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時,宸妃坐了轎子過來,才下轎,就見青鶯捧著一個筐從後院過來。青鶯見宸妃到了,忙上前屈身行禮。宸妃見那筐裏放著好些香花,滿滿的一籃子,就問道:“你采了這麽多鮮花做什麽?”青鶯回道:“是皇後娘娘吩咐的,說那些瓶子裏插花,也看膩煩了。娘娘過來,就請到東廂房罷,皇後娘娘在屋裏做繡活呢。”宸妃說了句“倒是又開了什麽?”便帶著抱月繞過正殿,往後頭去了。


    走到東廂房門前,隻聽屋裏靜悄悄的,明月在門口守著,見她來了,就道:“宸妃娘娘到了。”說著,打起簾子。宸妃邁進門檻,見皇後穿著一件家常穿的蔥白繡桃花夾衣,下頭一條鴨黃喜鵲報春裙,散著褲腳,頭上發髻半歪,正窩在炕上手裏衲著個鞋麵。便就上前笑道:“這麽個懶散樣子,若是一時皇上來了,看你怎麽辦!”


    蕭清婉聽見,就丟下手裏的活計,下炕讓道:“姐姐來了,這邊坐。”又吩咐明月上茶。宸妃撿起她丟在繡筐裏的鞋麵,見是一方梅紅的緞子,上頭繡了兩朵臘梅,就道:“好豔麗的緞子,你這個到時候拿什麽做鎖線?”蕭清婉道:“拿翠蘭紗線鎖邊,姐姐說可好?”宸妃想了一回,道:“倒也相稱,隻是你怎麽又想起來做這個了?”蕭清婉就道:“不然還能怎樣?真如文淑容日前說的一般,不做這些,就隻剩幹坐著了,心裏空空的。也不能沒完的隻想著算計。”說著話,兩人就在炕邊坐了。


    宸妃聽她這話不對,就道:“你今日找我過來,可是有事?”蕭清婉握著那方鞋麵,靜了片刻,就將早就想好的話說了。宸妃聽了,隻是不言語,心裏思量。蕭清婉就道:“我心裏倒是有個主意,隻是還想聽姐姐怎麽說。”宸妃便道:“你既思量好了,就先說來聽聽。”蕭清婉道:“我心裏是想管這件事的,又怕被人捏了圈套。我忖度著,這件事還是讓他張家自己出頭,讓張氏並那哥兒上京來,告那趙文廣強搶婢女。自古有雲,民不告官不究。這事兒到了官,就好辦了。若能成,就指著此事,除掉趙文廣,拔了這個後患。縱然動不了貴妃的根本,也能讓她好受一陣子了。且皇上是最恨仗勢欺人的,便是貴妃將自己擇了個幹幹淨淨,牽枝連葉的,也必惹皇上厭棄。”


    宸妃沉吟道:“倒是好,隻是告到官府,誰出來管這件事,這個人選可是要好好挑挑了。父親身為宰輔,自然難管這等雜事,和我們蕭家走的近的也是不成。不要讓皇上覺的,是我們出來,定要和貴妃過不去,那可就弄擰了。且這事兒要做,便既要秘又要快,不能讓貴妃那邊有所察覺,封了一眾證人的口,到那時可就成了咱們栽贓陷害了。”蕭清婉道:“我也想到此節,故而來與姐姐商議。皇上厭恨後宮與前朝勾連,此事務必要做的不留痕跡。隻是若是告錯了地方,管事的是個糊塗鬼,亦或者倒到了貴妃那邊去,可就壞了事了。”


    宸妃聞言,就笑道:“我也隻是比你早進宮了三年,你如跟我商議後宮的事,我還能出出主意,那前朝的,我又哪裏比你多知道些什麽?倒是要奉勸妹妹一句,這朝廷上的事兒,少要打聽,等閑也不要與人談起,更不要在皇上跟前說,若讓皇上覺得你心大了,可就麻煩了呢。”


    蕭清婉聽姐姐這話,倒半日沒言語,好半晌才道:“我心裏有分寸的。明日是打秋圍的日子,皇上帶了諸皇親往皇家獵苑去,這一去要三日才能回來。按照宮製,眷屬可進宮拜謁皇後。姐姐既恁般說,明日就拿了我這兒的牌子,去接母親過來,就把話傳給父親罷。”宸妃微微一笑,道:“妹妹的性子有些改了呢,謀定而後動,不似前頭那般躁進了。”蕭清婉就笑道:“險些吃了大虧,還不長進麽?”


    正說著,青鶯捧了那藤筐進來,道:“已依著娘娘吩咐,采了那些花兒了,娘娘瞧瞧?”說著,就走上前來。蕭清婉同宸妃就住了話頭,都看青鶯手裏的筐。宸妃見那筐是柳條編的,裏頭擱著許多這時節開放的豔花兒――仙客來、赤丹茶花、秋海棠、萬壽菊等,紅白不一,明豔非常。蕭清婉讓青鶯放到炕幾上,自己動手安插了一回,將那些花兒參差著擺了。


    宸妃在一旁瞧著,就笑道:“妹妹好興致,又擺弄起這個了。”蕭清婉就道:“那些個瓶子,什麽葫蘆瓶、貫耳瓶、美人聳肩瓶,也看的太多了,倒是這個新鮮,算得上天然的風韻呢。”說著,就對青鶯道:“就擺到窗台上,再把炕幾上這個青瓷瓶子收起來。待都好了,你就到後頭廚房,瞧瞧菜好了沒。”


    青鶯依言行事,兩人看了一回,果然透著些別樣的雅致。宸妃笑道:“妹妹心思就是這般靈巧,花樣層出不窮,才讓皇上時時惦記著。昨兒還接了妹妹去養心殿,還過了夜,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兒。不止本朝沒有,前朝也沒有呢。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皇後不進養心殿,妃嬪或可進養心殿侍寢,但事畢便要離去,斷不可過夜。皇上為了妹妹,破了祖製呢。”


    蕭清婉臉紅了紅,輕聲道:“姐姐這麽快就知道了?”宸妃笑道:“何止我知道,滿宮裏早就傳遍了。”蕭清婉低著頭,擺弄著手裏的鞋麵,半日才說道:“她們都說些什麽?”宸妃瞧著她的臉色,道:“不過是些閑言碎語,能有什麽。宮裏人多嘴雜,什麽話兒都有,沒在麵前提也就罷了。”


    蕭清婉心裏約莫猜到,漲紅了一張俏臉,冷笑道:“我還道有個齊氏的例子擺著,這些人也該知道管好自己的舌頭了。既這麽著,我也不必同她們客氣,待我閑下來,查出幾個人來,好好整治一番,她們才知道厲害呢!”宸妃叫她惱了,就勸道:“這背後嚼人的也太多,你能如何?莫不是一個個揪出來,都送進掖庭局杖殺了麽?我說這話給你聽,隻是要告訴你,宮裏耳目眾多,凡事務求機密,諸事不密則成害。”蕭清婉道:“姐姐的意思,我自然知道。隻是她們這般,眼裏便是沒我這個皇後,我還能容著她們麽?我若再不拿出個樣兒來,誰還把我當回事呢!”


    宸妃見她冷著臉,心知她是動了真怒,忙岔開了話,笑道:“說是邀我過來同進午膳,我來這兒坐了半晌,還不見飯上來,妹妹今日竟隻顧餓著我了。”


    蕭清婉這才麵色初霽,笑道:“說起吃食,我還有一件事要同姐姐說呢,倒讓姐姐給打了岔,險些給忘了。”就將文淑容那件事說了,又道:“還是前番為著青鶯的事兒,翻江倒海的去查,不想竟將她這事兒給查了出來,真是意想不到。”宸妃略一思索,道:“文淑容得皇上寵愛,她腹裏的孩子還未出世,皇上便青眼有加,這同黎順容與梁美人不同。妹妹作何打算?”


    蕭清婉道:“我心裏想著,左右已是有那三個了,不多她這一個。就生下來,讓她有個忌諱,也能拉來做個臂膀。我就不信了,孩子生下來,她還能掐死了自個兒的孩兒?究竟是自己的親骨肉,哪裏有不疼的呢?”宸妃道:“話是不錯,隻是妹妹現如今雖沒生育,也該有個預備才是。”蕭清婉就看著宸妃,輕聲道:“若我有朝一日誕育了皇子,姐姐……姐姐會如何呢?”


    宸妃便笑了,拉著她的手,道:“咱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你的孩子就同我的孩子一般,都是咱們蕭家的血脈,都是咱們的孩子。我說句大不敬的,便是咱們蕭家久後無出,咱們的血脈也要在這皇室裏傳承下去!”蕭清婉就點了點頭,輕輕靠在了姐姐肩上。


    宸妃撫了撫她的頭,低聲問道:“這段日子,青鶯還老實?”蕭清婉亦輕聲道:“沒聽明月說有什麽不妥之處。前兒我洗頭,拿話試了試,她們兩個還是冷著,不肯和好呢,如今也就是麵上過得去。明月的話,該是信得過的。”宸妃就點了點頭,道:“她若就此安了心,是最好不過。”


    兩人又說了些私話兒,明月來報午膳已抬來了,蕭清婉就叫選了幾樣宸妃素日愛吃之物,擺在屋內炕幾上,又叫把之前囑咐小廚房做下的菜肴也端了上來,姐妹兩個就一道吃了飯。飯畢,宸妃又略坐了片刻,外頭就領進一個鍾粹宮的小內監,氣喘籲籲的道:“禦前傳來消息,說皇上用過午膳要到鍾粹宮來,唐姑姑打發奴才來請娘娘回去預備接駕。”蕭清婉就道:“既這麽著,姐姐就快些回去罷。”說著,就起了身。


    看著宸妃轎子出了坤寧門,蕭清婉倚在門框上,看著天上的日頭,覺得太陽甚大,耀的有些睜不開眼,就叫過一個宮女,道:“這日頭太毒,把院裏那些盆花兒放到廊下,別叫曬過了頭,還等著留著做胭脂呢。”那宮女應喏便去忙碌。明月看著人收拾了飯桌,就過來道:“娘娘還是到屋裏歇歇,這兒日頭大,沒得耀花了眼睛。”蕭清婉道:“不妨事,你同青鶯去吃飯罷,吃過了飯再上來替我梳頭穿衣,預備著出去。”說著,頓了頓,又道:“午膳裏有一道沒動的芙蓉蛋,本宮記得是你素日愛吃的,你拿去罷。”明月謝了皇後的賞,就去了。


    蕭清婉在門前立了一會兒,就走回東廂房,還是拾起那鞋麵,繡了起來。才繡過兩針,絳紫進來報道:“李公公來回娘娘的話。”蕭清婉頭也不抬的道:“讓他進來罷。”


    一時李明貴進來,打千見禮過,就道:“已遣了女官過去,宣了旨。文淑容謝皇後娘娘恩典,絳雪軒上下恭候娘娘大駕。”蕭清婉這才抬頭,笑道:“知道了。公公忙碌了這一遭,且去歇歇,待吃了午飯,就去傳話叫他們預備轎子。”李明貴應諾,見皇後沒話,就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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