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進六月,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宮裏群妃皆避暑不出,一時玉苑之內,清淨了許多。


    一日,正是晌午時候,紅日當空,一絲風兒也沒有。坤寧宮內靜悄悄的,不聞人語,那不該當值的自然趁空躲涼去了,正當班的也都怏怏的。


    蕭清婉吃了一盞解暑的涼湯,隻穿著一件藕荷色對襟半臂羅衫,下頭籠了一條水綠色潞綢裙子,躺在床上養神,一旁明月緩緩的替她打著扇,兩人說些閑話解悶。


    明月便笑道:“近來天氣越發熱了,奴婢聽聞有幾位娘娘那裏都用上冰了,這還不到七月呢。”蕭清婉闔著眼睛,嘴裏說道:“一早一晚倒還好,有些涼風,就是這正午頭上,實在惱人。”明月笑道:“奴婢記得,娘娘往年是最怕熱的,今年又懷了孩子,懷孕的婦人火力要旺些,隻怕就更要嫌熱了呢。就不知道,還敢不敢用冰了。”蕭清婉歎道:“懷了這小東西,自在日子也不得過了。話又說回來,既然坐了這個位子,又哪能事事都隨性兒呢?”明月看了看外頭的天,隨口說道:“這天有些悶了,該下場透雨了。娘娘睡會子罷,待會兒女史就要過來了呢。”蕭清婉微微頷首,又輕聲道:“她們念得那些勞什子,在家裏父親早逼著本宮與姐姐,背的爛熟了。這時候,又聽她們來念,實在叫人好不耐煩。”明月嬉笑道:“便是如此,才能生下一位聰明伶俐的小皇子啊,娘娘就耐著些性子,熬過這幾個月就是了。”


    這話說得倒是極是中聽,蕭清婉心裏舒坦,也沒再多話。正朦朧著要睡去,忽聽得外頭一陣吵鬧聲響,就聽一人壓低了聲音喝道:“娘娘在養胎,這些事兒告與皇宸妃娘娘就是了,又跑到這兒來鬧什麽!”聲量雖不高,卻還是傳到了屋裏。聽那聲音,卻是青鶯。蕭清婉心中微有慍意,也沒睜眼,隻向明月說道:“去瞧瞧什麽事兒,倒叫她們在院裏大呼小叫的。”明月點頭,放了手裏的紈扇就去了。好片刻功夫,才又轉了回來,進來便道:“娘娘,是四皇子有些不好了。”


    蕭清婉聞聽此言,登時睜開了眼睛,坐直了身子,問道:“怎麽個不好?”明月趕忙上前,拿過引枕墊在她腰下,方才答道:“是四皇子被貓給抓了臉,絳雪軒正亂著請太醫。就打發人來,告與娘娘。”說著,便將那其中原委,一五一十的道來。


    原來絳雪軒往日裏養著一隻貓,乃是番邦進貢的,毛色油亮,身輕體健,周身烏黑沒有一根雜毛,四足卻是雪白無比,因而喚作個四蹄踏雪的名號。雖不算什麽名種,幸喜其靈活矯健,乖巧討寵,著實招人喜愛。文妃初入宮得寵之時,皇帝便將此貓賜與她豢養。文妃也極愛的,日常行動坐臥都抱著。落後因她懷胎,養貓多有不便,宮人就將這貓抱到了後院飼養。誰知,這日一早,人沒看好,那貓跑到了前頭,還溜到了四皇子日常睡覺之所。又恰逢看養的宮女、奶母都不在身側。那貓一躥而起,越到炕上,見一個白淨嬰孩兒裹在紅菱被裏,兩隻藕節似的胳臂戴著個金鐲子舞舞旋旋,正不知何物。那紅菱被又似極了日常宮人喂它時,用以裹魚肉的紅手帕子,便用爪子去撾。那貓爪何等鋒利,嬰兒皮膚又極其嬌嫩,隻輕一劃拉,便在這小殿下麵上、胳膊上劃出幾道血痕來。


    四皇子受驚吃痛,又生來膽小,登時呱呱大哭,引得一眾宮人慌忙來看視。那貓也受驚不小,在屋裏上躥下跳,趕人進來的功夫,就夾在人腿縫裏,跑掉了。


    明月說畢,又道:“皇宸妃娘娘已趕去料理了,娘娘不必掛心。”蕭清婉細細思忖了片刻,方才說道:“皮肉傷也還罷了,就是四皇子素來膽小,吃這一唬,還不知要怎樣。”心裏卻暗道:這事兒蹊蹺,好端端的貓怎麽會跑出來,又躥到上房裏去。就是不知是誰下的手了。文妃樹敵頗多,我有了身孕,無暇顧及。姐姐惱了她,懶怠理會。她眼下外頭看著風光,實則如砧板上的魚肉。得空兒,人就下手了。想至此處,她心念一轉,又忖道:姐姐早對文妃懷恨在心,得了這樣的好機會,還不知會如何處置呢。


    明月見她麵色不愉,默默無語,便道:“娘娘別為這些事勞神了,文妃自己養的貓抓了她的孩兒,橫豎怎樣都不與外人相幹的。且有皇宸妃娘娘在,娘娘就安心養胎罷。”蕭清婉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卻說四皇子嬴紉為貓爪所傷,傷勢雖淺,但他生來便膽子極小,略有風吹草動便會受驚啼哭,今番突遭如此驚嚇,直唬的雙眼翻白,口角流誕,四肢抽搐不已。文妃心疼孩兒,憂心如焚,摟著孩子一麵淚流不止,一麵喝罵宮人,一麵趕人去請太醫。絳雪軒眾宮人見此情狀,都不知要受多少牽連,又看皇子那副模樣,想必是救不活了,各自慌亂不已。倒是巧慧,心裏頗有些主意,先使了翠兒去請太醫令前來診治,又悄使了兩個伶俐內監,一個往坤寧宮去,一個便去與皇宸妃報了信兒。


    不多時,王旭昌便到了,文妃也顧不得什麽規矩忌諱,就叫他進去與嬴紉醫治。王旭昌眼看四皇子已是出的氣多,進得氣少,哭聲微弱,不敢怠慢,先診了脈相,又翻看了眼瞼口舌,心中正自思忖。外頭人便報,皇宸妃到了。


    皇宸妃在門前下轎,快步走進軒內。文妃雖是心中不耐,但她位份低蕭清嫿一等,也免不得上前行禮。誰知,皇宸妃才踏入屋門,也不待她說話,便劈頭斥道:“好端端的,怎麽叫貓抓了皇子?你自己的孩兒,你自己倒不上心看養?這是皇室血脈,不是外頭那三不知的小戶頑童!倘或有個好歹,你能擔待的起?文妃你素日裏也是個仔細謹慎的人,怎麽做了娘了,反倒毛糙起來?這叫人怎麽放心的下!”文妃被她當麵訓斥,忍氣吞聲道:“娘娘教訓的是,是嬪妾照顧不周,勞娘娘費神了。”皇宸妃正色道:“皇後正在養胎,本宮既然受命協理六宮,少不得要好好管管這些事了。”說畢,又問那王旭昌道:“皇子怎樣了?可有大礙?”王旭昌愁眉道:“小殿下麵上這皮肉傷倒也罷了,隻是為驚嚇傷了肝膽,故而有此抽搐驚悸之態。若是旁的孩子,原本血氣旺盛的,倒也易於調養。隻是四皇子生來底子就弱,易為邪崇所侵。眼下,也隻好先開些安神養氣的丸藥,吃吃看罷。”二人聽王旭昌這話,竟似是全無把握,瞧造化的意思,均自吃驚不小。文妃更是慌了手腳,拉扯著王旭昌的袖子,連連哀求。


    王旭昌也是為難至極,張口又道:“四皇子本就身體虛弱,又服食過朱砂。朱砂此物,雖能鎮靜心神,安撫幼兒,治療小兒驚哭夜啼之症。但服食過多,便易傷了肝腎。四皇子似是曾被人灌下大量朱砂,肝腎皆有損傷跡象,如今又遭逢此等驚嚇。臣也隻好盡力而為之了。”說畢,便徑去開方調藥了。


    此事大出文妃意料,她既驚又怕,且悔且恨,跌坐在地,直驚得玉容失色。原來,文妃恐四皇子身體虛弱之事為皇後等人偵知,以此為借口,不與她看養,便少傳太醫與四皇子看脈。但逢皇子驚啼,便以朱砂灌之。她隻知此物能使小兒安寧,外間孩子也多有吃的,卻哪裏知曉其中分量輕重及利害關係?這一招之錯,竟害了自己的親生孩兒。算起究竟,也是她那一味趨利避害的性子所致。


    皇宸妃聽聞此言,便向文妃厲聲喝問道:“此為何故?!自來皇子藥餌必要經太醫院存檔,你作何解釋?!”文妃淚流滿麵,隻是趴伏在皇宸妃腳下,連連叩頭泣道:“隻求娘娘勿將此事告與皇上。”皇宸妃將袖一甩,滿麵正色道:“你這是什麽昏話!宮裏規矩森嚴,你叫我徇私枉法,替你隱瞞不報?!那卻是不能夠!”文妃抽抽噎噎,還隻顧央求。


    兩人正在嚷亂之際,外頭忽然傳來一聲:“皇帝駕到——!”


    卻原來,皇宸妃自得了這消息,又轉使人去禦前報信,自己先來了。


    贏烈邁步進門,見這一屋子人人驚惶,各個失色,文妃又跪在皇宸妃腳畔,手裏扯著皇宸妃的裙擺,哭得麵紅臉脹,花容不整,心裏又惦記孩子安危,連聲喝問道:“這是做什麽?!紉兒如何了?!”皇宸妃趕忙上前,向皇帝行畢大禮,便將此間事由一字一句的說了個明白。贏烈聽見奏報,臉色登時陰沉不已,上前抬腳就將文妃踢翻在地。屋中眾人見皇帝動怒,人人自危,都跪在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隻聽贏烈怒斥道:“朕,素來道你沉穩謹慎,心細如發,才許你親自撫養皇子。誰知,你竟如此糊塗昏聵!身為孩子的生身母親,這般不知檢點。皇子不適,不知延醫吃藥,卻自作主張,險些毒殺了孩子!如今又不仔細看養,能讓一隻孽畜與皇子挨身,抓傷皇子。你,不配為人母!”說著,便即下令道:“文妃柳氏,忝居妃位,德行不端,今貶為寶林,遷居永巷。”隨即又補了一句道:“今後,不準再見四皇子的麵兒!”


    文妃本已是泣不成聲,伏在地上沒了動靜,忽聞得皇帝再不許她親近孩子,猛地便撲了上來,揪著皇帝龍袍下擺,苦苦哀求道:“皇上就是把臣妾廢成庶人,也求皇上不要分離我母子二人。”因著此事,贏烈早已對她心生厭棄,眼看她自地上起來,身上衣衫沾染灰塵,一頭烏發散亂,麵上淚痕交錯,很看不上這幅模樣,便叫張鷺生帶人過來,將她扯了開去。


    一時,王旭昌又上來回稟事由,不知此番四皇子生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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