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婉聽了這話,便即笑道:“臣妾哪敢與皇上臉色瞧?當著姐姐的麵就這等扯謊!”贏烈便向宸貴妃笑道:“你瞧,世間婦人哪有如她這般刁鑽的,便宜占盡還要賣乖。偏朕拿她也是沒個法子,你們姊妹兩個,性子倒是天壤之別。”宸貴妃沒話可講,隻得就勢笑道:“娘娘的性子,皇上又不是頭一日才領教,又何必說這話呢。”


    三人說笑了一回,眼看已到了晌午時候,坤寧宮傳了午膳上來。宸貴妃起身告去,帝後二人相留用膳,她推卻不過,便留下一道用了午膳方才離去。


    待送了宸貴妃離去,蕭清婉走回內殿,卻不見贏烈,招來宮人一問,方知是看太子去了,自歸內室去了。


    回至內室,因身上乏倦,她便叫明月上來伺候著摘了頭,脫了外頭衣裳。正等打水來洗臉,贏烈已自那邊回來。進門見狀,便笑道:“剛過午時,你就把行頭都換下來了。待會兒若要出門,豈不又是折騰?”蕭清婉一麵拿著梳子梳頭,一麵笑道:“陪著母親、姐姐說了一上午的話,這會子身上酸軟的很了,想著要躺躺呢。這天是一日熱過一日了,臣妾也懶怠出門,那一身的東西掛著也是累贅,索性就換了罷。”說畢,又問道:“皇上去瞧縕兒了,那孩子可老實吃飯了?”


    贏烈點頭道:“朕過去時,他正吃著呢。那狼吞虎咽的樣子,倒像幾頓沒吃飯了似的。讓朕撞見,又不好意思起來。朕問他緣故,他隻是扭扭捏捏的不肯說。”說著話,一眼瞧見蕭清婉口角含笑的模樣,心裏忖度緣由,便問道:“莫不是你罰他餓飯了?孩子這樣小,你要打要罵都使得,可斷不能讓他餓著肚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餓壞了可要坐病。”蕭清婉笑了笑,將這一日的故事盡數告訴了一番,又說道:“縕兒實是被皇上寵的壞了,往日裏臣妾冷眼瞧著,他那性子一日比一日可惡起來,偏皇上總護在裏頭,要管教也不能的。如今他也是上書房的時候了,再不好好地磨轉過來,往後可就更加難了。好在這孩子雖任性,總還肯聽臣妾的言語,日常也不見怎樣跋扈,總不至無藥可救。”


    贏烈歎道:“你也未免過於小心,咱們的孩子,能差到哪裏去?諸般都好,唯獨管教子女上頭,未免嚴苛了些。人都說嚴父慈母,到咱們這兒,卻正好顛倒過來。”


    說話間,宮人已送了麵水進來,蕭清婉洗過臉,梳了頭。因知贏烈要午休,走來伺候他脫衣摘冠。收拾已畢,夫妻兩個到床上躺了,說了一陣子話,商定十日之後於禦花園內賞花,宴請諸皇親,方才各自睡去。


    一覺醒來,蕭清婉見床畔已空,心內並不著意,坐起身來。


    明月走來服侍,一麵替她穿鞋,一麵說道:“適才皇上同娘娘睡著,前朝忽然有人傳來急奏,就把皇上請了去。奴婢因看娘娘睡得熟,皇上又特意交代了不叫擾了娘娘午休,並未喚醒娘娘。”蕭清婉聽說,便問道:“什麽事,走的這樣匆忙?”明月答道:“聽說和那個廢皇子贏緯有什麽相幹。”


    蕭清婉蹙眉道:“他已是個廢人了,能有些麽事竟要驚動內廷?縱然有事,也有宗正院的管轄,為何定要上報皇帝?”明月說道:“來人沒說明白,皇上隻在外間問了幾句,就起駕去了。奴婢們也不敢偷聽,並不知是什麽事。”


    蕭清婉想了一陣,終是不得其解,也就罷了。


    到了晚間時候,禦前傳來消息,稱皇帝留在養心殿用膳歇宿,請皇後不必再等。蕭清婉聽了這消息,更覺心驚,隻是在坤寧宮裏坐臥不寧。穆秋蘭看她麵色不好,便勸解道:“娘娘也不必憂心,皇上為政事忙碌不來後宮也是常有的事,未必就有什麽異處。倘或當真有什麽變動,張公公必定傳信兒過來的。”


    蕭清婉搖了搖頭,說道:“贏緯落此下場,雖說是他咎由自取,然而卻也有本宮構陷之因。當初之事,本宮自謂籌劃的十分細密,該當全無破綻,然而這世上的事,自來就沒有天衣無縫的。莫非竟為他尋著了什麽把柄,要來翻案不成?”


    穆秋蘭趕忙笑道:“這怎麽可能?贏緯自事敗山崩,早已沒了權柄,他就縱有此心,亦無處下手。更何況,此人生性憊懶無用,當日也不過是有趙貴妃和榮親王在後頭撐著,才有那麽個架子罷了。今時今日無人與他出謀劃策,他是再沒那個膽量的。”


    蕭清婉聞聲隻是皺眉不語,不置可否。


    隔日起來,張鷺生果然送了消息過來。原來,那贏緯去歲冬季得了場病,久拖不愈。他自除去皇籍,更無半分權勢可倚,朝廷每歲所給供養,不過勉強敷衍度日。他無錢無路,更無處尋訪名醫,又為酒色淘淥空了身子,為病魔所纏,竟於前日死了。


    這贏緯皇籍雖已除去,總還是皇帝的長子。宗正院得聞消息,並不敢擅自處置,便將此事奏報禦前。贏烈昨日走得匆忙,便為此事。


    蕭清婉聞訊,心中石頭這才落地,向左右笑道:“原是這樣,昨日報訊的人也甚是可惡,這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機密大事,不肯把話說清,倒叫本宮整夜的睡不著覺。”穆秋蘭從旁說道:“雖說並不是什麽大事,然而皇上一聽贏緯死訊,立時便回了養心殿,可見皇上待他還是很有幾分父子之情的。”


    蕭清婉甚覺煩悶,說道:“那又怎樣,至不濟也就是下旨厚葬了。人都死了,這身後的風光又有什麽用?隻不過是白做給世人看罷了。”穆秋蘭見她口氣不好,也不敢再說,就罷了。


    再說贏烈得聞贏緯死訊,當即折返養心殿。雖則他深恨此子謀逆,然而終究贏緯也是他的長子,思及往日這贏緯尚是一稚嫩孩童之時,偎依膝下盡享天倫的光景,心中便甚感痛楚。這般越思越痛,他便將自己禁閉於養心殿,整日不出。那宗正院一班朝臣,不得皇帝示下,更不敢辦理後事。時下正是暮春時節,天氣日漸炎熱,眾臣恐贏緯的屍身存留不住,耽擱了下葬時候,屍體腐壞,更要招惹上怒。一個個不知如何是好,急如灶上蟲蟻一般。當中便有人想了個主意,說道:“聽聞皇上同皇後情誼甚篤,言聽計從。事既如此,咱們不如轉而請內臣央告皇後,求皇後代為請奏,定然成功。”眾臣聞聽,齊聲說好,便賄賂了張鷺生,請他代為轉求皇後。


    那張鷺生得了這些人的好處,便逶迤往坤寧宮而來。到得門上,打聽得知皇後午睡未醒,不敢造次,在門上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有餘,裏頭方才傳見。


    進得內殿,隻見皇後坐在位上,頭上發髻光潔,身上衣裳光鮮整齊,隻是桃腮帶赤,杏眼微餳,正是春睡初醒之態,連忙上前打千問禮過。


    蕭清婉笑道:“張公公既來了,怎麽不叫人進來通傳一聲,倒在門外站了一個時辰。這樣大的太陽,曬久了要頭暈的。”說畢,便吩咐賜座。


    張鷺生連忙推謝,又陪笑道:“奴才未曾打聽明白,攪擾了娘娘午睡,是奴才的罪過。”


    蕭清婉懶懶說道:“咱們都是老相識了,也不必說這樣的客套話。你今日過來,必是有事了,直說罷了。”


    張鷺生便將來意說了一番,笑道:“那起外臣已是焦的沒了主意,都上覆娘娘,求娘娘給做主呢。雖說此事不合規矩,隻是奴才私心裏忖度著,這人已是死了,生前縱有什麽罪過也該一筆勾了,再要作踐屍身,那可是造孽。故而鬥膽替他們傳話。”


    蕭清婉聞聲,微微一笑,說道:“本宮知道你張公公的為人,想必是得了人家的好處了。不然,你再不會理這等閑事的。這起人許了你些什麽,隻管說與本宮聽聽,不妨事。”


    張鷺生見瞞不過,老臉一紅,當麵認了,陪笑道:“倒也沒什麽,隻是些散碎銀兩,謝奴才跑腿罷了。”


    蕭清婉猜度其情,也不說破,隻笑道:“你肯對本宮說實話,可見不負了本宮往日裏那等信你。然而這樣的事,你要辦便要先告與本宮得知。倘或日後你瞞著本宮私自裏弄鬼,讓本宮查出來,那這段交情可就顧不得了。”張鷺生連忙稱是,又道:“不是奴才鬥膽僭越,隻是想著是捎話與娘娘,娘娘又是這後宮之主,故此妄為。娘娘既有吩咐,奴才都記下了。”


    蕭清婉微笑道:“這般,本宮知道了。你且去罷,告訴那起人,叫他們等著就是了。不出兩日,禦前必有聖旨下去的。”


    張鷺生聞聽,便即告退下去了。


    打發了他離去,穆秋蘭上來說道:“這張公公倒是膽大,這替外臣往內廷傳話的事兒也敢行出來。”蕭清婉冷笑道:“你道他是頭一遭麽?以往不定往外頭傳了多少話出去呢。宰相門人三品官,皇帝的貼身奴才更是差不到哪裏去了。”說畢,便吩咐人整理儀仗,預備往養心殿去。


    穆秋蘭走去傳了話,又回來說道:“娘娘是真打算管這事麽?”蕭清婉說道:“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不過是幾句話罷了,樂得與他們這個人情。”一語未休,又道:“晌午吩咐燉的銀耳百合粥該好了,你叫人拿食盒子盛了,送到養心殿去。”穆秋蘭會意,連忙又去布置。少頃,諸般預備妥當,坤寧宮裏起駕不提。


    片刻功夫,鳳駕行至養心殿。蕭清婉下輦,也不用人通傳,親自提了食盒邁步進殿。


    那一眾禦前的宮人深知皇後隆寵,無人敢攔。


    蕭清婉進得殿來問明皇帝所在,便逕往西偏殿而去。


    行進殿內,果然見贏烈正於案前靜坐,一手扶額,其狀甚苦。


    她緩步上前,將食盒在一邊放了,款伸玉手,將贏烈放於書案上的一隻手握在掌心。


    贏烈身子微震,點頭說道:“你來了。”


    蕭清婉答道:“是。”又溫言道:“聽聞皇上一連兩日沒好生吃飯了,天氣又燥熱的很,臣妾燉了些銀耳百合粥來,清心降燥的,皇上吃一盞?”贏烈搖頭道:“擱在那裏罷,朕沒胃口。”蕭清婉也不強勸,將身子一軟,在他身上偎了,柔聲道:“逝者已逝,皇上還要保重身子。臣妾聽見消息,心裏也不好過,更怕皇上傷心,也不敢過來攪擾。隻是聽說皇上將自個兒關在養心殿裏,不吃不睡,恐皇上熬壞了龍體,這才來瞧瞧。”贏烈聞說,伸臂將她攬了,說道:“這幾日朕總是在想,這孩子性子也並沒有那麽壞。若是當初朕也如你管教縕兒一般教導他,想必他如今也斷然不至落到這般下場。算起來,竟是朕害了自己的兒子。”


    蕭清婉微笑道:“他既是皇上的長子,皇上溺愛也是人之常情。然而寵溺子女,乃世間父母常態,怎麽不見旁的孩子來毒害父親謀奪家財?足見還是他秉性不好。前頭他犯下那等重罪,皇上隻是除了他的皇籍,並未重責,已是皇恩浩蕩了。想必這幾年,他也懊悔無比,又自感罪孽深重,憂思成疾,這才一病不起,就此撒手人寰,也算自贖了一樁罪責了。皇上也不要過於自責,焦壞了身子,更添他的罪孽。倒是現下氣候炎熱,屍身存留不住,還是早些吩咐人備辦後事是正理。不然隻顧這樣拖著,孩子在那邊也難安生。”


    贏烈聽此言有理,又是心上人親來勸導,心情漸漸平複,便說道:“你說的不錯,隻是這樣倒耽誤了他的後事。然而他的如今皇籍已除,這喪事規製倒難了些。”蕭清婉揣摩他心意,笑道:“這算什麽難事,他雖已不是皇家的人了,皇上若要厚葬他,又有誰敢說些什麽不成?隻不出格就是了。”


    贏烈見她這等說來,心頭微鬆,又想起一事,卻不知如何講來,隻說道:“還有一件事,是底下人奏上來的,朕也不知如何辦好。”蕭清婉問道:“什麽事,竟要皇上這樣犯難?”贏烈皺眉道:“這事不大好講的。”


    蕭清婉見他這等吞吞吐吐,更感奇怪,連連追問。贏烈這才道:“贏緯雖已沒了,他底下卻還有個孩子——就是你給他那婢女生的。朝裏有人上奏,說要替他傳宗,將贏緯的位子讓這孩子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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