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河邊,幾棵綠樹被風吹拂,葉片抖動,嘩嘩作響。


    樹下略顯濕潤的黑褐色土壤裏,有細小的嫩芽破土而出。


    遠處,一道深深的溝渠蜿蜒向遠方,繞過幾座矮山,在幾頭河童的視野裏消失。


    一座門樓在斜對麵高高聳立,其上寫著三個河童看不懂的文字。


    門前有好幾個塘子,塘子裏或盛裝黑泥,或裝滿黑色的礦石,最為引人矚目的那口塘子裏,通紅火焰衝天而起,火焰繚繞,不時幻化作一張張美麗的河童少女的麵孔。


    業火!


    年長河童趕緊搖晃頭顱,把幻象趕出腦海,搖醒其他幾個流口水的同伴,拘謹而忐忑地站在一棵樹下,不敢再拿眼四處亂看。


    年長河童看到了綠樹,看到了名為‘生機’的東西正在這片土地上悄然生發,這個發現遠比一趟子業火更讓他心神震駭,激動不已。


    苦地除卻少數地域可以耕種作物,其他地域都是完全的貧瘠,隻有光禿禿的山與各種詭異的樹。


    然而今天,它們踏過一道河流,卻見到了從前不敢想的景象!


    這塊區域依舊有那些詭異的樹木,有光禿禿的山,有一看就沒有生氣的土壤,但在這土壤上,卻有綠樹與秧苗生長,就連四周流轉的元氣裏,汙濁晦氣都減少了許多。


    何等大神,才有如此偉力,換了天地?


    河童們不敢深思。


    在九個河童站立的前方,一把簡陋的躺椅微微晃動著,昭示先前有人在那椅子上坐著,才離開不久。


    年長河童偷眼去看那椅子,好似平平無奇。


    嶽雲齋凝河麵為冰麵,把他們送來對岸,就未再顯身。


    葉玄當下已經轉去田圃那邊,查看秧苗與藥草的生長進度。他先前見嶽雲齋正與那幾頭水虎對談,似乎還要一些時間,便從椅子上起身來了這邊。


    查看過秧苗和藥草,葉玄起身便要轉回門前空地,倒是身邊胖虎忽然豎起的耳朵讓他心裏一動,拍了拍胖虎的腦袋,兩者便一前一後地往河童這邊走來。


    河童們站在樹下,心中七上八下,委實難安。


    突然一陣風聲傳來,帶來一縷熱意。


    年長河童耳朵微動,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偷眼往前去瞧,隻看一眼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裏,雙腿一軟,差點沒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它前麵兩箭之地,一頭能有常人齊腰高、幾乎與河童身高差不多的黃色大犬朝著河童們這邊奔騰而來,其周身赤焰繚繞,那呼呼風聲便是它毫不掩飾地奔跑時發出的動靜。


    這頭黃犬背生赤鬃,氣息甚為強橫。


    它一個就能把在場的九個河童性命全部斷送,且河童們就算此時撒腿就跑,也絕然跑不過它!


    眼看那頭黃犬狂奔而來,身形化作一道斑斕幻影。


    呼呼風聲挾裹著熱力掠過九個河童的鱗片,它們此時也終於跟年長河童一樣,意識到了異常,紛紛偷眼往前看,陡見胖虎的形影,頓時嚇得亂作一團。


    陣陣吼嘯之聲在樹下響起。


    河童們四散著就想要逃開。


    胖虎眼看就至河童堆裏,年長河童更是心生絕望:這黃犬必是那等大神豢養的寵物,卻未想到連尊駕的麵都還未肩上,就得葬送在其寵物口下!


    “胖虎!”這時,一個平靜的聲音響起。


    那興奮地撲來,張著血盆大口,吐出猩紅舌頭的黃犬聽到那個聲音,立時止住身形,好奇地打量著當下這一群河童們。


    河童實力羸弱,連尋常苦地人都能對付,自然對胖虎無法構成威脅,所以它隻對幾個陌生人的出現感到好奇與興奮,其實並沒有絲毫攻擊的傾向。


    但河童們可不這麽以為。


    它們覺得自己方才經曆了一場生死危機,堪比被蟲潮圍困,眼看就被吞吃的那次!


    於是,葉玄喝止胖虎的聲音,在它們耳中便似天籟一般。


    生性對周遭一切陌生事物都分外好奇的河童,當下紛紛跪伏於地,額頭緊貼著地麵,不敢偷眼去看發出聲音的葉玄,嘴裏一個勁地牙牙亂叫。


    大概意思自是向拯救了它們性命的葉玄表示感激。


    嶽雲齋為年長河童注入了神道真炁,打上了自己的烙印,葉玄作為他的上位者,自然可以共享這個烙印。


    他通曉年長河童言語之意,同時將自己的意誌通過烙印,投影於年長河童的性靈之內:“起來。”


    意念簡短,但毋庸置疑。


    年長河童不敢反抗,與其他河童牙牙交流一陣,都各自起身,都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仍舊不敢與葉玄對視。


    嶽雲齋亦適時出現,將河童們的訴求,一五一十地稟告給了葉玄。


    葉玄正想吸納萬類生靈來做自己的領民,見到這些河童的第一時間,這個想法便茁壯成長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縱然它們不願定居此地,他亦會施展種種手段,讓它們老實留在平安居。


    當下它們既然主動要求,那就更好不過。


    不過,他聽完嶽雲齋所言,未有就此立刻表示同意,看向年長河童,道:“你叫什麽?”


    被問話的年長河童不知所措,連連搖頭:“不,不。


    稟告大神,我、我沒有名字。”


    麵對化身為猰貐之相的嶽雲齋時,年長河童雖然敬畏,但尚能如常應對,當下麵對平平無奇,諸相不顯的葉玄,它的意識卻磕磕巴巴起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黃犬的強悍,以及猰貐大神奉葉玄為主,固然令葉玄光環加身,讓年長河童萬分敬畏,但並不是造成它當下態度的主要原因。


    它吸納了一縷神道真炁,比起其他同伴,更能感應到葉玄身上隱然流轉的統攝萬方八極的氣勢,葉玄在它眼裏,威嚴深重,所以才會如此畏懼。


    這些河童,都沒有名字。


    它們互相之間倒好分辨,但在葉玄看來,形貌都相差不多,以後差遣起來也很不方便,於是向年長河童投去一道意識:“汝等既想成為吾之子民,不能沒有名姓身份,如此不好區分。


    河童與巫支祁乃是近親。


    如此,吾賜你名作巫空,你的這些同伴,可從‘日月山水、雨雪風霜’中各得一字。”


    巫支祁有種種傳說,傳聞其形如猿猴,縮鼻高額,皮膚為純青之色然周身遍生白毛,一雙神目可以照破種種虛妄,有九象之力。


    其與河童乃是近親,河童亦是人形模樣,若是褪去鱗甲,披上一身白毛,與巫支祁就一模一樣。


    所以這支河童族類的祖先可以參悟‘巫支祁’真身,正因為返化了祖血,得了些微巫支祁的傳承,如此才可參悟。


    年長河童聞言大喜!


    大神已經準允它們在此地集聚,在這能生長草木之地居住下來,何愁族群繁衍,且有如此強悍的神明作為靠山,可以預見河童族必然飛快發展起來。


    並且,大神賜予了它一個名字。


    縱然隻是簡單的一個字,但亦必有無雙涵義!


    它連忙叩首:“萬謝大神賜名,以後我就叫巫空了!”


    隨即,它按捺不住喜悅,趕緊與其他八個河童分享,讓它們各自分走了‘日月山水,雨雪風霜’中各一字。


    得了名姓,它們高興了一陣,呀呀叫著向葉玄叩首拜謝。


    巫空壯著膽子向葉玄請求道:“若巫空回到村子舊址,找到其他同伴,能不能待到這裏居住?”


    “可。”葉玄在一眾河童麵前,維持著惜字如金的形象,更添深重威嚴,他指了指身旁的嶽雲齋,“此地有諸多木料,汝等可以自行修築房屋。


    嶽河神明既認可汝等,汝等以後便由其統轄,具體每日應做什麽,皆由祂調度。”


    一眾河童無有異議,也不敢有異議。


    “稟告大神,其他同族來了,應該取什麽名字?”這九個河童皆領了名字,u看書 .uknshu.cm 自然而然想到了其他同伴,委托巫空代為發問。


    “依舊從‘日月山水,雨雪風霜’裏選二三字隨意組合。”取名字可是個耗費心神的事情,葉玄做了最簡單的分配。


    它們的村子經曆此劫,最多也就剩下三五十餘人。


    八個字隨意組合起來,已夠它們使用。


    至於它們以後的後人該取何名,哪裏還能再叫葉玄操心。


    一番安排之後,河童們定下了心。


    巫空便決定與巫日、巫月結伴,返回村落舊址,看看有沒有村民回到哪裏,如果有的話就帶回平安居來。


    剩餘的六個河童,亦要開始準備在平安居內營造房屋等諸事宜。


    嶽雲齋派遣一頭河兵給即將出發的兩個河童,可以隨行保護它們,巫空兩個自然感激涕零。


    河流環繞出來的這片土地,足有一個鎮子那般大。


    從前此地空曠,眼下多了六個河童,總算有了些微生氣。


    它們喬遷新居,有神明作為靠山,安全有了保障,營造屋舍也就越發充滿幹勁,已經開始憧憬日後的幸福生活。


    葉玄與嶽雲齋商量一番,令嶽雲齋從明日開始,便著手訓練這些河童,使它們回返祖血,重新擁有居於河水之中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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