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不比建康,占地較小,主要是軍屯,郊外距離城內很近,幾個人在這小小的驛館也待不長久。


    驛館的老板是個自來熟,王謐他們也算是他的老熟人了。


    不等吩咐,就自作主張端上來幾道精致小菜,並一壇黃酒。


    “多謝老板。”王謐弓手謝道。


    那老板撣了撣桌上的浮塵,亦笑道:“幾位將軍太客氣了!”


    “北府大軍近來連連打勝仗,奪回了好幾個城池,讓那氐秦惡畜不敢南向,這都是幾位將軍的功勞。”


    “老朽雖然隻是個開驛站的,沒什麽學問,也不識大體,但這點道理,老朽還是懂的。”


    “要是沒有幾位將軍,我們哪裏有這麽安寧幸福的好日子!”


    “不過是一壇酒,幾碟小菜,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老板說的雖然是客氣話,但也讓王謐心裏熱乎乎的。


    鄉民們永遠是最樸素的。


    他們不會理會那些無休無止的朝堂爭鬥,也無所謂究竟誰來當皇帝,他們在意的,隻有能幫他們抵禦外敵,幫他們過上好日子的人!


    隻要有這麽一個人,不管他是誰,他們都會由衷的感激他。


    發自肺腑的。


    這種感激,金錢買不來,寶物換不來,都是實打實的。


    現在,這個小小驛館的老板,雖然無權無勢,但是他的感激,卻讓在座的眾位年輕將領倍感欣慰。


    果然!


    百姓們的眼睛是雪亮的!


    卻在兄弟幾個拉著店老板閑聊的功夫,一陣馬蹄聲響起,何邁第一個跳了起來。


    “來了!”


    “憑之來了!”


    是檀憑之!


    何無忌和王謐也迎了出去,檀憑之看到王謐他們,頓時咧著大嘴笑了。


    “太好了!”


    “你們終於來了!”


    檀憑之伸出了大手,一把就抓住了王謐,還有何無忌。


    這雙手,真是大啊!


    一雙手,就可以把兩個人的手全都拉住。


    太有安全感了!


    “稚遠,無忌,你們終於來了!”


    “等你們好久了!”


    檀憑之咧著大嘴,露出了他標誌性的憨厚大笑。


    笑容沒變,就是眼神有點奇怪。


    自從相見,檀憑之的視線就一直沒有固定在一處,一會看看王謐,一會也看一看何邁,除此之外,小眼神還經常亂飄。


    “憑之,你看什麽呢?”


    “我們什麽時候能進城?”


    天色已經不早,不管是幾位將軍,還是跟隨的上百精兵都已經疲憊不堪,急欲休息。


    何邁是最耐不住性子的,檀憑之被他問懵了,這也表現出,他剛才根本就沒有認真聽朋友說話。


    “能進城,現在就能進城。”


    “寄奴派我出來,就是為了來接你們進城的。”


    “不過,稚遠,那些大箱子裏是什麽東西?”


    “也是要帶進城的?”


    自從看到了那些大箱子,檀憑之便好奇心起,並且有了某種猜想。


    那些箱子裏盛放的,會不會就是他們朝思暮想的那些好東西?


    應該是吧!


    大家夥可都盼著呢!


    看到檀憑之期待的眼神,王謐哈哈一笑:“原來,你一直心不在焉,就是在看那些箱子?”


    檀憑之認真的點了點頭。


    “早說啊!”


    “過來,給你看看!”


    本來就是要帶給他們用的東西,也沒有什麽隱瞞的必要,王謐走到箱子前,挨個掀開。


    正好可以給它們曬曬太陽,晾一晾幹。


    火炮。


    手槍。


    還有一些鎧甲,都是簇新的。


    檀憑之一看,哈喇子都快滴答下來了。


    “都是好東西啊!”


    “稚遠,我出城接你們,就是為了提早看到他們啊!”


    王謐眉頭一跳:這個老檀,他到底會不會說話?


    不會說就別說了,把嘴閉上比較好。


    他們到底是想看兵器,還是想見他?


    要是他沒有帶著兵器過來,他們是不是就不讓他進城?


    …………


    不管怎麽說,有了這些新兵器,王謐此行的腰板是挺得更直了。


    而京口這邊的情況,卻並不似他想象的那樣好。


    至少,他的新盟友,紫臉大漢劉牢之,似乎並沒有那麽歡迎他。


    王謐的馬隊先行進城,而劉牢之已經帶著一眾戰友,走出了軍帳迎接。


    一切禮儀都相當到位,劉裕、劉穆之他們麵帶笑容,顯然對王謐的到來是期待已久。


    唯有劉牢之,板著一張臉,好像誰欠他的錢。


    “劉將軍!”


    “奉朝廷之命,以後我就要跟隨北府大軍征戰了!”


    劉牢之眉頭一皺,跟隨征戰?


    這個口風不太對啊!


    “稚遠,朝廷派你來,不是來掌兵的嗎?”


    關鍵時刻,還得看老檀。


    要說沒有眼力見,還數這位大兄弟。


    這樣的疑問,劉裕的心裏有,劉穆之的心裏也有,劉牢之就更有,但是,誰也沒有挑這個頭。


    都憋著呢!


    都想等對方先開口。


    等來等去,還是隻有老檀這個實誠人開口。


    話音剛落,眾將士的眼神刷的一下就全都向王謐這邊看過來。


    壓力很大!


    不過,他也不怕。


    “我掌什麽兵?”


    “北府的軍權,自然還是劉牢之將軍的,不瞞各位說,這次我能從建康到京口來,那都是磨破了嘴皮子。”


    “謝公埋怨我不肯在建康多陪陪妻子,隻顧著北府這邊的事情,很是不高興。”


    “現在能讓我來,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哪裏還會把兵權全都交給我?”


    劉牢之紫黑的大臉上,腦門上寫著,我不信,臉蛋上寫著,騙鬼。


    “王侍郎,你就別再安慰老夫了。”


    “你是謝公的貴婿,謝公一再讓你到北府來,不就是為了接管軍權的嗎?”


    “老夫早就有這種預感,你也不必再隱瞞了。”


    劉牢之深知,總會有這麽一天的。


    他其實也做好了準備,隻是不甘心。


    王謐才在北府呆了幾天,雖然確實很勇猛,也很機智,相比其他世家子弟,算的上是相當有作為了。


    但是呢,和他劉牢之相比,這又算的了什麽?


    他在北府已經呆了十年了!


    十年!


    謝玄當家的時候,他一直忠心無二,兢兢業業的打好每一場仗,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謝玄能夠像他曾經許諾過的一樣,讓他接班。


    這在劉牢之的設想中,並不算過分。


    此前王謐雖然對他諸多的允諾,看在他態度誠懇的麵子上,他也確實是相信了。


    可是,這一次,他無法相信了!


    王謐竟然回來了!


    辛辛苦苦的返回了建康城,榮華富貴的生活在等待著他。


    然而,他卻拋棄了那一份與生俱來的榮耀。


    千辛萬苦的來到了京口這種艱苦之地。


    現在,王謐就站在他的麵前,告訴他,他到京口來,就是為了給他做部下,跟著他打仗。


    這種笑話,傻子都不會相信。


    這就是信任危機!


    就算王謐長了八張嘴,隻要劉牢之心裏有懷疑,他就不會相信。


    王謐簡直冤死了。


    “劉將軍,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


    “我有什麽好騙你的?”


    “軍權還是在你的手裏掌控著,北府的上下官兵也都聽從你的調遣,隻要我不和你搶,朝廷能奈我何?”


    “我一心與你合作,你卻總是要無端猜忌我,這不是傷我的心嗎?”


    “枉我還給你帶來了禮物呢!”


    王謐裝出一副小可憐的樣子,這讓本想興師問罪的劉牢之,反而被架在了火上烤。


    幾個兄弟紛紛上來,有的露出了凶神惡煞的表情,有的則據理力爭為王謐辯解。


    總之是,嘴皮子好使的就拚命反駁,武力優勢的就用武力威脅,各自發揮特長。


    等到他們威脅完畢,王謐看準時機,便笑道:“諸位兄弟莫要誤會了劉將軍,我想,劉將軍也不是想轟我走。”


    “不過是還不了解朝廷的用心。”


    劉牢之也不是個傻的,王謐願意給他打圓場,他當然是要順坡下了。


    “老夫確實有失偏頗。”


    “還請王侍郎見諒。”他略一弓手,王謐點頭微笑,這一頁就算是翻過去了。


    雖說劉牢之的心算是暫時安撫下來了,但是他的情緒,顯見的還不是特別好。


    這好像也怨不得他,誰讓王侍郎實在是太能幹了呢?


    王謐帶著他來到那些盛放兵器的大箱子前。


    一一打開。


    “這麽多!”


    “這麽齊全!”


    箱子一打開,劉牢之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整個人,眉飛色舞的,好像這些兵器全都能歸了他一個人似的。


    見錢眼開也不過如此。


    雖然這些兵器不是現實的金錢,但製作他們也需要耗費巨量的金錢,這一點,劉牢之是知情的。


    “當然了,這些都是要交給北府的兄弟們使用的,數量和種類上當然都不能少。”


    “這還隻是一部分,這幾天,後續的兵器會源源不斷的從建康城起運,送到北府軍營。”


    “北府的兄弟就是我自家的兄弟,我當然不能虧了他們。”王謐陪笑道。


    “之後還有?”


    劉牢之樂的嘴巴都快裂開了。


    王謐有些後悔,早知道這個老漢就這點道行,就應該一開始就把兵器箱子打開給他長長見識。


    隻要有便宜占,管他王謐是來當跟班的,還是來當將軍的,估計他都不會在意。


    判斷失誤……


    虧了!


    …………


    “給我來兩個!”


    “我抱著走!”


    火炮箱子打開,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就竄了出來,幸虧天氣已進入深秋,秋風瑟瑟吹過,讓火炮的保存不再那樣困難。


    再加上,王謐他們一路趕來都很注意避開水路,箱子打開,效果果然是非常的好。


    目測所有的火炮包括製作好的火藥,都沒有沾濕。


    劉牢之看著這些火炮,就好像是自家的小羊羔、小豬仔一樣,發財啦!


    都是我的!


    全都是我的!


    檀憑之一聲召喚,小廝們便拉緊了韁繩,將要把這些盛放兵器的箱子先行運送到軍營裏。


    劉牢之攔了一下,親自挑選了兩個火炮,都是看著最順眼,最漂亮的。


    抱起來就走,就好像是喜獲豐收的農民伯伯似的。


    罷了罷了!


    反正這些火炮本來就是交給北府兄弟們使用的,現在讓劉牢之過過癮倒也無所謂。


    這些閑事都可以不計較,畢竟,王謐把軍權都已經交出去了,最應該在意的事情,他都可以不在意,還有什麽可在乎的。


    為了更長遠的利益,眼前的這點蠅頭小利,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今天的劉牢之可謂是心情大好,原本他從沒想到,這樣糟糕的一天居然會迎來這樣的好心情。


    軍權保住了。


    新兵器還搞到了手。


    關鍵是沒有費吹灰之力。


    要知道,他劉牢之一向是雁過拔毛的個性。


    以往打了勝仗,打掃戰場的時候,總是不遺餘力的搜刮,生怕遺漏一點點值錢的東西。


    為了貪錢,那還是要下不少苦功夫的。


    現在,王謐居然親自給他送來了那麽多好東西,還不費他一分力,不要他一個銅板。


    這樣的好事,以往是想也不敢想的。


    要是再不給人家王侍郎一個麵子,好像不太說得過去。


    劉牢之到底也是在北府混了許多年的一員老將了,這點體麵還是有的。


    酒席是早就擺好了的,幾位將軍入座,宴席便迅速開啟。


    這裏是軍營,也沒有魚貫而入的婢女在兩邊伺候,隻有幾個穿了常服的士兵充當小廝,幫忙倒酒,烤肉。


    牢之舉起了酒盞,麵向眾人。


    “諸位遠道而來,為我北府兵壯大了聲勢,牢之感激不盡。”


    “諸位滿飲了此杯。”


    話畢,劉牢之就帶頭把酒液吸幹。


    幾位年輕的將領也有樣學樣,各自喝開去。


    “劉將軍,不知近來,氐秦那邊有什麽動向?”


    “軍隊有何異動?”放下酒杯,王謐就開始打聽北邊的局勢。


    掐指一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距離他們收到氐秦崩潰的消息也有一個月了,按照古代的交通便利情況,幾大部落到底誰勝誰負,也該有個結果了。


    說到北邊的情況,劉牢之也喝不下去了。


    “確實有些消息。”


    “你不提,我也要說的。”


    作為大晉境內戰鬥力最強的一支軍隊,就是在沒有戰事的情況下,北府兵也要時時戒備,維持邊境的安寧。


    而這其中,收集敵軍的情報便是重中之重。


    此前,劉牢之這邊也收到了一些消息,隻不過,都比較零散,相互矛盾的也很多。


    於是,他便沒有向王謐他們提起。


    而現在,確實是個比較好的時機,劉牢之便打開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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