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安裏小道口,蓋東和蓋西兄弟倆捉了一筐青蛙興衝衝往家趕。


    中午要讓阿娘做烤青蛙。


    他們暫住的阿山家旁邊隔著一畝地有條淺淺的小河溝,兩個男人正在河邊洗馬,洗了一個上午。


    “哥,”蓋西回頭望了他們一眼,“咱們出門時他們就在這兒洗了,怎麽這會兒還沒洗完?不就是刷幾刷的事麽?”


    蓋東叼著根草稈,嚼了兩下:“馬大唄。”


    “哦。”


    兩人前後進了院子,一進門就嚷嚷著找娘架火烤蛙,卻發現剛才來的大哥哥在跟著外翁學劍。


    舉著根樹枝,還揮得像模像樣的。


    但招式好奇怪,與外翁教給兄弟倆的截然不同。


    七八歲的小男孩覺得沒意思,就進屋找阿娘剝青蛙。


    遇到蓋聶,拎起竹筐:“爹,看,蛙。”


    他皺眉抽掉蓋東嘴裏的麥稈:“叼著稈子像什麽樣兒?吊兒郎當的,叫你阿娘看見了又該罵你。”


    隨即把麥稈嚼進自己嘴裏,提了提腰帶,把勒緊的肚子放一放。


    靠上門框看向院子裏學劍、呃不,學樹枝的荊軻。


    以枝作劍很尋常,蓋聶當年學劍也是先用去了枝丫的粗樹枝練習,連木劍都懶得削。


    徐夫子鑄劍,但自己不用劍,他用的是藤杖。


    蓋聶親眼見過他拿藤杖橫豎兩下就打死了一隻偷雞的孤獨餓狼。


    上一瞬還朝人齜牙撲來,轉眼間悶哼一聲斷了氣。


    連叫都沒來得及叫喚就腦殼碎裂,可見力度之大,效果堪比鐵錘。


    他的藤杖就是武器,可以使出致命的殺招。


    可眼下他教授的劍術,蓋聶從沒見過,與自己和徐暖還有兩個兒子的路數完全不同。


    教給荊軻的全是守招,步步退讓,毫不還擊,瞧著特別憋屈。


    真的假的?


    “仁劍無攻”也不能這麽仁吧,隻守不攻什麽時候是個頭?


    看似是守招,但變換之間居然接下了徐夫子十幾種不同的進路。


    荊軻也發現了這點,初通技巧,學得一頭勁。


    光著膀子滿身大汗,被徐夫人逼得連連後退,還很高興的樣子,看著樹枝點點頭,貌似很有感悟。


    二十歲習武已經很晚了,得像蓋東西哥倆這麽大開始練。


    但他很有悟性,一點就通,徐夫人隻做一遍,他就能完全模仿,是難得的武料。


    縱使悟性再高,練劍也不是一日就能學成的。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自身。


    今日教他表麵招式,精進還需自己苦練。


    守招學完之後,終於翻了點新花樣,蓋聶也換了個姿勢靠著門框。


    “……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


    徐夫人一邊揮舞藤杖,一邊解釋招式。


    簡而言之就是四句話:故意把弱點暴露給對方,再用有機可乘之處引誘對方進攻,後發製人,又出其不意搶先擊中對手。


    這四招平和內斂,呼嘯使過卻剛猛生風,寸勁寸發。


    講究一次爆發,一擊即中,隻一擊便製敵,不給敵人還手的機會。


    要麽不攻,攻則必勝。


    這才像話嘛。


    而翻來覆去也就隻教了這四招,以荊軻的聰慧,半刻時間就全部掌握,之後就是熟練運用,見招拆招。


    以他今日所學,對付蓋聶還遠遠不夠,但足以碾壓普通小劍客了,遊俠也不在話下。


    若是日後多加苦練、能自己鑽研出招式,與蓋聶打個平手也未嚐不可。


    他想著想著,目光落在荊軻的肚子上……


    咦?那是什麽?


    一塊一塊,線條不錯,肩寬胸闊,年輕真好。


    再看看自己,也不錯啊。


    他拍了拍肚子,一大團,也挺結實的,胸毛又黑又亮,世人還推崇自己這樣的體型呢。


    “叼著稈子像什麽樣兒?”


    徐暖忽然冒出來,一把抽走他咬在嘴邊的麥稈,滿臉嫌棄,“吊兒郎當的,上梁不正下梁歪,莫給兒子們學了去,進來剝蛙。”


    他苦笑一下,轉身跟著進了廚房。


    那邊荊軻的習劍也告一段落,在桑樹下聽徐夫人的教導。


    他赤膊端坐,汗如雨下,汗水從結實的胸肌、背肌、肱二頭肌涔涔滲出,又緩緩順著線條流下。


    段靈兒本要給師徒二人送水,卻忽然止步於門後,羞羞地盯著荊軻,視線一點一點掃過他身上的每一滴汗珠、每一抹線條。


    老夫老妻天天見,怎麽還這樣……


    她心口砰砰跳著,端著水來到旁邊,一一遞過水杯。


    忽然瞥見荊軻肩背上的幾道抓痕,那是……唉……


    真是的!臭阿軻為什麽不穿衣服嘛!


    她臉燙得像個開水壺,蹙眉嬌瞪他一眼,快快地小步跑掉了,輕羅裙擺帶起一陣清香。


    荊軻水還沒喝夠呢,納悶她怎麽好好的就跑了,視線追著她離開。


    跑了也把壺留下啊……


    “咳咳!”


    徐夫人咳咳提醒,他趕忙轉過頭繼續聽講。u看書 ww.uukash.om


    “……平日就以枝代劍,那劍收好,切莫隨意拿出,先前你養父不知,竟還讓你去器行問人,弄得這般風聲,實在是大意。”


    荊軻欠身:“事已至此,弟子也做了補救,好在風聲漸息,雖然仍有尾巴跟隨,但隻要他們不影響到我的生活,弟子也不願去招惹。”


    “樹欲靜而風不止,隻要劍在你手,別人的覬覦就不會消失,切切要守好你家族的使命,歐冶子也絕不會希望他以身相殉的那把劍,再次淪為君王屠戮山河的工具。”


    “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徐夫子:“你對跟蹤你的尾巴可有做過猜想?”


    他點點頭:“想過。”


    “覺得是誰?”


    荊軻:“很多人,官員、商人、劍客,但要說真有能力能奪去的,光弟子所知就有兩方。


    “一是呂氏,他們明要,二是……就是被我發現過的那兩個人,而呂氏好像知道他們所屬,非常忌憚,還刻意避開,甚至有點……聞之色變。”


    徐夫子:“能讓呂氏如此忌憚的,會是誰?”


    他明明是問句,但眼裏透著“我看穿一切”的深沉,就看荊軻知不知道。


    他沉默著歎了口氣,凝眸看著地上靜止斑駁的樹影。


    沒有一絲風。


    正午的太陽要殺人於無形,桑樹蔭蔽完全沒法阻擋酷烈的炎熱。


    一道道汗流浸沒荊軻的身體,他就像是剛從水裏撈上來的一般,濕重,蒸騰。


    啪嗒,兩滴汗珠從下巴滑落,砸在膝上,瞬間湮沒,幹涸。


    他緩緩抬頭,輕吐兩個字:“嬴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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