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言落地,眾人心中皆明其意,都連忙稱是。蘇昭媛抱著孩子,向皇後深深一福。雖然皇帝放了話,將四皇子抱與她撫養。然而其生母畢竟還健在,若任憑宮裏人胡亂傳言,難保四皇子大了,聽了居心叵測之人的言語,便生出些異心。


    蘇昭媛雖則日常在宮中行走,也偶然聽到些閑言碎語,但因皇子在自己身前養著,也並沒想那許多。直到遇上周美人這般有口無心的當麵講出,她方才覺到,不論自己如何善待四皇子,在這些知情人眼裏,也終究不是他的生母。今日皇後既然放了話,必能壓伏這些傳言,震懾人心,倒替她省了無窮的煩惱,感激之情自然不言而喻。


    周美人雖有些天真不知世事,卻也並非全無頭腦,服侍她的姑姑又早在她耳邊嘀咕了半日。她自知失言惹禍,上來笑嘻嘻的扯著蘇昭媛的衣袖,說道:“妹妹年紀小不懂事,說錯了話得罪了姐姐,姐姐不要怪罪。”說畢,又向著她懷裏的孩子笑道:“小心肝兒,你娘是這世上最好的娘親,你真是有個福氣的小寶貝。”她這話說得分外的俏皮,神態也是一派爛漫,眾人皆笑了。蘇昭媛也就移船就岸,一笑了之。


    眾人在院中坐了片刻,小廚房端上了幾碟子新鮮瓜果,獨蕭清婉的那盤是沒有冰過的。皇宸妃見她身子不便,起身代她招呼了一番。才坐下,便聽蘇昭媛說道:“前兒嬪妾的母親進宮來看嬪妾,跟嬪妾聊外頭的閑話,說禁衛軍副統領的夫人,鹹懿郡主懷了一月有餘的身孕了。信陵侯高興的跟什麽似的,這夫人倒好似沒什麽。”皇宸妃道:“信陵侯擒拿叛賊有功,皇上對他頗為讚許,論功行賞也著實嘉獎了他一番。然而他大義滅親,親自率兵捉了自己的嶽丈,他們兩口子日常相處,隻怕多有隔閡。”蘇昭媛接口道:“誰說不是呢,但是雖然這樣,信陵侯倒是十分看重這位郡主夫人。據他們府裏的人出來說,出事那天,鹹懿郡主在府裏鬧上吊,還是信陵侯親手解救下來的。因著這事,信陵侯怕她再做些什麽,日日守著。司徒仲本是個風流的性子,打從娶了這位夫人,堂子也不去了,花酒也不吃了,連家中放著的那幾房姨娘,也都打進贅字號裏去了。這不,兩人成親才幾個月,夫人就有喜了。他二人這段姻緣,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蕭清婉用牙杖自描金瓷碟裏插了一塊西瓜遞入口中,方才緩緩說道:“若是郡主並沒嫁他,必要受榮親王的連累,如今也隻好隨著她母親軟禁在舊王府裏熬日子罷了。日後便是出閣適人,也難覓到合適人選。她是叛臣之女,家世但凡好些的,誰肯娶呢?若說嫁給那些市儈商賈、酒肉之徒,也未免太糟蹋了。”眾人都點頭稱是,周美人說道:“娘娘這話有理,嬪妾在外頭也聽人人說,前皇長子贏緯如今也是說親的年齡,可是他出了這樣的事,京裏人家避之唯恐不及,誰還肯把女兒給他呢,也就這麽耗著了。”蕭清婉聽聞此言,心中忽然憶起一樁事,隻礙著人前暫且壓了。


    眾妃又坐了兩刻鍾,皇宸妃見蕭清婉已麵露乏色,便率先起身言去。旁人見她都要走了,也不好再坐,也都告退了。蕭清婉吩咐宮人送了群妃出去,又使青鶯包了那兩匹織金紗給周美人拿上。周美人見紗薄如蟬翼,熠熠生輝,十分喜歡,謝了又謝,方才去了。


    才出了坤寧門,周美人見武美人正要上轎,便揚聲喚道:“武姐姐,等等我。”說著,便快步走上前去,笑道:“坐了好一向了,姐姐還坐轎子回去麽?咱們一搭子走走如何?”武美人原本有些怯熱,好在今日起了些風,倒涼爽些。她又和周美人交情甚好,便應了。當下,她便吩咐轎子跟在後頭,與周美人手挽著手,往回走。


    周美人天性活潑,一路上咭咭格格的說笑不絕。行經禦花園時,瞧見一株鳳仙開得十分嬌豔,便伸手掐了一朵下來,戲插於武美人的髻上。武美人端莊穩重,也任她簪了。她便拉著武美人戲笑道:“武姐姐戴著這樣的花,才叫好看呢。”正說著,又一眼看到唐才人正在一座太湖石邊上的亭子裏坐著,笑著招呼道:“唐才人,你也出來走走?”武美人順著她聲音望去,果然見到唐玉蓮穿了一身素淡衣裳,在亭子上坐著。


    眼見她二人到來,唐玉蓮便緩緩起身,道了萬福,淡淡笑道:“給兩位美人請安。”周美人是笑嘻嘻的站著,受了她這一禮。武美人心裏卻有些不安,眼見她麵容憔悴,身子瘦損,比往日更見嬌怯柔弱,雖則心裏也疑惑當時的事情,還是禁不住問道:“妹妹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妹妹身子才好些,還是安心靜養的好,走出來叫太陽曬了,或是風吹了,又要作病呢。”唐才人淺淺一笑,說道:“多謝姐姐關心,妹妹是沒時運的人,身子好與不好都沒甚要緊的。姐姐自管去伴著皇後娘娘就是,也不必在妹妹身上費什麽力。妹妹不比兩位,要麽受皇上寵愛,要麽討皇後娘娘的歡心。隨妹妹自生自活去,姐姐又何必來理會呢?”


    原來,她與周美人同住延春閣,常見這周絮兒為禦前招去侍寢,前不久更被封做了美人。她二人本是一樣的品階,又同住在一個院裏,忽然一個躍了上去成了見麵就要行禮問安的上位主子,而她自己卻為病所困,不得展誌,這心裏怎能平呢?況且眼下之局,還算是她自己一手促成,弄巧成拙心裏也十分懊悔。更有劉秀春之流,見不著皇帝,便遷怒旁人,見她無人可依傍,又是個嬌怯怯的模樣,以為可欺,便將怨氣全撒在她頭上。每逢碰上,或冷嘲熱諷,或幹脆直言譏刺,說她滿身晦氣,拖累眾人難見龍顏。她本不善與人爭執,遇上這樣的情形,也隻好忍氣吞聲。又聽聞武蘊蓉養傷那幾日裏,皇後不時遣人送些東西過去,無事一日也探個兩遭,反觀自己這裏卻是門可羅雀,就是有些動靜,也是間壁的周美人又得了什麽賞賜。這幾番湊在一處,她自傷自憐,不免心生怨懟。適才又見武美人同周美人攜手說笑,神色親昵,心中更有些不平之意,於是就當麵說了這些冰冷言語出來。


    武美人不防她說出此語,不覺一陣呆怔。倒是周美人,實在有口無心,當即笑道:“唐才人這話可當真沒說錯,皇後娘娘很喜歡武姐姐呢。姐姐身上這件衣裳,也是娘娘給的。才人看看,好不好看?這樣的料子針工,不是娘娘給的,往哪裏去尋呢?才人一定沒有見過。”這話便如火上澆油,唐才人本在自悔失言,忽然聽了這樣的話語,登時那懊悔之意盡數消散,霍的站起了身子,淡淡的道了句:“二位且自在逛逛,我身上不適,先回去了。”撂下話語,就轉身去了。


    那周美人兀自不覺什麽,仍舊不住的與武蘊蓉說笑。武美人眼看唐玉蓮轉身離去,甚是決絕,一顆心也如墜冰窖,又憶起之前皇後的言語,心中既是失望又感無措,已無心再逛,隻對周美人道:“周妹妹,咱們回去罷。”兩人便喚了轎夫過來,乘了轎子各回寓所。


    唐才人一路快步往回走去,巧雲隨在她身後,忍不住低聲嘀咕道:“武美人也是的,往常看著和姑娘要好。這時候怎麽就不知道拉拔姑娘一下子?她既得了皇後的喜歡,就在皇後跟前提一句又怎得?也不見得皇後娘娘就要責怪,又攙了她的什麽份。”唐才人看著滿園芳菲,冷冷說道:“她是見著周美人得寵,我不得勢,大致覺得我沒什麽用處了,就把我撂開了。我如今也算明白了,再要好的姐妹,也不過如此,還是靠自己更踏實些。”說畢,便抿了抿嘴,不再多言。


    入夜,蕭清婉正在燈下勻臉,贏烈忽然走了進來,往她身後一站,抬手自她頭上摘下一枚金簪子。蕭清婉自鏡裏看見,也不起身,就笑道:“皇上過來,怎麽也不使人通傳一聲?三不知的走進來,怪唬人的。”贏烈手裏握著那枚簪子,低聲笑道:“外頭看著各處都熄了燈,怕你睡了,就沒讓他們通報。這會子了,怎麽還勻臉呢?”蕭清婉略仰起側臉,笑睨了他一眼,口角含笑道:“既怕臣妾睡了,還跑進來看?皇上打什麽壞主意呢?”贏烈笑了笑,拉了她起來,說道:“朕近來累的很,過來陪朕說說話。”嘴裏說著,就在床畔坐下。


    蕭清婉就勢在他膝上坐了,看他滿臉倦容,眼窩都陷了進去,便抬手撫摩著他的臉頰,心疼道:“縱有天大的事情,皇上也要保重身子。吃飯睡覺兩件事是斷不能耽擱的,作踐自個兒,也是於事無補。”贏烈將她頭上關頂的玉釵拔了下來,登時烏發如瀑傾瀉而下,他揉著滿手細滑青絲,將臉挨著她的粉頰,摟著她說道:“東海戰局不定,黃河沿岸又亟需錢糧,國庫日漸空虛。朕為此憂慮不已,聽他們議論了幾日,也無過就是增加稅負,自民間征納這些個主意,也不見個新鮮。”蕭清婉於此事也略有耳聞,今聽他說起,便道:“天災人禍,正是該與民休息的時候,若自民間強行征繳,恐要惹起民憤。此舉,怕是不可行。”贏烈低聲道:“朕何嚐不知?可若不如此,又能怎樣呢?又沒有什麽天兵天將,能給朕送來糧草。”蕭清婉聽說,一時也沒什麽主意,即便有為著前番皇帝見疑,也不敢胡亂議論,低頭想了片刻,才說道:“我宣朝國運昌隆,眼前難關不過一時的泥濘,君臣一心必能安渡此劫,皇上還是放寬心的好。”說著,略停了停,又道:“國庫空虛,朝中又是用錢之際,後宮卻如此靡費,臣妾實在心有不安。臣妾奏請削減後宮用度,省儉些銀錢,與朝廷用作民生。雖則不過是杯水車薪,卻也聊勝於無。臣妾不能為皇上開源,卻隻好在節流上做些功夫了。”


    贏烈笑道:“好是好,就是怕委屈了你。你身上懷著孩子,朕還不曾與你什麽好的,倒先叫你節衣縮食。朕實在愧對你們母子。”蕭清婉笑道:“皇上這是哪裏話,臣妾既身為皇上的妻室,理當為皇上打理家計用度。再則,就是減了用度,也不見得就難到何種地步。據臣妾所知,就是宮嬪們一頓的例菜,也沒誰吃的掉的,總是倒的多些,更不要說其他各項份例。如今不過是把那些用不著的裁掉,倒有什麽委屈呢?臣妾倒怕底下諸位姐妹心有不滿,那臣妾就不敢說了。”贏烈說道:“你是皇後,連你這裏都削減了開支,還有誰能抱怨?這樣罷,你減呢,朕也減。當此國難之際,咱們都省儉些,給天下人做個表率。”說畢,就摟著她呢喃道:“還是你最能寬朕的心,懂朕的意,朕同她們都說不到一起去。”蕭清婉聽說,便笑嗔道:“皇上這樣說,倒似是賣乖呢。新來的這幾個妹妹,皇上竟沒有中意的不成麽?總該有幾朵解語花的。臣妾瞧著,有幾位妹妹生的也很是不俗,連臣妾也要比下去了呢。”


    贏烈卻道:“她們隻知問朕討要東西,或者替她們父兄保薦官職,再不就是爭風吃醋,挑唆是非。就是有幾個略省心些的,也不懂什麽,更不能像你這樣陪朕說話了。”蕭清婉笑了笑,沒有言語,又見贏烈已是疲乏至極,便令宮人進來收拾床鋪,打水洗漱,與他一道睡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周美人是個小二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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