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雲樓神色複雜,喃喃道:“湫妹妹……好久不見。”


    他原本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從小進出皇宮,即便後來家道中落也沒斷了這份體麵,與嵐湫公主是從小的玩伴。隻是,六年前嵐湫公主遠嫁北狄,一年後歸來,他也隻在最初歸來時見過,這次驟然相遇,心頭百感交集,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


    歲月似乎一點也沒有在她身上落下痕跡,仍然如此明豔照人。


    隻是,原本些微的青澀已經褪去,化為迷人的風情,一顰一笑皆嫵媚撩人。


    嵐茗公主臉漲得通紅,怒喝道:“莫雲樓!”看看丈夫失神的模樣,再看看嵐湫公主得逞的笑容,眼圈頓時紅了。


    “哎喲,我忘了,如今你已經是我的二姐夫,自然不能再用舊日稱謂,你該喚我五皇妹才是。”嵐湫公主輕敲著額頭,嬌笑道,“二皇姐,你看,年輕美貌還是有點好處的,至少,丈夫不會被別人隨口一個舊日稱呼就勾了魂。”


    隨著她的動作,金紅色的紗袖滑落,露出雪白的小臂,如凝脂般酥潤動人。


    相比之下,原本容貌就不如她的嵐茗公主更是被比到了塵埃裏。這種鮮明的對比,以及丈夫的態度所帶來的羞辱是如此深刻,嵐茗公主眼眸如同沾浸了毒一般,恨不得用眼光將嵐湫公主碎屍萬段。


    “莫雲樓,你今日是來陪我選玉器的,還是來會舊情人的?”她已經是竭力按捺,言語中卻還是帶了一絲哭腔。


    莫雲樓還未說話,嵐湫公主先笑了起來,頭上的金飾晃動起來,抖落滿地的金輝:“二皇姐,你要教訓駙馬我沒話說,可別牽扯上我。我早說了,這樣的貨色,我不屑要,偏我扔了,二皇姐卻要撿起來。這男人有什麽好?還不如我家檀郎呢!”


    說著,揚聲嬌媚地道:“檀郎,本宮要吃水果。”


    那個唇紅齒白眉目秀麗的少年立刻跑了過來,一手舉著果盤,一手拈起一顆葡萄,利落地單手剝了皮,送到嵐湫公主嘴裏,殷切問道:“怎麽樣?公主,甜不甜?”


    “還行,果然還是西疆的葡萄最甜。”嵐湫公主笑吟吟地道,“二皇姐,我剛得的,送你一簍如何?想來這東西如今是輪不到二皇姐你的!”


    大華葡萄最好的地方就是西疆邊關那塊,但因為常年征戰,加上氣候惡劣,產量不多,能夠運送到京城的就更少,除了進貢給德明帝的,市麵上極少,有錢也難以買到。嵐茗公主早就失寵,手頭也不寬裕,既不可能從德明帝那裏得到賞賜,也不可能自己買到,當然是沒有的。


    “不用,我自會去買,不勞你費心!”嵐茗公主硬邦邦地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別急呀!”嵐湫公主卻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她,向前一步攬住了她的去路,“二皇姐今日來雲裳閣,是為了給皇祖母的壽誕選壽禮吧?也不奇怪,皇祖母最愛白玉,而這京城的衣料飾品,最名貴最好的自然是在雲裳閣。不知道二皇姐看中了哪一樣?妹妹替你參詳參詳。”


    嵐茗公主被她刺得心裏難受,根本不想與她多打交道:“不用了。”


    嵐湫公主置若罔聞,隨手拿起原本在看的一塊白玉璧:“不如就買這塊白玉璧吧?玉色通透,又大,雕工也精致,而且正巧是再吉利不過的福祿壽三星,正好做壽禮。價格呢,我也問過了,也不貴,不過才五千兩,二皇姐不如就拿下吧?”


    五千兩?嵐茗公主麵色一白。


    六年前,嵐湫公主本是德明帝最寵愛的公主,加上她母妃也得寵,各種名貴的賞賜不計其數,後來遠嫁北狄,嫁妝更是豐厚無比,因此根本不把這五千兩放在眼裏。


    但嵐茗公主不同,她本就不得寵,出嫁時的嫁妝不過是按照慣例,而莫雲樓家族早就敗亡,家底本就不厚,這些年來為了給莫雲樓打點官職四處奔走,耗費錢財無數,卻始終沒能謀得一官半職,手頭卻已經十分緊張,這五千兩對她來說絕對是個大數目,一時是拿不出來的。


    嵐湫這根本是在故意折辱她,所以存心挑貴的想要她好看!


    嵐茗公主心知肚明,雖然買不起,卻也不願意露怯,強自鎮靜地拿起原本在看的玉雕白菜,道:“我倒是覺得這個更好,雕工細致,意頭也好。”


    “白菜白菜,不過是寓意錢財,要是平常人家拿來作壽禮倒也罷了,皇祖母貴為太後,難道還缺錢嗎?這也太小家子氣了,”嵐湫公主漫不經心地道,“檀郎,你說呢?”


    檀郎本就伶俐,加上跟嵐湫公主時間久了,深知她的心意,笑道:“奴才覺得不怎麽樣,這麽點兒玉,還不如上次公主賞給奴才做帽扣的白玉大呢!”


    “二皇姐,你聽,連檀郎都瞧不上呢!你可不能別拿這個送給皇祖母,掉價,不止掉你的價,也掉皇祖母的,這可不好!”嵐湫公主語重心長地勸道。


    嵐茗公主氣得渾身發抖,但嵐湫公主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難道還能買下這個連嵐湫公主的男寵都看不上的玉雕件送給太後做壽禮嗎?


    隨後,嵐湫公主給她挑了幾樣,卻是一樣比一樣貴,對嵐茗公主挑出來的東西更是百般挑剔鄙視,言辭之刻薄,令人難以忍受。


    嵐茗公主終於忍不住,怒道:“嵐湫,你就是故意來找我的茬的,對不對?”


    她本不想發火,尤其不想當著莫雲樓的麵在嵐湫公主跟前有失風度,但幾次三番之後,她實在按捺不住。


    “二皇姐,這話怎麽說?我為什麽要找你的茬?”她怒了,急了,嵐湫公主反而更加氣定神閑。


    嵐茗公主咬牙切齒地道:“誰都知道,因為當年雲樓娶了我,而不是你!”


    “噗嗤——”嵐湫公主反而笑了起來,“因為莫雲樓娶了你?”她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笑得幾乎直不起來腰,“我說,你太看得起他了吧?我早說了,他連我的檀郎都不如,我會因為他嫉妒你?笑話!”


    嵐茗公主以為她隻是掩飾,然而,任憑她怎麽看,卻都沒有從嵐湫公主眼睛裏看到哪怕半絲的勉強,或者嫉恨。


    沒有,都沒有!


    她說得如此自然,隻能證明一件事,嵐湫並不嫉妒她,嵐湫真的將莫雲樓放下了!


    可是,這個結果非但沒有讓嵐茗公主得到安慰,相反,她覺得更加苦悶,抑鬱,甚至是失望。這些年來,無論她有多少不如意,她至少覺得,她有一點比嵐湫強,那就是,她嫁給了莫雲樓,而嵐湫卻遠嫁北狄,還落了個禍國妖姬的名號。但現在……。


    嵐湫她卻已經不在意莫雲樓了……


    “你胡說,你騙人!”嵐茗有些瘋狂地道,“如果你不是還惦記著雲樓,如果你不是嫉恨我,為什麽今天打聽到我要來雲裳閣,特意在這裏等著我?故意要給我難堪?你說!你說!”


    嵐湫公主漫不經心地撩了撩頭發:“我說嵐茗,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不過是恰好來雲裳閣買東西,正好遇到你,就給我自己找個樂子罷了?你有什麽值得我特意找你茬的?”她毫不在意地瞄了她一眼,笑顏如花,“又醜,又老,又窮,又沒勢,丈夫這麽窩囊你還把她當成寶,可憐你還差不多!你有什麽值得我嫉妒的?”


    這番話徹底擊潰了嵐茗的心理,每一個字都如匕首般狠狠地刺入她的心中。


    她這些年過的不如意,並非沒有受過冷言冷語,但是那些人也都是含含蓄蓄地冷嘲熱諷,不像嵐湫這般,直白、尖銳,毫不掩飾地拿起利劍就這麽捅啊捅……


    連疼痛都是那般的直接,尖銳,不帶絲毫的緩衝。


    嵐茗仰起頭,看著陽光下光彩照人的嵐湫公主,隻覺得此人的麗色是那般的刺痛她的眼睛。


    嵐湫她這般毫不留情地刺傷了她,她也很想狠狠地反擊回去,讓她也疼,但卻做不到。因為她唯一能夠攻訐對方的,就是德行有虧,但偏偏嵐湫根本不在意,這種攻訐也就沒有了力度。


    嵐茗公主憤憤地想著,怎麽可以這樣?不應該是這樣!


    勾引北狄王父子,覆滅北狄,這樣的禍國妖女,就該被火燒死!蓄養麵首,淫一蕩下一賤,損害皇室顏麵,這樣的公主就該以死謝罪!何況,她是二罪俱犯!這樣的人,最好最好的結果也該是青燈古佛,如槁木死灰一般空度餘生……


    總之,她應該羞慚,應該灰溜溜地躲起來,應該碰到別人的目光就傷心憤惱,恨得一頭撞死以洗清她自身的汙穢……


    她怎麽能夠裝扮得如此華貴明豔,衣著首飾比她還要貴重耀眼?怎麽能夠把頭抬得那麽高,笑得張揚恣肆,好像全天下都被她踩在腳底下?怎麽能夠非但不回避別人的目光,反而比任何人的眼神更尖銳,反而逼得別人無法還口,將別人逼到尷尬羞辱的處境?


    天底下怎麽能夠有這樣不要臉的人?


    嵐茗公主想著,恨不得一巴掌拍掉嵐湫那高高抬起的頭,拍掉她那高傲的笑容,讓她跪在自己的腳底下認錯,但她知道,她不能這麽做!如果她敢動手,嵐湫絕對會還手,無論誰有理誰沒理,最後一定是她吃虧,因為嵐湫的名聲已經爛無可爛,但她卻還要臉!


    百般權衡之後,嵐茗隻能忍下這口氣,準備離開。


    然而,走到莫雲樓麵前時,想起莫雲樓之前的失神,以及讓她丟的顏麵,心頭恨起,一腳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腳上,這才轉身離開。


    莫雲樓終於從失神中情形,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麵色劇變,急忙轉身追了上去。


    等到他們都離開後,嵐湫公主斜倚著擺放著各式玉雕件的百寶架,整個人卻不複剛才的高傲豔麗,反而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落寞,以及寂寥,眼角隱隱有雨霧浮現,她卻不想就此落淚,因此又高高地抬起了頭,不許眼淚就這麽流下來。


    “給你。”


    潔白如玉的手,遞過來一方藍色絲帕,上麵繡著一彎新月,點點星辰。


    嵐湫公主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澄澈的眼眸。她並沒有推辭,接過絲帕,擦了擦眼角,又遞還給她。


    沉默了片刻,嵐湫公主問道:“趙天一?”


    原本平淡的眼眸頓時睜得圓圓的,像是見鬼了。


    嵐湫公主被她的反應逗樂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倒不再見之前的傷感。


    “你怎麽知道?我……。我的臉明明就……”蘇陌顏忍不住去摸臉,幾乎懷疑自己特意的傷疤是不是突然掉下來?不然,嵐湫公主怎麽能夠將毀容的蘇陌顏,跟容顏絕世的趙天一聯係起來?要知道,就連蕭夜華也迷惑了好久,還是因為她故意露出真容,加上韓舒玄的破綻,才會被看破的。


    見她這樣,嵐湫公主越發覺得有趣,掩口嬌笑。


    許久,她才止住笑,淺淺地道:“別人是認臉,但我是認眼睛的。”她指著蘇陌顏的眼眸說,“這是我見過最美的眼睛,平靜,溫淡,有些冷漠,卻不帶絲毫的輕蔑厭惡,讓人一見便覺得心神寧靜,和趙天一一模一樣。天底下或許會有人長相相同,但是,卻不會有人眼神完全相同。”


    何況,這樣對她不含蔑視、厭惡的平靜眼眸、這些年來本就沒幾雙。


    原來如此!蘇陌顏釋然:“想必你第一眼就認出我了,所以才故意不搭理我。”


    至於現在又為什麽搭理她了?蘇陌顏看了看空蕩蕩的櫃台,心中了然。早在嵐湫公主和嵐茗公主一開始杠上時,櫃台的夥計就很聰明地先溜了。


    而蘇陌顏因為在角落,離所有出口都很遠,若是有動靜反而容易引人矚目,因此她隻是默默地坐在那裏,反而被嵐茗公主忽略了。


    其實,也並非全是運氣好,每次嵐茗公主轉身要麵對她的方向時,嵐湫公主都會似有意似無意地擋在她麵前,或者張開纖細潔白的手,欣賞指甲上的蔻丹,或者撩著鬢發,整理頭釵,總之,將她遮得嚴嚴實實,因此,這麽久了,嵐茗公主一點也沒發現角落裏還有兩個人。


    也正因為察覺到嵐湫公主的善意,看到她想要落淚,蘇陌顏才會上前,遞上絲帕。


    其實,嵐湫公主是個非常細膩,而且很為別人著想的人,隻因為她流露出的一絲絲善意,沒有和別人一起作踐她,她便對她這般維護……。這樣一個人,究竟經曆了什麽,又為了什麽,才會戴上現在這樣渾身是刺,令人厭而遠之的麵具呢?


    “你……。還好吧?”蘇陌顏輕聲道。


    嵐湫公主深吸一口氣,臉上揚起了一抹笑容,高傲而尖銳:“放心,我很好!”她將目光投向百寶閣,眼神卻飄渺空無,似乎透過眼前的百寶架,透過雲裳閣的牆壁,看向整個繁華熱鬧的京城,看到所有對她鄙夷不屑的人,“我必須要好,比任何人都要好,你放心,我不會倒下!”


    那些人想要她死,她就偏要活著!


    那些人想要看到她低頭,她就偏要把頭昂得高高的,蔑視所有人。


    那些人想要看到她羞慚悔愧,無地自容,她就偏偏要華服貴飾,脂光粉豔,過得比任何人都好!


    就算死,她也不要那些人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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