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立著,鐵青著臉看著宮女紅兒被人拖了出去,一聲兒也沒言語。蕭清婉瞧著她,偏還說道:“這些個奴才,當真可惡,不知實情就亂咬人,紅口白牙的胡嚼,就打死也該的。這件事,本宮定然查個水落石出,給梁美人一個公道。”


    這一後一妃又坐了一回,又進去瞧了瞧梁美人。那梁美人兩隻眼睛哭得爛桃也似,麵黃唇白,說不出話來,隻顧抽噎。二人都沒甚話講,說了些安心調養、保重為上的慰藉話語,又囑咐了那幾個近身服侍的宮人幾句。蕭清婉便道:“紅兒因做事不仔細,已是打發到掖庭局去了,你們這下剩的可得謹慎辦差。若讓本宮打聽出,又有人馬虎大意,做些見不得人的淘氣勾當,本宮可送她去與那紅兒作伴。”延春閣一眾宮人經今日突變,早已都嚇得傻了,此刻唯連連稱是。


    蕭清婉見梁美人神色乏倦,又總無話可說,便招呼著貴妃又到了外堂上。貴妃便要告去,蕭清婉自不攔阻,說了些應承的話,便散了。


    貴妃離了延春閣,上了轎子,跟來的文喜見主子麵色不好,也不敢多話,隻放好了轎簾,就令轎夫們起轎回宮,一路無話。


    回至長春宮,貴妃倒沒多言,隻讓文喜文樂兩個大宮女伺候著卸了裝飾,便在暖閣裏躺了,吩咐道:“本宮身上乏,略躺躺。若有人來,就說本宮睡下了,不見客。”文樂便窺著貴妃臉色,小聲道:“隻是那錢寶林,來了三四遭了,娘娘都沒回來。若擋出去,倒不好。”貴妃便冷笑道:“本宮如今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還舉薦的了旁人?上次說與她法子,卻沒能成功,究竟也是她自己不中用,偏還一趟兩趟的往本宮這兒跑,當本宮是濟世救人的菩薩麽?”說著,頓了頓,又道:“也罷,聽聽她說些什麽。待會兒,她再來,你們叫醒本宮就是。”說著,就翻身閉了眼,也沒睡,還是細忖今日的事兒:千算萬算的,竟沒算到王旭昌會幫了皇後。梁美人那胎自然是藥打下來的,但皇帝既已信了王旭昌的說辭,自己也不好死追不放——反倒惹火燒身。那王旭昌往日裏是從不與後宮這些妃嬪有瓜葛的,自己也是料準了他必會實話實說,才會行此一石二鳥之計。莫非,竟還是自己失了打點?想來想去,總是不得明白,又覺困倦,便昏昏的睡了過去。


    這般略歇了小半個時辰,門上的人就進來奏報錢寶林來請安,文樂輕輕喚醒貴妃。貴妃起來,還到內室去勻了臉,重新整理著裝,才又走到日常見客的地方,叫文樂帶人進來。


    不多時,錢寶林便隨著文樂入內,與貴妃請了安,道了擾,貴妃便令人給她挪了椅子。錢寶林淺淺的坐了,貴妃抬眼上下打量了幾番,見她穿著一件半舊的翠藍刻團花夾襖,下頭一條桃紅繡連珠紋綢裙子,也是穿了很有一段時日的,便道:“前兒給你的那幾匹緞子呢?怎麽不做出來穿?白放著隻是叫蟲子蛀壞了。”錢寶林笑道:“嬪妾那裏整日空落落的,沒個人去。前兒還得齊禦女作伴兒,如今她也去了,更連個人影兒也沒了,倒穿出來給誰瞧呢?”貴妃隻笑了笑,不接她這話,又道:“外頭起了風,還該批件褂子,若是被風撲了,著了涼,倒是本宮的不是了。”錢寶林笑道:“嬪妾這麽個沒時運的人,著不著涼,都無甚要緊,橫豎沒人惦記。連冬季下雪的衣裳被內侍省的勒掯不給的時候還有呢,不也過來了。”貴妃聽了這話,頓覺不受用了,便直起腰身,臉上依舊掛著笑影,說道:“有時運沒時運,都是自己個兒的本事,也不必對本宮說。原來本宮當家時,讓錢寶林受了這樣天大的委屈,還真是本宮的錯。但如今宮裏已不是本宮當家,錢寶林若覺有什麽不足的,該到坤寧宮去說,左右坤寧宮大門敞開,每日裏熱鬧的很,也不多你個人影兒,何必來跟本宮磨牙。”


    錢寶林話一出口,也自知失言,又吃貴妃當麵譏諷了幾句,登時粉麵發紅,待要分辨,卻聽貴妃又道:“本宮乏了,就不留寶林坐了。寶林若是無事,還是回去好生習練著月琴,別把那一點子的好處給丟了。上次你來,本宮透了消息與你,卻又如何?自己個兒不中用,還要說嘴,也配要衣裳!”錢寶林被說的坐也坐不住,雖覺臉上發燙的,卻還有求於她,少不得忍恥道:“娘娘既累了,嬪妾就不攪擾了。待娘娘閑了,嬪妾再來給娘娘請安。”說著,就起身。走到門前,卻又回身笑道:“聽聞梁美人失了孩子,為她安胎的徐太醫又橫死了。偏太醫令又說不與旁人相幹,皇上下令追查,倒不知這事兒要怎樣收場?這也罷了,以娘娘的本事,想必不難收拾。隻是齊禦女沒了,梁美人丟了孩兒隻怕再難見龍顏,不知還有幾位姐妹能與娘娘做伴兒?”貴妃笑道:“錢寶林長日不出來走動,消息倒且是靈通。雖是沒了她們兩個,滿宮裏願與本宮作伴的姊妹自然不少,便是妃嬪裏沒有,現還放著這許多宮女,隨問哪個,又有誰是不願意的?寶林不必操心。”錢寶林聽說,隻笑了笑,就去了。貴妃遣了文樂送了出來。


    那文樂是早受過錢寶林財物打點的,眼見今日錢寶林為自家主子斥責,心裏倒有些過意不去,送了錢寶林到長春宮門前,看左右無人,就道:“寶林別往心裏去,貴妃娘娘自來就這麽給脾氣兒。恰逢今日出了梁美人那樁事,她心裏不痛快。”錢寶林就淺笑道:“娘娘如今處境艱難,我心裏也明白。姑娘既恁般說,我便等這事兒冷上幾日再來。倒是還望姑娘多在娘娘跟前美言幾句。”文樂忙笑道:“這個寶林自管放心便是,娘娘如今身邊也沒了得力的人,若能得寶林相助,倒是互為助力,奴婢自然記在心上的。”兩人說了幾句話,文樂恐裏頭貴妃生疑,不敢久站就辭過進去了。錢寶林便帶了自己的婢女,往住處行去。


    她這婢女名喚綠珠,也是她娘家帶來的,倒有幾分伶俐,便說道:“主子何必隻求著貴妃娘娘?奴婢在旁瞧著,貴妃不是個好相與的,三兩句話不合心意,就夾槍帶棒的傷人。何況貴妃娘娘如今失意,還能有力量舉薦旁人麽?倒不如去皇後娘娘跟前探探口風?”錢寶林便笑道:“你不知道,雖是咱們住在那背人的地界兒,難打聽事情,但齊氏搬去時我也聽她說了些這前頭的事兒。皇後娘娘正是年輕貌美的時候,又極得聖意,再有她姐姐宸妃那麽個寵妃,用不著倚靠旁人。皇後又是個極會攬酸的性子,哪有心思舉薦旁人?倒是貴妃這邊,還有些指望。”說著,便想起進宮選秀那日的情景,人人都誇自己美貌,家世又好,定能得皇上寵愛,自己也分外自負。那知進宮不到一月家裏就出了事,弄到如今連不如自己的人也都上去了,那蕭清嫿更是已做了宸妃,自己竟連皇帝的麵兒也沒見著,滿宮裏除了自己帶來的人,更沒人將自己放在眼裏,便歎了一聲道:“咱們也走了這許多年的背運,該轉轉時運了。”


    卻表自貴妃去後,蕭清婉又料理些雜事,便也起駕回宮。


    回至坤寧宮,打聽得皇帝已去了養心殿,她便吩咐道:“皇上今日心煩,去對小廚房說,燉碗安神湯送到養心殿去。”說著,又道:“打發人去掖庭局,告訴掖庭令,細細的審問紅兒,務必水落石出。再多找幾個人看著她,不許她尋死。再叫他們帶了人去太醫院,將徐良生前一應物事都查封了,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妥之處。”下頭人得了令,各自辦差不提。旁的人見皇後臉色不好,各自凝神屏氣,唯恐一個不慎火燒到自己身上,堂裏一時靜悄悄的,沒半點人聲。


    蕭清婉吩咐了這幾件事,才走回內室,青鶯明月上來替她脫了袍服鳳冠,一一收好。她便盤膝在炕上坐了,出了半日神,才緩緩說道:“今日之事,委實凶險。”穆秋蘭見她開口,才說道:“奴婢也握了一把子冷汗,那王太醫,娘娘事先打點過了的?”蕭清婉搖頭道:“他是禦前的人,又老成持重,本宮不敢貿然打點。所以此事當真奇了,貴妃既要害本宮,豈有不將事情做全套了的。梁美人小產,必然是她下的蛆,那碗雞湯也必是下了藥的,怎麽王旭昌竟說梁美人是傷神滑胎,那湯水也無異?他究竟為何要助本宮?”說著,又問道:“莫非他以往與貴妃有什麽過節?”穆秋蘭凝神道:“他是答應皇上的人,宮裏無人敢輕易得罪於他。也自來不見他偏幫過誰,故而皇上對他的話是極信的。貴妃想來也是料準了王太醫必會如實稟告,才會行此計策。”蕭清婉想了一回,道:“雖無事則好,還是想不通。待這事了結了,叫他過來替本宮把脈,問上一問罷。”穆秋蘭頷首應了,一旁明月道:“娘娘何不即刻就叫了他過來?”蕭清婉一笑,道:“現下急慌慌的傳了他來,倒顯得本宮與他有什麽勾連,著急忙慌的要商議呢。反惹皇上疑心。”


    正說著,宮人進來奏報,道:“宸妃娘娘來了。”


    原來蕭清婉早吩咐過宮人,但凡宸妃過來,隻要皇帝不在亦或裏頭方便,則無需請見,隻通傳一聲便可。當下她便叫青鶯去燉茶,又因是自家姐妹,也不起來穿衣戴冠,就這麽在炕上坐著,等宸妃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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