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沒有什麽。”


    王謐頻頻點頭:沒有什麽,那就肯定是有什麽了。


    “悅之這完全是為大王你考慮。”


    “大王起自北府,京口一地人才濟濟,如今,大王終於成為了大晉宰輔,自然要任用他們,悅之就想著,要先讓京口的同僚們都安排好了,他再來拜見。”


    原來,他袁悅之還是那麽善解人意的一個妙人。


    寥寥數語就把袁悅之的性情徹底勾勒了出來,這不就是小心眼了嗎?還不願意承認。


    袁悅之這種人,是非常需要彰顯存在感的,但那種彰顯還不是我要自己顯擺,各種吹噓,就好像王國寶那樣的誇誇其談類型。


    他是那種我自巋然不動,都由你們來發掘的調興。


    我那麽多的優點,那麽博學多知,難道你們都看不見嗎?


    看不見嗎?


    是瞎了嗎?


    明明是很有野心也想參與朝政的,但卻總是扭扭妮妮,不願意說實話,還恨不得那些上位者都禮賢下士,主動來挖掘他這個大人才。


    而王謐獲封琅琊王,別人都是興奮的不行,躍躍欲試等著受到王謐的重用,擼起袖子,唯恐琅琊王不能發現自己。


    就差露出胳膊,大叫臣膚白貌美,還請重用了。


    而袁悅之就是這麽一個不走尋常路的男子,別人越是激動,他就越是不激動。


    雖然心裏也激動的要命,都在咬手指頭了,可還是要端著。


    這不是白費功夫?


    如果這個新封的琅琊王是別人,他這樣扭捏作態,或許還算說得過去,畢竟之前沒有交情嘛。


    可是現在琅琊王是王謐,正是以往的好朋友,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至少比別人的關係更近些。


    他們這些往日的好朋友,經營關係不就是為了今天嗎?


    一起吃肉喝湯?


    王謐也早有此意,誰知道這個倔腦袋竟然不上路。


    沒辦法,隻能帶他一把了。


    “他想的太多了。”


    “個人才能不同,朝廷正是用人之際,還能沒有他的職位?隻管讓他來,我自有安排。”


    “我們幾個本就是兄弟,不能因為我當了琅琊王就生分了。”


    他拍了拍範老爺子的膝蓋,老範頓時就支棱了。


    咬了咬牙:“我明白了。”


    “我這就去找他談,把他帶來見你!”


    “誒,不急。”


    “先喝茶。”


    不知為何,廳堂之中的氣氛忽然又舒緩了下來,範寧一邊喝著茶,一邊瞟著王謐。


    模樣還是那個模樣,在戰場上搏殺的多了,皮膚看起來粗糙了些,也有點見老了。


    但是,毫無疑問的是,那曾經透著迷茫的眼神,犀利了許多。


    在範寧不時偷瞄的時候,王謐根本就沒給他一個眼神,雖然範寧肯定是在王謐的視線範圍之內。


    但是,他的表現確實是不動聲色。


    雖然王謐並沒有給範寧臉色,還邀請他喝茶吃茶點,但範寧就是覺得,這屁股底下像是有蟲子在爬,有釘子在紮。


    根本就坐不住,心裏七上八下的。


    難道,這就是大王的壓迫力?


    這也太強大了!


    範寧也算是大晉朝的老人了,多少年來,遊走建康朝廷,基本上依靠著厚臉皮和一套插科打諢的技術,也從來沒有怕過誰更不會感到有任何的壓力。


    司馬曜當了那麽多年的皇帝,範寧麵對他的時候,也是遊刃有餘,從來沒虛過。


    然而,此刻,麵對王謐,他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好像是烏雲罩頂,又好像是泰山壓了過來。


    範老爺子,他這是在抖肩嗎?


    難道,這是什麽新興的舞蹈動作?


    “阿魚,不必緊張,也不必擔憂。就算是京口的兄弟們到了,也不會改變我們的交情。”


    “他們有他們的差事,你們有那麽的差事。這一點,我還分得清。”


    一顆定心丸吃下了肚,範寧終於放心了。


    而這時,王默也結束了初次的篩選,把他看著還算順眼的投獻者都交了上來。


    王謐一看,大多都是些壯勇,而做學問的,沒有幾個。


    “就這些?”


    他的眼神很友好,可王默還是做賊心虛。


    “都在這裏了,不過都是按照我的想法挑選的,或許有疏漏,稚遠你要是有疑問,不妨把他們各自從條陳都看一看。我讓他們都把各自的特長寫在了紙上,一目了然,很方便的。”


    “不必了,用人不疑,既然讓你去挑選,我自然會尊重你的選擇。”


    “就這些人,先讓他們進來,我瞧瞧。”


    得到了王謐的認可,王默心中歡喜,轉頭就去叫人。


    而一旁的小廝們也抓緊忙活,一下子進來那麽多人,總是要有個端坐的地方。


    這邊有了請示,王謐便吩咐道:“不必著急,天也不早了,吩咐下去,準備晚飯,我要宴請各位有識之士。”


    “阿魚,你也別走了,和我一起招待他們。”


    有這種吃吃喝喝的好事,範寧當然不會拒絕。


    這種事情,他最擅長了。


    以前和王國寶他們廝混的時候,範老爺子充當的基本也是這樣的角色。


    王國寶和司馬道子是一路人,兩個人的行為舉止呈現高度的趨同性,基本上可以說是一樣的爛。


    當時在朝堂上,主要可以分為三股勢力,一個呢,就是王恭以及王恭身邊的人,這些人總體來說,素質還高一些,有些能力。


    而另一個,自然就是圍繞在司馬道子身邊的那些人,以王國寶為首,看到王國寶那副奸險的樣子就該知道,真的有能力的人是不會跟著他們混的。


    而更多的人,也能算是一股力量吧,就是那些默默無聞的大臣,他們或多或少也是有抱負的。


    但在這個大爭之年,要想在朝廷上論短長,至少要投奔到以上兩種勢力之中。


    而對於很多人來講,左邊看看,不合適,右邊看看,也不喜歡。


    那就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吧!


    而恰恰就是這樣的人,才是日後王謐要倚仗的重要力量。


    他們就是螺絲釘,是搭建起王朝興衰的一根根木樁,沒有他們,王朝就無法支撐運轉。


    而他們也不會因為朝廷上的勢力更迭就轉換想法,都是些踏實做事的人。


    這些人,就算是不來投獻,王謐也會給他們很好的安排。


    而在這時,一個看起來並不起眼的年輕人,解下了身上的行囊,也站在了建康城的城門前。


    巍峨的建築,熱鬧的人群,雖然還沒有跨進城門,卻已經可以感受到建康城的熱烈氣氛。


    年輕人長歎一聲,本就明亮的眼睛,更加熱情滿溢。


    走吧!


    這就是我要奮鬥的地方了!


    新的人生,將要開啟!


    琅琊王的應酬能力,母庸置疑。


    上一世混過那麽多的酒局,敬酒罰酒,甚至是劃拳,都是王者級別的。在這裏,很多技能也運用不上,王謐還覺得手癢的很。


    現在的他,身份位置不同了,隻要他能給那些投獻者一個好臉色,他們都要感激涕零了,更不要說,他還一直熱情洋溢的招呼他們吃飯,作詩。


    這一套功夫下來,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已經瞬間轉變為王謐的鐵杆,要為了琅琊王肝腦塗地了。


    都是些實在人。


    突然之間,他理解了王默。


    相比那些實心眼的壯勇,底下的那些士子,歪心眼可就要多得多了。


    這些人果然是隻能用之,不能信之。


    但要說用處,還是這些人更多些。


    畢竟,都是文化人嘛,治理國家少不得他們,將來的發展趨勢也是如此。


    亂世之時,武將就能夠大展拳腳,那些開國的國公,大部分都是武將,而他們也都是這個王朝的奠基人最倚仗的人。


    而隻要是局勢穩定下來,就將要麵對一個比較長時間的承平時代,而這個承平的時代,肯定要比亂世的時間要長久的多。


    那麽,對於承平的時代來說,管理,繁榮經濟就是更加重要的,也更加迫切的問題。


    這些事情,原本武將就不擅長。


    就算臨時給他們機會,他們往往也掌握不住,畢竟,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大致都沒有念過幾天書,大字都不識一籮筐,什麽經濟啊,什麽商貿啊,日常的管理,根本就不懂,也沒有這個概念。


    雖然有些時候,他們也讓會被委以重任,充當仆射等朝廷要職,但那大多數都隻是掛職而已,並不會參與日常府衙的管理。


    畢竟,也不精通嘛。


    能夠被授予這樣光榮又重要的職位的武將,大多也都是心裏有點數的,知道自己的斤兩。


    不過是在這裏充當一個平衡,至於那些各部的具體事務,他們不會過多參與。


    就好像是曾經的魏國公徐達一樣,在他充當宰相的那段時間,他長期都在邊關負責和殘元作戰。


    就算是領了這麽一個職務,那又能如何?


    還能指望他真的去管理六部的日常嗎?


    或者說是那些六部的尚書要向他事事請教,還要等他從前線上發來指令?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那根本是行不通的。


    於是,正經的維持王朝的運轉,還是要靠這些正經的讀書人,這就是在承平年代,武將往往很失落很迷茫的原因。


    而對於王謐來講,現在的他正經是個融合體。


    一方麵,他也是帶兵打仗的,能征善戰的武將當中,絕對要算他一號。而學問呢,他又一點不比在座各位差,甚至比他們還要強得多,在看身份地位,就更是沒的說。


    文臣需要的東西,他有,武將需要的東西,他也具備。


    正宗的文武全才。


    於是,在這個時候,聰明人就該知道,他王謐的眼裏不揉沙子,現在能重用你,你就應該知道輕重,知道自己的定位。


    老實拿好了自己的差事,用心做事,琅琊王必定不會虧待了他們,可若是誰想不開,想要挑戰一下他的耐性,那他也可以陪他們玩玩。


    而另一邊,一個時刻準備搞事的人,終於來到了他的舞台,而琅琊王也不會感到寂寞了。


    年輕人看準了招牌,便探身入店。


    正是薛家樓。


    早就聽說,建康城裏百家飯館酒家,唯有這薛家樓是最好的,菜品出眾,服務也到位。


    初次來到這裏的年輕人,當然要趁著大好機會見識一下了。


    才剛落座就聽到了周圍人的議論,都是有關建康城近來的重大變故的。


    年輕人不明所以,便對來招呼的小廝說道:“琅琊王府在哪裏,怎麽走?”


    小廝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小哥一聽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吧,荊州來的?”


    “是啊,在荊州生活過一段時間,祖上是東海郡的。”


    “看來是來投奔琅琊王的。”


    這個稱呼,好像不太對勁呐,年輕人意識到了這其中微小的區別。


    “敢問小哥,琅琊王說的是王謐,王稚遠嗎?”


    被小廝用那種震驚的眼神看了幾下,年輕人突然有一種他變傻了感覺。


    “你來這個都不知道?”


    那小廝感歎道:“怪不得呢,恐怕這個消息還沒傳到荊州呢!”


    他湊到了年輕人的耳邊:“客官有所不知,太後娘娘前些天明發了詔書,冊封王稚遠為琅琊王了,現在,琅琊王府門前,整日裏門庭若市,到處都是從各個州郡趕來投奔的人。”


    “客官若是也有此意,還是趕快吧,去晚了,就沒機會了!”


    年輕人大驚,哪裏還有心情吃飯,站起來便拱手道:“多謝小哥,我這就去王府求見。”


    他跑了幾步,卻又反身回來。


    “給你。”


    隻是吐了兩個字,年輕人便又急匆匆的走了,小廝張開手,卻見幾個銅錢正在泛著墨綠色的光芒。


    “有意思。”


    “還真是個大方人。”


    在路上的時候,還是王侍郎,沒想到,到了這建康城,就搖身一變,成了琅琊王了。


    這簡直是,完全意想不到的大進展!


    不行,見了琅琊王,轉頭就要趕緊給荊州送信,把這個轟動的消息傳回去。


    雖然,朝廷的旨意肯定是早就已經發出去了,曉瑜各地,年輕人的普通慢馬書信,完全無法和朝廷的快馬驛遞相提並論,但是,作為荊州保送出來的新鮮力量,總也要盡一份心。


    琅琊王府就在烏衣巷上,這是年輕人早就知曉的,但是具體的方位卻不甚清晰。


    雖然年輕人在荊州當地也算是出身名門,但在建康城就算得上是默默無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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