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武美人傷了喉嚨,唐才人臥病靜養,宮中便再未興起什麽波瀾,周才人依著皇後吩咐,補了武美人的空子,最先進幸於禦前。贏烈喜她模樣嬌柔,性情率直,臨幸了兩次便進了她的位子,封做了個美人。唐玉蓮辛苦了一場,卻是為人作嫁。雖是幾日籌謀盡付流水,她倒是安安靜靜,再沒什麽作為。


    這般消停了幾日,前朝事務又多起來,因著天氣炎熱,黃河沿岸的疫情未見絲毫緩解,百姓又有出逃流離之象。贏綿又自東海前線傳來消息,稱戰事膠著,他意圖組建兩支編外部隊,以為奇兵之用,如今已在選拔人手。贏烈不明所以,但他這位帝王卻有一個好處,自己不能夠的事情,便放手任下頭去做,絕不會在旁指手畫腳,拘束人才,也就不再多議。批複了“知道”二字,也就罷了。然而前線軍糧卻讓他著實頭疼了一番。原本,宣朝經這十多年的國泰民安,國庫本十分充裕,與本初開戰,贏烈也是有十足的把握。豈料,就在與本初開戰之際,黃河卻忽然決口,發了十年未曾有過的天災,安頓流民,沿河重建等都亟需大批錢糧。兵禍、天災是最能消耗國庫的兩樁事,偏巧又都湊在了一處。雖則眼下尚能敷衍,但若東海戰事久不停歇,必至後手不接。本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若草率退兵,必會引其侵犯內地。但若說丟下沿河幾省的百姓不管,任其自生自滅,那又決計不行。


    贏烈為國務軍政、黎民生計真正是憂愁不已,與那幾位閣老重臣連日的在書房商議。依他的意思,既不傷及百姓,又要顧全前沿戰事,這幾位公卿雖有能臣之稱,卻也著實為難。雖是有人提議,向民間增添捐稅,令其有錢納錢,無錢繳糧,並不定死數目,量力而行即可。如此憑借天下百姓之力,必能湊足糧草,度過難關。贏烈聽聞此議,卻道:“如今並非收稅納糧的時候,又才過了青黃不接的時節,尋常百姓家中能有多少閑糧?怎肯平白無故的就拿出來呢?再者,朝廷雖說不定死數目,卻難保那地方官員,為貪功之故,強行征收錢糧。如此一來,與從百姓手中強搶有何區別?必會致使民間怨聲載道,乃至天怒人怨。此舉,不可行。”他此言一出,這幾人也再沒什麽高明主意。


    也並非這些大臣徒有虛名,而是錢糧是個實在的東西,庫中有多少是個死數,他們便有通天的本領也變不出來。皇帝又不許隨意增加賦稅,致使傷民,他們一時也無法可想。


    為朝政繁冗,贏烈頭發枉自焦掉了許多,卻並未得個什麽確實的辦法。也因而,再無心臨幸後宮,倒把那起新人丟的上不上下不下的,得沐春恩的竟隻有寥寥幾人罷了。


    這般過了十多日,宮中群妃難免生出些了抱怨,那些老人也還罷了,這新進宮且尚未得見龍顏的,怨懟之心尤為厲害,隻是無人敢宣之於口,便把那股怨氣遷怒在旁人身上。又礙著宮規森嚴,皇後厲害,尚且沒人敢生事。


    這日,因昨夜三更時分下了幾分雨,天氣涼爽,蕭清婉在後院樹下納涼。吩咐廚房做了幾樣時新小點,請幾位妃嬪過來坐陪閑話。武美人經過十多天休養,喉嚨所受損傷已然複原,便也過來與皇後請安謝恩。


    眾人圍坐於合歡樹下,正值花開時節,樹梢上一穗穗的紅纓子花絮,宛如雲霞蒸騰一般,煞是好看。一片合歡隨風而落,就飄在蕭清婉的發髻之上。皇宸妃瞧見,替她輕輕拈了下來,握在手裏,笑道:“又是合歡花開的時候了,該拿燒酒燙上一壺,吃上幾杯,方不負此景。隻可惜娘娘身懷有孕,不能飲酒。”蕭清婉也笑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若你們想吃,本宮這裏存的有上好的燒白,你們自管拿去,倒不必管本宮。”眾妃哪裏敢說吃,不過依著皇後的話,笑著虛應了幾句。


    座中周美人見武美人身上的衣衫甚是光鮮,料子是不常見的,水紅色的衣衫上頭繡著荷花鴛鴦,掐了金絲,十分的鮮豔奪目。穿在武美人身上,讓日頭一照,更顯得她烏發如雲,麵若芙蓉,光彩照人。周美人年歲尚小,正是愛嬌的年紀,一見就喜歡上了,便纏著武美人問道:“武姐姐,你身上這衣衫是什麽料子?這樣豔麗好看。這繡活也是頂尖兒的蘇繡,要是放在外頭,拿著銀子也尋不出來呢。姐姐快告訴我,這料子是哪裏來的,我好也尋上一匹,裁件衣衫穿。”武美人見她問,隻據實答道:“這件衣裳是娘娘賞賜我的,這料子據說叫做盤絛繚綾,上頭的繡花也是娘娘吩咐繡坊給做的。今兒還是第一日上身。”周美人聽說,心裏喜歡,隻是礙著臉皮薄,不好意思張口,拿手細細的摩挲武美人衣衫上的花紋,愛不釋手的。


    蕭清婉瞧了出來,笑道:“這是去年揚州進貢的,有數的也就這幾匹。本宮裁了一件天馬繚綾的褂子,玄鵝的給姐姐做了條裙子,這件是盤絛的,就給了武美人了。周美人若喜歡,本宮那裏還有兩匹雲紋織金紗,美人可以拿去做個披帛。如今天熱,就做條罩裙穿著,輕薄透氣,也比那些綢緞好些。”周美人是個孩子脾氣,秉性率真,聽聞此語,連忙起身笑嘻嘻的與皇後謝了恩,才又坐下。蘇昭媛在旁瞧著,嘴裏說道:“這料子好是好,隻可惜做不得小孩衣裳。嬪妾才做了一頂泥金八寶的帽子,給四皇子戴著呢。”皇宸妃向她笑道:“自從四皇子歸到昭媛那裏,昭媛是行動就惦記著。好容易空閑了,不說打扮自己,倒先給他做帽子。”蘇昭媛聽了這話,也笑了。


    蕭清婉聽她們說了幾句家常,便向武美人關切問道:“你的傷可怎樣了?好利索了麽?若是不成,就再請太醫過去看看。不必心有顧忌。”武美人趕忙起身回道:“多謝娘娘記掛,嬪妾已是大好了,日常說話飲食都沒妨礙了。嬪妾不爭氣,鬧了這麽一出,辜負了娘娘厚愛。”蕭清婉淺笑道:“這是什麽話,天災人禍,也不是你能預料的到的。就可惜耽誤了你的好日子,又不湊巧趕上朝廷事多,皇上顧不上,隻好暫緩緩罷。不過依著你的容貌資質,這恩寵是早晚的事,你也隻管等著就是了。”武美人臉上微紅,低低的道了聲“是”便又坐下了。


    蕭清婉又問道:“那日到底是怎麽著?吃了什麽會弄到那種地步?本宮聽回來的人說,你是自個兒嗆著的,本宮隻是不信。”武美人臉上一白,在椅子上坐著不言語,兩手將一方錦帕絞了又絞,好半晌方才回道:“就是嬪妾自個兒嗆著的,並沒別的。娘娘也可不必再問。”蕭清婉見她如此執拗,雖則有個從嚴查辦的心思,奈何這被害的自己不肯直言,她又沒有真憑實據,也隻好暫且收兵。略想了想,又問道:“你同唐才人,倒很是要好。然而本宮記得,虎賚將軍自十年前入京,便再未離開。你卻隨你哥哥一直在任上,你二人是怎樣結識的?”


    武美人聽皇後問話,便回道:“唐才人並非是唐夫人所出,乃是唐將軍放在任上的一個外宅養下來的。說起來也是不巧,她出生的日子,正趕上唐老夫人過世,唐將軍心裏就很不喜歡她,將她丟在外頭,讓那外宅姨娘看養。直到選秀臨近,才接到京裏住了兩年。嬪妾隨哥哥在任上時,賃的房子與她家正對著門。嬪妾與她做了十多年的鄰居,也常同房針線,聯床夜話,故而有這段交情。”說畢,她略停了停,又輕聲道:“說起來,她也算是可憐了。自小唐將軍就不喜她。來了京裏,她又不入唐夫人的眼,合家上下也隻同她麵上客氣客氣罷了,並沒幾分實在的情誼。”


    蕭清婉聽完,也不置可否,隻微微點頭道:“原來有這樣一段緣故。要說這段身世,她也算得上可憐。然而比起那自幼失怙的,家人失散的,又不知好了多少。若隻為這個,就生出些歪心,行些下作勾當,一心隻要自己好,將別人拿來墊在自己腳底下,那可就什麽都不算了。這樣的人,也實在不值得相交。”說畢,便瞬也不瞬的望著她。武美人聽皇後這話,隱隱就透著規勸的意思,心裏也是犯難,然而她本性柔和,畢竟又同唐玉蓮做了十多年的異姓姐妹,哪裏這般容易就能做個決斷,便輕輕開口道:“娘娘多慮了,唐妹妹不是這樣的人。”蕭清婉淡淡一笑,說道:“本宮也知她不是這樣的人,武美人同她有十幾年的交情,姐妹情分自然是最好的。本宮也不過是白囑咐一句罷了。”


    正在說話間,前頭四皇子的新奶母抱了四皇子過來,與幾位娘娘見禮過,便說道:“四皇子啼哭不休,喂了奶也不中用,想是要叫娘娘抱抱了。”蘇昭媛連忙抱了孩子過去,摟在懷裏拍哄了半日。果然嬴紉哭聲漸止,就伸著小手捏著她脖頸裏戴著的金瓔珞圈子玩耍起來。


    蕭清婉懷著孩子,也就分外喜歡孩童些,就叫蘇昭媛抱過來。眾人都恐孩子不老實,再踢了她的肚子,都勸她罷了,又說道:“娘娘身上這衣裳顏色淺,不耐汙的,讓孩子尿溺上些,就醃臢的不成了。還是叫蘇昭媛抱著罷。”她便就著蘇昭媛的手看了一回,見那孩子比早先時候已大有不同,麵紅唇白,肌膚光潤,又很有精神,就笑道:“真是個好孩子,比前兒在絳雪軒時好多了,夜裏還鬧麽?”蘇昭媛笑道:“這麽大的孩子,正是鬧人的時候,夜裏哪能不吵呢?嬪妾辛苦些也罷了。”蕭清婉便說道:“有那麽些奶母丫頭,還要你親自操勞?”蘇昭媛道:“娘娘有所不知,雖則她們也是盡心盡力的,隻是這孩子一離了嬪妾眼前,嬪妾這心裏就不踏實,總要看著才好。”


    周美人在旁聽著,就笑道:“蘇姐姐真疼愛這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蘇姐姐親生的呢。”她是個率直的脾氣,心裏想什麽嘴裏就自管說了。蘇昭媛聽了這話,臉上登時就有些變色。蕭清婉瞧了出來,便問周美人道:“周美人才進宮,竟知道這前頭的故事?”周美人不明就裏,依舊笑道:“嬪妾在延禧宮的時候,聽那些宮人閑磕牙說的。這滿宮裏誰不知道,四皇子的生母是柳寶林呢?因她惹怒了皇上,四皇子才抱給蘇姐姐養的。”蘇昭媛臉色更有些難看了,將嘴抿的緊緊的,把那孩子更往懷裏摟了摟。


    蕭清婉聽著,麵色一沉,隨即向眾人道:“本宮今日在這裏言明,這孩子的母親就是蘇昭媛,再沒第二個。若有人在宮裏亂嚼舌根,以訛傳訛,那可休怪本宮治她個搬弄口舌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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