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知縣因夾棍點錘悟真全無痛楚以為他必是學了濟顛一點什麽法子。但細看悟真又實在是一個忠厚無用的形像。當下心生一計不說他有法術反說自家可憐他不肯真用大刑。又說這個大刑用起怎樣利害末了又想了主意反代他擬了一堂減罪的口供叫他畫一個字便算數。咳列位想一想這個賈知縣麵場辦事似乎平和得很其實袖箭腹刀全是暗處傷人委實奸惡不過。就這一頓騙工可憐一個悟真已被他哄得死心塌地便答道:“如今既有個法子能代僧人減罪僧人還有不畫押的嗎?就請老爺擬一堂口供給小僧看一看果真無大關要小僧定然畫字是了。”賈知縣一聽心中大喜以為悟真上騙。隨手拿過一張供單枯了一枝禿筆想了一想拖拖拉拉的寫了半息自家又過了目然後給悟真道:“你看罷。這樣說來名正言順將來法司擬罪極重也不過軍徒。明年太子大婚立時逢赦。那天大一件禍事不是就可以沒事嗎?”悟真聽說也覺歡喜便將那供單接過。但見上寫道:


    僧人悟真供:


    具供僧人悟真竊僧俗家姓鄒初在玉山西北隅二十一都十二圖落。十八歲在金山江天寺春期受戒中途師死被逐流落江湖。路遇濟公聖增收為義徒。前歲敕建大成廟落成奉敕護法一載有徐毫無疏忽。今春來有知客鐵珊僧熟察其人道行尚有。因思僧家以讓賢為德法門以傳道為緣。愛請施主擇於五月十六日交家鐵珊自入退居樓稍作休息即擬雲遊。不料該鐵珊內詐外恭實非善類。接家之夕即向庫房支取大寶兩錠黃昏出外夤夜方歸。借以鐵珊才作主持即行放縱不免小有詰責。不料鐵珊反唇相譏繼以橫目。並謂文家無家不應再與廟事;且稱盤查庫產亦有許多不符。但僧主持該廟之初各事皆由創造間有錢政不足不免移東補西何得護法之徒敢師前抗侮?況且佛門師弟其名分與俗家之父子無殊彼既忤道僧豈甘心當時遂起爭端鐵珊遂誤傷至死。夫前生冤結僧人固懺悔之已退;而細察曲情鐵珊亦佛律所不寡。要之忤逆之起禍之根對毆實致傷之故。且彼下體本為毒潰守正僧人焉有此疾?還乞仁主察之所供是實。


    悟真看畢以為這知縣委實幫忙處處皆從件逆著筆。那知這一段供已將“私空廟產暗害主僧”這八個字已做的是牆是壁的了。悟真那曉得公事的出入又聽說極重不過擬個軍徒明年就能逢赦。心中格外相信就此便向知縣討過一支筆來在名下畫了一個十字。知縣好不歡喜隨將口供上自己也標了日子用了印信交刑房疊成文卷以備定罪出詳。隨即又標了一麵牌子將悟真收監。將要起身上轎忽見鄉保跪稟道:“老爺的明見如今還有兩件要事須求老爺示下。”賈知縣道:“還有什麽事?”鄉保齊道:“一者鐵珊和尚的屍身還是掩埋還是掛局?二者大成廟是一個敕建的廟宇幹係很大的呢如今裏麵道人和尚一個沒有。均求老爺察奪!”賈知縣想了一想隨著承行的書班寫了兩套封條自己也標了日子過了朱交代多保道:“鐵珊的屍身雖然凶手有供究竟不曾定罪你們到同善堂領口棺材將他盛好還是封掛局。大成廟既無主僧就便有僧人香火在內也該一應逐出將廟封。”


    當下又批了李龍、王虎兩個差人幫同料理自己便打道回衙心中得意不過。走回衙中不曾問第二件事先將釗、刑二房傳入擬了悟真秋紋的罪名統統將詳文辦好。自已將一應公事卷在一起傳聽事的喊了一乘小轎青衣小帽趕到相府。不料金仁鼎因萬秋園就近大成廟容易聽信並未回家。連忙一乘轎子又趕到萬秋園見了金仁鼎。將要開口仁鼎拍手大笑道:“你的騙工是好得很我先早已明白了。我且問你預備擬他一個什麽罪?”賈知縣忙將公事打開說道:“詳文已經辦妥你請過目是了。”仁鼎先把大致一看裏麵一張存卷一張傷格一張供單兩道詳文一道是到臨安府的一道是到宣撫使的。仁鼎便拿了一封詳文抽出瓤子由頭至尾看了一遍。閉目想了一想說道:“怎能秋絞呢?假如老瘋子轉來他一樣就鬧到萬歲麵前豈不誤了大事。”賈知縣道:“內中卻有一個難處如把案情說重悟真必定不肯畫字。若照這張口供至重定個秋絞也就到著極點了。”金仁鼎大笑道:“你這人辦事雖善到底還有些嫌迂。內中把師徒一層須改個兩人雖屬師徒究不是例以父子豈不是就可以改個斬立決嗎?”賈知縣大笑道:“你的手段真個比我辣得多呢。我們一定這樣辦法是了。”金仁鼎又道:“還有一層你臨走時那廟怎樣安排的呢?”賈知縣道:“我派了兩個差人叫他們幫著把屍收拾過後隨即封。”金仁鼎聽說歎了一口氣蹬了兩腳道:“你真個無用!俗雲:趁火打劫。那裏你這點道理都沒有嗎?”賈知縣道:“這不關事橫豎離此不遠我不會再去嗎?”金仁鼎道:“且慢究竟還是公事要緊私財是逃不了的。等我再把那小禿頭的供單細細再參詳一遍還有什麽受駁應改的地方麽?”賈知縣亦以為然隨即將供單撿出。金仁鼎不曾看到三個字不覺大吃一驚說道:“奇怪奇怪這怎麽弄的?”賈知縣道:“怎麽奇怪?那裏有舛字嗎?”金仁鼎道:“豈但舛字你再看一看是了。”賈知縣接來一看但見第一行寫道:


    具供冤僧鐵珊


    賈知縣才看了一句直嚇得目定口呆說道:“這真就奇了!字也是我寫的日期也是我標的疊卷的時候我還過了目的。怎樣忽然變做冤僧鐵珊的供了?那裏認真的冤魂作怪嗎?”金仁鼎道:“冤魂那有這樣的神通我們且看他下麵究竟怎樣說法。”當下同賈知縣把


    張供單再向下麵看道:


    為死不昧心願吐實供事:竊僧鐵珊本同大成廟方丈悟真幼年同門落同壇入戒剃師。故後是僧陡起昧良將悟真逐出獨吞家產。揮霍兩年聲名狼藉旋被施主稟逐遊方在外艱苦備嚐。今春來自臨安訪得師弟悟真住持大成廟名譽巍煥品行端方。因是含愧往投果蒙收錄。從此衣食有著夢寐感情。未及兩月悟真果以師友情深擢升知客。自此便相識金禦史仁鼎接洽不時日加親熱。四月中旬招僧遊湖舟次偶語廟事暗與僧謀雲:建廟之初彼曾被濟公詭計罰去良田若幹充人廟產。汝能立約在前一朝得誌將充以之產完壁歸還我準代謀取本廟方丈之缺。當下兩造立誓金禦史果然百計圖謀至不獲已;便假傳聖旨勒令悟真於昨日交家。僧接家之後焉敢食言?隻得走至庫房將金相府所有布施在廟田契一律揀交金禦史收藏也不暇計及多少。但金禦史既得田產終慮悟真心有未甘忽又計上心頭暗騙悟真遊玩萬壽行宮意在閉禁餓死。午膳之後金禦史果布置妥當邀悟真徑入行宮。僧其時雖屬昧心然亦因其心之太狠正在懸懸之際傳聞兩人才入行宮忽與聖僧相值。僧乍聽之除亦殊駭絕。因念聖僧神通變化無窮繞屋幾周又憂又喜。所喜者悟真遇救可無性命之虞;所憂者聖僧既歸難保隱謀不露。金雖惡極僧亦罪魁。左右思維實難濡滯。因趁事未敗露之時向庫房支付庫銀兩隻居心並無他謀計在挾資逃遁。出門之後飽覽湖光落日之餘徑投旅店。不料風流禍起忽逢舊日王婆;月殿情牽乍識天台仙子。伊人非別即金禦史之九姨;去路非遙乃萬秋國之舊址。兩情方洽正魚水之和諧;一度未終驚龜翁乎稅駕。然據九姨密語本借種之無猜;而論小子猖狂亦殺身之不枉。以為彼此既有舊交通家益加親密。陽台既下複尋禦史以晤談;席語未終遂遭豪奴之毒手。一個羅漢胎東方畢命;幾滴消強水西藥喪身。增固死有徐辜何須訴怨;第以人將假禍波及無辜。陷悟真於囹圄職乎此耳;封大成之聖刹尚思言乎?總之金仁鼎務在反田致害人之性命;鐵和尚死將言善當曆敘其實情。出悟真早歸廟產。君子當知機無為厲鬼祟。僧雖被害情尚難忘即此數言正以忠告金禦史而報昔日知遇之恩於萬一者也。哀泣上呈所供是實。


    二人看畢委實又羞又恨又驚又怕抓住這一張供單都像雷打癡了一般隻是你朝他望他朝你望足有半頓飯時候。兩邊伺候的爺們不曉得主人忽然的賭那白眼是一件什麽事。還是賈知縣究竟事不關己忙將仁鼎扯一扯道:“大哥這件事不是呆的呢須要趁早明白些才好。我想這個供辭死鬼鐵珊必無偌大的神通一定是濟公聖僧暗中所為。世間那有本官親筆的供單忽然變掉的這個道理?”金仁鼎道:“話固有理難道這件事鬧成這樣我姓金的還要把田白白的退出不成?”賈知縣笑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在我看能個沒得後災就算好的了。這位濟公和尚放起刁來可不利害那裏你還不曾嚐過他的滋味嗎?”金仁鼎道:“然則照你看這事該得怎樣呢?”賈知縣見問心中正然躊躇忽見李龍、王虎兩個差人由外麵狼狽不堪的形像一個抱住了頭一個捧住了嘴哭哭啼啼走來。一見賈知縣道:“老爺聽稟小人們今天這個差使幹不成了!打也被打過了卻沒有主意可想。請老爺趕快去查點查點看究竟怎樣說法?”賈知縣聽這兩差所說的話真正沒頭沒尾。畢竟不知所因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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