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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門開了。


    丹塔預先排演好罵陣的話全數憋在了肚裏,最可怕的是,他看著對麵笑吟的女子,神情一恍惚,居然沒有了主意。


    狗會咬人麽?答案是肯定的。但是在狼群眼中,再凶的狗又算得了什麽?


    北夷的男人與女人,有著馴化與未被馴化的區別。而長久的相處,令某人看不清情況的人情緒自信爆棚。他看著衛嫤笑,他居然也跟著笑。八萬大金黑壓壓地立在城下,殺氣四溢。


    小小城池,他何嚐放在眼裏。


    丹塔的記性不好,他根本好像已經忘記了上一次的慘敗。也許是因為急速消瘦下去的衛嫤看起來沒什麽威脅,又或許是北夷遊民在常州北境打穀草,收獲得太容易。


    對麵的戰馬四足纖細,對麵的人兒更像是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丹塔哈哈大笑起來:“你若真是玉寧公主,我便娶定了。怎麽,識趣了,知道怕了,竟然懂得打開城門來投降?行,你爽快些,小王也一樣爽快……”他說著,身邊的北夷將士也跟著笑出了聲,倒是麾下由玉煜親自撥冗的一萬精兵心中不忿。


    大梁人看不起北夷韃子,見識到丹塔的愚蠢之後,他們就更不服氣了。


    不管是真是假,衛嫤都是不折不扣的大梁姑娘,既是同族,就由不得被外族冷嘲熱諷。


    衛嫤笑了笑,別理會他的譏笑,那笑容如沐春風。還特別好看,原本淩厲無比的鳳目。笑得彎彎如新月,目中清光有如春水漾漾,一直盯著丹塔心裏直癢癢。


    衛嫤柔聲道:“手下敗將,還敢奢望別人來降,春秋大夢做得可真勤快。”她說著,突然將神情一斂。跟著從腰間抽出了佩劍,劍勢如虹,在空中幻化出一道明亮的弧光,便有轟鳴聲有如雷電滾過,隆隆作響。隨著一聲清悅的雕啼,數百機關人揮舞著手裏安裝的兵器一湧而出。


    丹塔從來沒見過偃甲,更沒料到衛嫤的臉說變就變。


    等他反應過來。前排的將士就被木頭疙瘩碾了。


    “是偃甲人!”大梁將士看出了其中的玄機。


    “什麽甲?你們說什麽東西?”丹塔說漢話十分勉強,遑論是識文斷字。北夷偏安北隅,從來沒接觸過南禹,就算接觸,他第一時間看上眼的,也是南禹宗族中山靈水秀的妹子。


    大梁將士們看他一臉呆頭鵝的模樣,氣得火冒三丈,那邊衛嫤卻不管不顧地率領著數百改良過的機關人衝鋒陷陣,沒頭沒腦地往丹塔王子的腦袋上踩。有的人沒反應過來。竟直接被那十餘尺高的機關人踩斷了肋骨。


    丹塔瞪著這些高大無比的機關人,直到看見機關人手足靈活地砍翻了一隊人,才暴跳起來。


    “你這使的什麽妖法?”他大叫著,拍馬往衛嫤身邊奔狂。同時撤出了腰間的長刀。他再窩囊也是在草原上狩獵的狼,打仗用兵自有一套方法,機關人雖然厲害,但到底還是欠了些靈敏,又不似血肉之軀有情緒,知愛憎,一旦丹塔衝破了這道由機關人織成的界線,這些雄兵利器便將淪為擺設。


    衛嫤想到了這一點,丹塔和那些大梁將士未必就想不到。


    兵貴神速,由於南麵派來的都是騎士,在速度上本來就占了些優勢,這樣一陣對衝,雖不能拿機關人們怎麽樣,卻能有效地保存實力。


    城樓上戰鼓擂起,緊隨其後的是一隊與北夷一般無二的鐵騎迎頭而上,同時,城樓上架起了強弩。這樣的雙管齊下,無疑是照著大梁與北夷的聯盟的臉狠狠扇了一巴掌。


    丹塔大吼著,率著一隊人馬如楔形強入,衛嫤卻避開其鋒芒,讓完完約迎上,兩邊人馬廝殺在一處,頓時血肉橫飛。衛嫤與完完約、花重淚等打個了照麵,忽一抬手,從身後抽出一麵軍旗。旗幟在她手裏上下舞動一番,城樓上轟然應聲。


    “放!”號令傳來,雖不雄壯,但卻悠遠。便有風聲呼嘯,夾著道道黑影往城下去。


    丹塔與完完約對拚了一刀,後者拍馬回韁,跑出兩步,與他拉開距離。丹塔知他用意,即窮追不舍,他身後的將士們見主帥冒進,卻不敢忤逆,一並追上前來。


    “看箭!”衛嫤在離完完約不遠處高呼一聲,引弓搭箭,措手便是一發。


    “颼!”風聲疾勁,衝著丹塔如奔雷而至。丹塔沒想到女子拉弓竟能有如此難得的射程,即大喝一聲,招呼左右閃開,卻不料衛嫤一箭射完,立即又射出了第二箭,第三箭。


    丹塔狼狽俯身,貼上馬背上,頭頂風聲卻未間斷。


    “呃!”一名副將射開了兩箭,卻苦命地避不開第三箭,當即翻身墜馬。


    大踏步往前的機關人一腳就踩扁了他的肚子,戰場上一陣腹臭,竟是連五髒六腑都踏爆了出來。丹塔離那副將不遠,這一幕看得清楚,當即便傻了眼。


    他太輕敵了。


    城樓上箭如雨下,全是女子拉弓,而以完完約為首的騎兵打一陣退一陣,卻始終與北夷軍保持著安全距離。衛嫤往返於陣中,不停地從箭筒裏取箭射箭,竟然箭無虛發。


    北夷軍亂起來,有的往回退,有的不要命地往前衝,完完約麵對如潮水般蜂擁而來的騎兵,頓時有些頭皮發麻。恰在這時候,衛嫤手裏的旗幟又揮了兩下,換了指示。


    “放!”城樓上的一聲高喊。無數黑影遍布天黑,卻不再是箭。


    “是火藥!”有人聞到了一點奇怪的糊味,嚷嚷起來。


    完完約不明所以的暗罵了一聲,即跟著大喊:“退下,都給我退下!”他肚裏將衛嫤罵了個通透。火藥威力之大。她不是不知道,現在自己人還在城下。她就嚷著投火藥,這不是瘋了!


    衛嫤鳳目一眯,又做了個手勢,身後城門轟然關閉,竟將自己人也關在了城外。


    完完約的人加上衛嫤親點的兵馬,不過三萬餘人。就這樣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卻也算得有點氣勢。但以三萬對八萬,勝算並不大。


    北夷人善騎射,即便有機關人助陣,南禹與靈州聯軍也討不得好處。


    那些掉落在地上的小圓球並沒有引爆,這倒是出人意料。那糊味離得近了,變得濃了。也漸漸有些奇怪。這聞起來不像是火藥的味兒,反而像是什麽吃的被悶在鍋裏燒壞了。


    “不是暗器!也不是火藥!”丹塔大喝一聲。勒馬往回,順勢避開了機關人的砍殺。


    “是黑豆!”行軍之人對吃的很敏感,再走近一點很容易就會被分辨出。惜祭守備兵居然以煮熟的黑豆做暗器,這也太無稽了!丹塔狐疑地轉頭,看向衛嫤,卻遙遙見著她搭箭在弦,瞄準這邊。他不加思索地引弓,同樣放出一箭。這一箭。箭勢雄奇,力道剛猛,風聲不知比衛嫤的箭矢響了幾倍。


    “啪喀!”箭鏑相撞,擦出一片火花。丹塔略勝一籌,竟將衛嫤的箭身摧斷。


    兩方鼓聲如雷,北夷騎兵一個個歡欣鼓舞。


    衛嫤微微一笑,張嘴不知說了句什麽,城樓上又是一陣漫天豆雨撒下來!


    完完約皺緊了眉頭。


    如今城裏的軍餉一半是從瑤州買來的,一半是靈州城撥來的,還有極少極少的一部分,是惜祭在大火中幸存的,要說南禹山林,樹多林多,不缺做箭枝的材料,可衛嫤卻偏不造箭,現在倒好,居然被逼著要以糧餉為殺器了。說起來都是笑話。


    丹塔一箭得勢,立即又搭一箭,衛嫤見狀,探手一摸箭筒,一怔。


    箭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空了。


    “嫤兒!”伴著完完約一聲驚呼,一支羽箭擦著衛嫤耳朵射出去,他撲將上來抱著衛嫤就地滾倒,跟著聽見一聲長嘶,那座騎中箭倒地,口吐白沫不止。完完約抱著衛嫤在地上滾了幾圈,險險避開了機關人粗重的大腳,兩人齊齊出了身冷汗。


    像所有利器一樣,機關人也是把雙刃劍,在不認主的情況下,它們行為處事都是沒有意識的。


    衛嫤用聲煞控製著機關人的方向,她一亂,機關人也跟著亂了。


    “退兵,這樣下去不行!”完完約將衛嫤護住。


    “退不能解決問題,此戰必行!”衛嫤一把推開他,卻突然感到小腹抽痛,一句話沒說完,便又坐倒在地。丹塔一路揮馬斬殺,辟出一條血路,紅著雙眼衝這邊來,完完約起身將衛嫤打橫抱起,也顧不得衛嫤捶打,棄了馬便是好一陣狂奔。


    衛嫤著急,狠狠一口咬在他肩頭,痛得他一機靈,卻將手臂更回收緊了一些。


    衛嫤怒道:“完完約,放我下來!我才是三軍統帥!”


    完完約不理她,悶頭往城下跑,可是城門卻不開。丹塔孤身一人,越眾而來,眼見就到了兩人跟前,衛嫤氣血翻騰,差點被氣得吐血。


    “放手!”她揚手一巴掌,紮紮實實地甩在完完約臉上。


    完完約臉上黑,看不出有什麽不一樣,隻是看人的眼神更凶狠了:“乖乖跟我呆著!”


    “我不……”衛嫤又一巴掌,打得完完約要吐血了,可他還是不願放手。


    丹塔怪叫著,將長刀狂舞,殺氣騰騰。完完約捉摸著奪匹馬再走,可懷裏的人卻痛得冒出了冷汗。他終於發現有不妥,黑臉刷地一下白了。


    “你怎麽了?”他神情呆滯。


    “小心!”衛嫤瞥見頭頂一道陰影當空罩下,即用力一挺,順勢將完完約推開數尺之遠。


    那長刀劈空,馬上人一個趔趄竟栽了下來,一頭紮在地麵上,完完約回身扯住衛嫤,往旁邊一躥,便聽城上鼓點迅疾,似比初來霸氣不少。零星有人落馬,刀光照著丹塔王子微妙的眼神,十分獰猙。


    完完約不經意掃了一眼,恰看見丹塔的座騎不知道著了什麽魔,竟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在草裏亂拱,像是完全忘記了背上還有人。


    慘呼連綿響起,離城門遠一些的地方,零零落落鋪了一層了黑豆,餓得前心貼後背的戰馬都瘋了似的,低頭狂吃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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