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婉自回坤寧宮,才走至坤寧門外,便見紅牆之外立著一排的禦前宮人。她自知是皇帝到了,也不急,隻叫穆秋蘭扶著,緩緩入內。眾宮人見皇後回來,齊齊下拜,蕭清婉點了點頭,便進去了。


    邁步入院,才轉過木影壁,就見禦前總管太監張鷺生在廊上立著,一見皇後回來,忙迎上去道:“娘娘可算回來了,皇上在裏頭等的都不耐煩了。皇上心情不好,娘娘待會兒可得仔細留神。”蕭清婉含笑頷首,便自提了裙擺,拾階而上,輕移蓮步,跨入門檻。


    才入得明間裏,隻見贏烈已摘了冠帶,脫了外頭的龍袍,隻著明黃裏衣,靠著引枕,斜歪在炕上,手裏握著一卷書。蕭清婉緩步上前,道了萬福。贏烈見她回來,將手裏的書卷遞與穆秋蘭,便攜她上炕坐了,問道:“你去哪兒了?倒叫朕使了人四處尋你。”說著,又嗔道:“身邊也不多帶幾個人,就穆宮女一人隨行,若出了事可怎麽好!”蕭清婉笑道:“連日在宮裏悶著,今兒看天好,就出去走了走。又怕不自在,就沒讓他們跟著,橫豎也沒走遠,就到太液池邊看了回金魚,就回來了。”因又笑問道:“皇上怎麽今兒有閑心來後宮走走?”贏烈淡淡一笑,說道:“朕今日無事,過來瞧瞧你。”蕭清婉見他神色不愉,不敢多言,恰逢明月端了茶上來,她親手端了,捧與贏烈,淺笑道:“今年的新茶還沒下,這是去年的。臣妾用茉莉花蕊攪了,最能凝神靜氣的,皇上嚐嚐?”贏烈接過茶盞,似有如無的抿了一口,便捧在手裏,隨口道:“錢氏死了?”蕭清婉聽他問起,便回道:“是,今兒是行刑的日子,這會子該已用過刑了。”贏烈微微頷首,先自默然,半日忽而憤懣道:“為何宮裏,這樣的事總是層出不窮?!她們,滿心裏隻有自己的榮華富貴,倒將朕置於何地!先有邱氏,再來是梁氏,如今又有錢氏,朕待她們並不算薄,她們為何定要行如此下作的勾當!當真叫朕,寒心不已。”蕭清婉見他眉頭緊鎖,話語雖滿是憤然,目光中卻是悵然不已,憶及今日之事,雖是錢氏自取其果,卻也算是自己一手策劃,倒也略有不安,隻是開口勸道:“是她們自個兒下作,皇上又何必為這樣的人寒心。宮裏妃嬪眾多,總會有那麽幾個不安分守己的,皇上還是想開些的好。”贏烈卻將茶盞擱在了炕幾上,將她攬在環中,低聲問道:“婉兒,日後……你不會也如此待朕罷?”蕭清婉不防皇帝忽有此一問,心中一驚,背上沁汗,麵上倒是神色不變,淡淡說道:“臣妾自入宮以來,所行所言,皇上皆看在眼裏。臣妾待皇上如何,皇上難道不知麽?皇上今日既如此問來,想必是早已疑心了臣妾?臣妾也無可辯解,隻望日久見人心,一除皇上的疑惑罷。”說畢,她竟要起身下炕。贏烈忙攔了,說道:“朕哪有此意,不過白問你一句,倒是你多心了。實則是……實則是宮裏近來風波不斷,朕煩心不已,才會自亂分寸。是朕不好,朕與你賠不是了。”穆秋蘭在旁也笑道:“錢氏目無法紀,悖亂綱常,死不足惜。皇上又何必為這樣的人,與娘娘薄了情分?”


    贏烈摟著她,又說了許多話,蕭清婉才轉嗔作喜。兩人又說了些不相幹的閑話,因說到文淑容產期已近,蕭清婉便笑問道:“不知皇上打算封她個什麽?宮裏也許久沒有過喜事了,又連日的事端不斷,借著這個事兒好好熱鬧一番,給宮裏添些喜氣也好。”贏烈淺笑道:“她原本出身不高,就產了子,晉位也有限。朕的意思,若是誕下個公主,就升為淑儀。若是個皇子,就封做太儀罷。倒是你姐姐,年間助你打理後宮事宜,你小產又日夜服侍在側,著實辛苦。如今又檢舉錢氏有功,倒是該好好的封賞一番了。朕有意晉宸妃為宸貴妃,過了清明,便即加封。你覺如何?”蕭清婉忙起身拜謝,道:“皇上隆恩浩蕩,臣妾替姐姐謝皇上天恩!”贏烈莞爾道:“你們姐妹二人在朕身畔,服侍的甚合朕意。就有些恩典,也都是該當的。”兩人說了些體己話,看看天色已晚,將近飯時,外頭禦膳所的太監抬了二人的晚膳來。兩人用過晚膳,又坐了一回,贏烈便自回養心殿而去。


    蕭清婉摘了頭,卸了妝,在燈前悶悶不語。穆秋蘭過來,剪了剪燈芯,便望她問道:“娘娘近來總愛走神,一個人悶坐著不愛言語,是怎麽個緣故?”蕭清婉搖了搖頭,望著桌上的燭火,幽幽歎道:“本宮隻想著如何除掉趙氏,好報這一箭之仇,兼且剪除趙貴儀的羽翼,卻全沒想到竟也傷著了皇上。”穆秋蘭聞言,不好接話,半日方才勸道:“若是當時錢氏小產便即上報,娘娘的計策也斷不能成功,這也是她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娘娘何必自責。”蕭清婉搖頭道:“本宮不是自責,錢氏死不足惜,隻是為打老鼠,損壞了玉瓶,實非本宮所願。”穆秋蘭開解道:“娘娘既說除掉錢氏是剪除了趙貴儀的羽翼,那趙貴儀與榮親王不幹不淨,娘娘此番也算是為了皇上了,無需煩惱。”蕭清婉不語,隻靜坐了片刻,挨近人定時分,便收拾著睡下了。雖是身子已在床上了,卻兀自輾轉難眠,熬了幾刻功夫,總是不能入眠,她索性坐起,望著窗上銀輝滿欞,心中默默道:皇上,總有你看不見的地方,也總有你看不到的時候啊。


    隔日,宸妃過來,蕭清婉便將此事密密的告與了她,她自也十分歡喜。宸妃為人,本是個謹慎入微的,得了這樁消息,雖是欣喜異常,也隻是秘而不宣,日常言行不敢稍有泄露。然而奈何這世上自來便無不透風的牆,不出兩日,便滿宮人盡皆知。有那見風使舵、阿諛奉承之輩,私底下便以宸貴妃呼之。宸妃雖每每正色拒之,這起人麵上不敢造次,背地裏卻總不肯改口,好叫傳與皇後同宸妃知曉。


    這日正逢陽春天氣,因長日無事,宸妃同蘇修媛便往園子裏賞花玩樂。走至一處四麵敞開的涼亭邊,二人覺得有些腳酸,便到亭裏歇腳。宸妃倚欄而坐,瞧著亭邊的一株海棠開得甚好,翠綠披垂,葩吐丹砂,花朵嫣然,輕紅軟香,微風過處,便有嬌娜不勝之感。便遙遙一指,向宸妃道:“娘娘瞧,那海棠開得倒好看,就是不知是個什麽名目?倒和往日裏見慣的不大一樣。”宸妃瞧了瞧,說道:“那是垂絲海棠,以其枝葉絲縷披垂,花朵嬌柔豔麗著稱。這園裏多種貼梗海棠,垂絲海棠倒是不多。這兒有一株,太液池邊上有兩株,旁的本宮是再沒瞧見的了。”蘇修媛笑道:“到底是娘娘見多識廣,嬪妾就不識得了。”宸妃也笑道:“也是在家時,府上園裏種過,又是《群芳譜》上有記載的,故而知道。”兩人說著話,蘇修媛見花開極好,便走下台階,輕挽羅袖,款伸玉手,掐了一枝,拿來與宸妃簪頭。宸妃今日興致也好,便叫她插了。


    便在此時,忽聞一陣咯咯笑聲。兩人順聲望去,隻見趙貴儀扶著文喜的肩頭,款款而來。


    見她過來,蘇修媛起身,宸妃卻倒坐著不動。趙貴儀上前,先與宸妃道了萬福,才與蘇修媛平敘姐妹之誼。三人見過,又都落座。趙貴儀先笑道:“兩位今兒也有出來走走。”蘇修媛望了宸妃一眼,說道:“天氣晴好,在屋子裏也隻是白呆著。嬪妾邀了宸妃娘娘,來園子裏看看花兒,也好打發些時光。”趙貴儀輕笑道:“兩位倒是親近的緊,卻才嬪妾打青石子兒路上過來,遠遠就張見蘇妹妹拿了花兒與宸妃娘娘簪頭,那架勢倒比嬪妾素日裏用著的梳頭丫頭還精熟些。幾日不見,蘇妹妹倒是於此道精進了,不知是不是每日家在宸妃娘娘甚或是皇後娘娘跟前獻殷勤的緣故?”一語才休,她自家便掩口笑了起來,又說道:“我自說笑,二位別著惱。”蘇修媛不好說什麽,也隻陪著笑了笑。宸妃卻笑道:“貴儀姐姐素來愛說笑,咱們都是幾年的姊妹了,哪裏還計較這些個。若非姐姐恁般愛說笑,也不會禦前失言,讓皇上收了姐姐的璽印金寶,委屈姐姐做這貴儀了。”


    趙貴儀聽宸妃語帶譏諷,隻淺淺一笑,說道:“近來聽宮裏人談起宸妃娘娘,竟連嘴裏的稱呼都改了,直喊起宸貴妃娘娘來了。嬪妾倒是疑惑的緊,這是討了誰的上頭話,就這樣大膽亂叫起來的?嬪妾知曉娘娘素來謹慎,斷不會如此胡來的,就恐娘娘的清譽被這底下的人給弄壞了。皇後娘娘執掌六宮,怎麽也不管管,好歹娘娘也是皇後娘娘的親姐姐啊。”她此言說畢,宸妃未及開口,卻是蘇修媛道:“想來貴儀姐姐有日子不見皇上,有些事情聽不到了。皇上有意為宸妃娘娘晉位為宸貴妃,大夥便早幾日改了稱呼,也不當什麽。”趙貴儀微笑道:“原來有這樣的事,嬪妾當真不知,是嬪妾唐突了。”宸妃瞥了蘇修媛一眼,說道:“皇上的旨意尚未下來,又或一時改了心意呢,都是說不準的事兒。”趙貴儀笑道:“宸妃娘娘得皇上寵愛,又是皇後娘娘的親姊,皇上為娘娘晉位也是情理之中,好日子在後頭呢,娘娘等著就是了。”


    這三人本就無甚交情,宸妃與趙貴儀又是勢同水火,眼看話不投機,宸妃便起身去了。蘇修媛也尋了個由頭,緊隨而去。趙貴儀自家在亭子上坐了片刻,見亭邊適才蘇修媛掐花的那株垂絲海棠,映日而立,嬌豔異常,越看越怒,便取了紈扇,打下許多花枝來,踐入泥土,方才略平息了些心頭怒火,叫文喜伺候著回宮。


    返至長春宮,迎頭就見廊上兩盆白海棠開得精神,又憶起方才之事,登時柳眉倒豎,就要發作。那素日裏服侍她的文樂最是乖覺,瞧見主子麵色不愉,立時便上前斥道:“這花兒顏色不吉利,怎好拿到娘娘宮裏來,都撂出去!打發人去花房吩咐,往後海棠花再不要送到長春宮來!”廊上聽差的太監,唯唯應諾,連忙搬了花盆出去。趙貴儀這才罷了,叫人扶了進到裏頭去。


    進到西廂房,幾個日常伺候的宮人上來,替她脫衣去簪,見她神色疲乏,趕忙抱腰抬腿的攙了她仰在那紅木湘妃塌上,一時就有宮女送了茶上來。


    趙貴儀接了茶碗,吃了幾口,半晌才冷笑道:“原隻道是底下那起宮人嘴裏瞎嚼,沒曾想竟是真有這回事。皇上要封那賤|人做貴妃?他是真當我亡故了不成!”文樂打疊了衣裳,走來說道:“既然皇上有這話,這事兒隻怕有個八|九分了,娘娘還是早做預備的好。”趙貴儀停了停,喟歎道:“說不得,隻好往宮外送封書信了。如今眼看著皇上是靠不著了,隻好自家想法子罷。”說著,停了停又笑道:“幸而如今錢氏也死了,再要說些什麽話,也不必經她的口,倒是利索的多了。”文樂陪笑道:“錢氏臨死前受了那樣酷刑,也不曾供出娘娘來,還算是有些忠心了。”趙貴儀鼻子裏輕哼了一聲,說道:“哪裏是什麽忠心!她老子娘一家子的性命都捏在榮親王手裏,她哪敢呢?也不掂掂自己有幾斤幾兩,敢要挾本宮,真真是活膩了,也不虧皇後那樣處置她!”說著,又冷笑道:“瞧不出來,那毛丫頭恁大點年紀,下手可當真歹毒,皇上也打牙黏住了,也不言語。”說畢,便吩咐取筆墨並紅箋來。


    文樂走去鋪排妥當,趙貴儀起身挪步過去,在書案上寫了幾個字,封好了套子,招了平日裏傳信的小太監進來,將書信遞與他,又囑咐了一番。那小太監已是跑熟了路的,便點頭去了。


    文樂打發了那小太監出去,見趙貴儀又在榻上歪了,上前笑道:“若是那時節,娘娘點撥錢氏幾句,她也斷不至落到那個田地。”趙貴儀淺笑道:“她懷了身孕,便有些癡心妄想,行那計策時,也不曾告知本宮,明擺著是另做打算的。本宮卻為何要點撥她呢?她既已做了寵妃,又得隴望蜀,沒有個饜足的,又沒個本事護持自個兒,自作聰明斷送性命,也是活該。”說畢,便覺有些乏了,仰在榻上眯著眼睛,不多時就睡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回來啦,銷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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