨死前到底在做什麽。她在唱童謠啊,她在對某個人說‘來追我,來追我’啊。那麽在她身旁的另一個人會是誰呢?”


    “所以你就覺得那個人會是我?哈哈,真好笑啊!”畫鬼無常的語氣中還是沒有幾分好臉色。


    “還記得你之前畫的那副畫麽?”


    “記得,你想說什麽?”


    “在第一眼看見那幅畫的時候,我就被畫中逼真的場景震懾到了。當時的我在想,如果不是親臨現場,該是什麽樣的人,能有這樣的想象力和畫工,把一副隻存在於十年前那一刹那的場景畫得如此生動形象。從女孩的樣貌,到臉上驚恐無助的表情,每一筆勾勒附帶的寒意,都足以令人膽戰心驚。


    “所以我一開始以為你是鬼瞳家的傳人,”陸城笑笑,“我們家老板娘也是鬼瞳血裔,她的血脈靈視,可以讓她看到某一地點曾發生過的靈異之事,當然隻不過她畫畫的技術沒你那麽好就是了。”即便在這裏,某人也不忘吐了唐大小姐一個槽。“這就是我在聽到你是敕令後裔時吃驚的原因。因為據我所知,冥族血脈,似乎並沒有賦予敕令的後人任何關於繪畫方麵的天賦。說起來我倒是也認識一個敕令血裔中的大拿,在他的身上,藝術兩個字我是一點沒看見,猥瑣什麽的到是側漏無遺。嗬嗬。”


    “這就是你懷疑我的理由?”畫鬼無常冷笑了兩聲。


    “不,這不是懷疑,隻是為了了結某些恩怨。”陸城糾正,“我想說的是,你能畫到那種程度,其實是因為你親眼目睹了那一幕啊。”


    “笑話。”畫鬼無常嗤之以鼻,“我想說的是你的想象力不錯。”


    “好吧好吧,不過真的是這樣的話,貌似你的想象力才是最豐富的吧?你不知道字條中所指的童謠,是因為你在上車以後沒有經曆過任何幻覺對麽?”


    “對!”


    “那麽好,我看見過女孩死於列車前的場景是因為我曾在妖物製造的環境中親眼見過,那麽你呢?完全靠想象麽?告訴我,你是怎麽看見那一幕的?”


    “我……”


    話出口的瞬間,畫鬼無常突然自己也愣住了。


    對啊,她是在哪見過那一幕的呢?


    是想象?還是從小到大的夢境?或者說……自己真的親眼見過小女孩的死亡麽?事發時自己在現場麽嗬嗬?!


    看到畫鬼無常的表情,陸城接著說道:“這趟列車從s市發往a省。也就是車頭的朝向是a省,車尾的朝向是s市。而那個女孩是麵朝列車而死,所以她的家,省的降靈家族人,我想同為通靈人家族的子女,畫鬼無常你應該有這個機會和她見麵甚至是玩耍的吧。”


    “夠了。”畫鬼無常陰沉著臉,用自己也不相信的聲音反駁道:“說到現在就隻有猜測麽?”


    陸城笑著,遞過了他手上的那份報紙。


    “證據,在這裏。”


    幾乎是顫抖著手,畫鬼把報紙從他的手上接了過來。


    上麵的日期顯示是十年前。


    兩名女童在鐵軌邊玩耍,不幸發生意外,其中一名女童葬身於列車下,另一名因精神刺激嚴重目前正送往本省醫院治療。


    原來……是這樣的麽?


    看著報紙圖片上那熟悉的人,她的視線突然凝固了好久。


    那是自己麽?


    紅裙,列車,鮮血,鐵軌。


    一點藍光閃爍的奇詭符號在她的額頭閃現,隨之漸漸消融隱沒。


    頭疼。


    什麽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微不可聞,卻如千萬隻螞蟻的撕咬般令人難過的痛不欲生,仿佛下一秒,就會有什麽沉睡多年的東西從裏麵死後奔湧而出。


    “來追我,來追我啊!”


    記憶和著淚水一並而下,關於十年前那一刻的驚恐慌亂無措與自責在同一瞬間全部漫上了腦海心頭。


    這麽多年來一直困住自己的那個夢境,原來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麽?


    “原來如此。”陸城點點頭,他顯然是認出了畫鬼無常額頭上那個隻屬於降靈家的魂術標記,“她的父母大概是真的不希望你過於自責吧,特地用降靈封魂之術封印了你的記憶。嗬嗬,你說過一直被莫名的力量牽引是麽?那哪裏是什麽無常的使命感呢?那不過是一個被遺忘的妹妹,在呼喚著那個拋下自己的姐姐啊。”


    “對……對不起……”回想起一切的畫鬼無常,此刻早已是漸漸泣不成聲。


    這一刻,整個車廂內突然一陣暴動!


    原本還是勻中速行駛的列車,此刻突然數倍的提高了行進速度!


    所有的車窗在同一瞬間打開了,窗外猛灌進來烈風如同決堤的洪流般掃清了車廂內的一切!


    “來了!終於把她逼現身了!”陸城正色道。手上的黑龍再次橫握,早有戒備的他已經第一時間擋在了畫鬼無常的身前!


    仿佛是對應著他的動作,車節的中央,一縷紅色衣服的殘魂如罌粟綻放般無聲浮現。


    “來追我,來追我,列車之下我藏身,莫回頭,莫回頭,赤色鐵軌血染紅;轟隆隆,轟隆隆,節節車廂身上過,來追我,來追我,有了夥伴不寂寞……”


    淒婉宛若葬歌的童謠在她的口中輕訴,每一個字都像要把人的心抽動一樣。


    “對不起……”看到了童年的玩伴,畫鬼無常的抽泣聲更大了起來。


    “嗬嗬,”陸城冷笑著,“現在的她可不是來聽你道歉的呀。”


    “嗯?”眨著漸漸紅腫的眼睛,畫鬼的目光看了過來。


    陸城一點一點的側轉著劍鋒,“沒聽到她的童謠麽?嗬嗬,她隻是來拉我們做陪葬而已!”


    劍刃,迎風而動!


    斬!


    女孩的亡魂沒有動,隻是加快了童謠的吟唱速度。


    無形間,一股穹蓋天野的陰鬱泰山壓頂般而下。


    陸城執劍的手停在了半空,隨後便是一口腔中噴湧而出的熾烈鮮血。


    果然,那位前輩的死不是全無道理啊。嗬嗬。陸城幹笑了兩聲,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跡。


    “沒事吧。”畫鬼無常帶著淚腔問道。


    “沒事。”


    “你們全都得留下來。”空中舞蹈的小女孩突然放聲而笑,那笑容是那樣淒清,那樣怨憤。在愈演愈烈的陰鬱威壓中,陸城的臉色逐漸變青,直到最後,整個人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跪倒後退。


    窗外的風吹進了車廂內。吹動了畫鬼無常的長發,也吹散了滿車廂的廢紙。


    白色的紙片漫天飛舞,而身著紅色衣裙的女孩立在車廂的中央,如雪中一點緋紅的影散,美到攝人心魄,也淒涼的讓人不敢直視。


    “你在……怨恨什麽?”已經幾乎喪失戰鬥能力的陸城突然問道。


    女孩的亡靈隻是一愣。


    “你在怨恨什麽?”感受到了對方意誌的鬆懈,陸城勉強著站了起來。“妖者,無非是執念。十年了,你的心裏到底還有什麽放不下?”


    “你懂什麽?”女孩冷冷地笑著,這是這笑聲卻是越聽越讓人覺得那是在低聲地啜泣,“我要你們都下來陪我。這趟車上的乘客是,你們也是!”


    “嗬嗬,是我們要下去陪你,還是這位姐姐必須下去陪你?”陸城的手指向了一旁的畫鬼無常。“其實你心裏真正恨的人是她吧?你把她感召到了這裏,卻又不讓她分享你死前的記憶,你對所有的乘客趕盡殺絕,卻始終沒有對她痛下殺手。你在怪她對麽?怪她麵對危險丟下了你一個人,讓你獨自麵對黑暗,麵對無人問津的痛苦!對麽?!”


    “你閉嘴!”


    一瞬間,空氣中的威壓再一次加大了數倍,沒有任何準備的陸城猝不及防地挨了這一下,如遭悶頭一棒般,頓時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嗬嗬,”他的嘴角帶著濃濃的血跡,臉上的笑容卻是愈發張狂,“被我說中了對麽?你一直在對我施壓,卻從來沒有傷及那位姐姐分毫。這份跨越十年的友誼,我好感動呀。”


    “是這樣麽?”一直聽在耳中的畫鬼無常終於站出了麵,“他說的是真的麽?”


    女孩沒有做聲,隻是那份氣場已漸漸淡去。


    “你的姐姐何嚐有一刻忘卻過對你的愧疚呢?”陸城撿起了滿地白紙中的一張,那是先前見到陸城時,畫鬼無常一直在畫的那副素描畫。畫上的人物同此刻的女孩一樣可愛,隻是臉上的表情,已由畫中的恐慌變成了此刻的盛氣淩人。


    “看吧。”陸城的手指沿著畫中女孩的身形一直向斜處傾移,終於,在畫麵的右下角,鐵軌路旁,另一個模糊的影子赫然在目。


    那是一張臉的雛形。


    和畫鬼無常一樣的單馬尾,齊劉海,五官部分還沒來得及構圖,隻是眼角處,那一滴顏色深的力透紙背的淚水卻是早已成形。


    “盡管記憶被降靈家的秘術封存了,心裏的淚,卻始終不曾幹涸。”陸城緩緩說道,“你的這位姐姐,其實從未忘記過你啊。”


    是麽?


    沒有……忘記麽?


    堅強了十年,所有的軟弱,終於在這一刻決堤而發。


    她哭了。


    每一聲抽泣,都仿佛帶著積鬱多年的委屈與不平。


    每個人都把她當做殺人的妖魔,腦子裏想的要麽就是逃命要麽就是如何除掉她,但是從來沒有人想過,她還隻是不到十歲的小姑娘。


    她不想怪誰,隻是需要在一個喜歡的人麵前哭一場。


    那股如同泰山滾石般的陰雲終於散去。


    十年的怨念,今日,一朝摒除,而後,童鬼不存,陰靈往生。


    看著女孩身周泛起的點點流螢色光點,陸城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總算是搞定了……”


    “是啊。”擦幹了眼淚的畫鬼無常也終於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這樣的結局,於她,也是一種解脫。


    “等等!”陸城的神色突然變了。“不對勁!”


    這架高速行駛的列車,在妖物散去之後,竟然還沒有絲毫停下的跡象!


    與此同時,正在完成著“散靈”的女孩亡魂突然一聲驚叫,陸城看見,車廂兩側,那些曾死於這趟幽靈列車的亡魂們蠢蠢欲動,為首的,正是那位坐在他對麵穿白襯衫戴金邊眼鏡的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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