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了每一個機會,仿佛就像是在事前已經預料到一樣。【風雨首發】而且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位置和實力,所以從不幹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事情。最讓幕下印象深刻的,是他放棄了讓天子留在河北的努力。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著什麽,可他卻明白自己並不具備駕馭這種局麵的實力。能拒絕這種誘惑的人,說明他懂得取舍之道。而以朱廣出身、環境、年紀、閱曆來看,他不應該是這樣。這個人就好像是憑空冒出來一樣,所以,盡管這聽起來很玄,但幕下堅持認為,他是最大的威脅!而且不僅僅是對於主公!幕下甚至認為,多放縱他一天,威脅就會大一分!而現在,主公有消滅這個威脅的機會!還可能是唯一的機會!隻要促成巨鹿甘陵之事,張燕必定出兵!黑山軍一出,朱子昂便極難有翻身的機會。另外,他還留了一手,就是那位河間相張遼。但隻要一切順利,張遼即便南下馳援,也於事無補。”


    許攸覺得他的話簡直荒謬至極,這已經不是在出謀劃策,這純粹都在往“怪力亂神”上扯了。


    可他就是想不出來該怎麽反駁。


    審配等人雖然也覺得他說得挺玄乎,但仔細琢磨,也不全然沒有道理。


    而這些話聽在袁紹耳朵裏,就又是另一番滋味了。他對朱廣的認識有一個變化的過程,後者剛到洛陽拜會他時,他根本沒當回事;後來在跟董卓的鬥爭中,朱子昂表現出了一些特質,倒讓他有幾分欣賞;再後來朱廣救天子,升將軍,帶北軍西征,風頭一時蓋過了他,這讓袁紹很不爽;從鄴城談判直到現在,那就不是“不爽”能夠形容的了。


    然而,不管你袁紹持怎樣的看法,朱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了。對於後者的崛起,袁紹憤恨、不解、鄙夷、忌憚……從下意識裏就極度排斥這個人。


    郭嘉的話,正好給了他一個心理支撐點。尤其是那一句“不僅僅是對於主公”。


    沒錯,我之所以打擊朱廣,不是因為私怨,不是我袁本初不能容人,而是因為朱廣威脅到了朝廷,威脅到了大漢!


    一念至此,心中陡然輕鬆許多。仔細思量之後,謂眾人道:“袁術起兵的事,就限於在場的人知道就行,暫不要外傳。咱們先全力解決掉朱廣!”


    郭嘉當然不會有意見,許攸就等著朱廣集團覆亡,然後他就是首功之臣。審配沮授等本就是冀州人士,當然不希望自己的家鄉族人處於敵對勢力的控製之下。因此,沒人有異議。


    獨袁氏大公子袁譚除外。


    “父親,許都方麵總得有所安排才是。萬一叔父真的大舉來攻,行朝總要有個人主持大局。”


    袁紹一時作了難。將天子遷往許都以後,對於權力的分配,他是很謹慎的。基本上就一個原則,那就是大權獨攬。軍國大事,一般都是在他的幕府中形成決策,然後再交到朝廷走過場。天子的皇權和朝廷的政權已經被架空了,隻剩下殼子而已。


    現在出了這事,僅天子和朝廷那班大臣顯然是應付不了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而自己留在許都的下屬又不足以撐起門麵。


    思前想後,他想起了自己的堂兄袁遺和堂弟袁基。這對堂兄弟目前也還算身居顯要,如果由他們……


    剛想到這裏,郭嘉就道:“這倒也不難,太尉足以勝任。”


    袁紹一時不語。現任太尉是誰?後世史學家稱他為“大漢最後的名將”,東漢末期僅有的軍事家,前車騎將軍,皇甫嵩。


    董卓作亂,昔日叱吒沙場的名將頓時失勢,袁紹執掌朝政以後,懾於其威望,雖不敢授之以兵柄,但也不好投閑置散,遂委以太尉虛職撐場麵。


    以皇甫嵩的名望和才幹,自然是坐鎮許都的不二人選。但問題是,袁紹能放心麽?


    許攸這次倒是支持了郭嘉的意見,進言道:“主公,如果不回師,除了太尉就沒有合適的人選了。”


    袁本初猶豫不決,思之再三,也確實沒有其他合適人選,遂道:“罷。”


    語畢,在短案上鋪開布帛,奮筆疾書。複皇甫嵩車騎將軍職務,統率許都留守部隊。此外,“建議”任命自己的大堂兄袁遺為虎賁中郎將,堂弟袁基為執金吾,長子袁譚為城門校尉。


    但凡對大漢軍製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平時駐紮在“京城”的武裝力量。一就是受大將軍節製的北軍五校,二就是城門校尉的八屯衛,三就是執金吾的“緹騎”,然後就是負責皇宮守衛和天子安全的虎賁郎。


    劉虞去世之後,還沒有人做過大將軍,所以“北軍五校”已不存在。而現在虎賁中郎將、城門校尉、執金吾都換成了袁家自己人,皇甫嵩就算再度出任車騎將軍,也不過是個光杆司令,有職無權。


    袁譚離他近,自然看在眼裏,也明白了父親的打算。隻不過這道奏表不可能交到他的手上,得等到皇帝派出的使臣到達軍中,再由天使轉呈天子麵前。不過,這並不妨礙袁譚趁早回去作準備。


    寫完奏表,袁紹看向郭嘉,欲言又止。他在考慮是不是應該承認自己的錯誤。


    “奉孝,之前你獻‘緩急兩策’,並建議宜急不宜緩,如今看來你是對的。孤以一念之仁,錯失戰機,空耗時日……還有補救的辦法麽?”


    主公都認錯了,作為幕僚還有什麽好說的?郭奉孝輕歎一聲,坦誠道:“主公,現在再去猛攻黎陽城,時間已經不允許了。不過,黎陽就在這兒,它也跑不掉。”


    袁紹不解其意。


    郭嘉見狀解釋道:“黎陽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控扼河道。不拿下它,就時刻威脅著王師的後勤補給。現在隻能退而求其次,困住高順。”


    “怎麽困?”


    郭嘉當下便把自己的主意一說,袁紹聽罷一揣摩,拍案大喜道:“奉孝果然是腹藏良謀,王佐之才!”


    許攸聞言色變,他認識袁紹這麽久,還從來沒有聽過本初對任何人有如此之高的評價!


    當天晚此時間,黎陽城上的守軍將士看到了令他們費解的一幕。大量的袁軍士兵和民夫傾巢而出,就在護城壕的外圍,弓箭射程之外進行土工作業,說簡單點就是挖溝。聞報的高中郎上城一看,那場麵讓他想起了當年追隨朱廣守範陽時,發動全城百姓壘牆的往事。


    因為不明白袁軍的真實意圖,他也不敢輕舉妄動。黎陽城小,沒用了多久,一條寬半丈,深數尺的淺壕已經繞了城一圈。然後,士兵和民夫悉數撤離,讓人摸不著頭腦。


    部下們大多傾向於認為這不過是袁軍置拒馬,挖陷坑之後的一又舉措,其目的還是為長期圍困作準備,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高順不這麽想,數十天來袁軍都沒有什麽大的動靜,突然來這麽一手,其中必有深意。隻不過他實在猜不透這其中的奧秘,如此淺窄的壕溝,普通一名士兵稍稍助跑就跳過去了,意義何在?


    第二天早上,黎陽軍民赫然發現,那條僅寬半丈,深數尺的淺壕,一夜之間便被加寬加深至兩丈!


    此時,高順已經猜到了袁軍的意圖,然,為時已晚。


    不到中午,天降暴雨,整整持續了兩天一夜,黎陽西麵的清河水位暴漲。袁紹根據郭嘉的建議,趁機動員人馬掘溝,引清河水入壕。不到半天時間,黎陽被淹……


    九月初一,鄴城。


    這個月的第一天,左將軍朱廣就接連收到三個壞消息。


    一是劉虞和他的堅定支持者,甘陵相被殺,二是巨鹿太守反水,三是袁本初的大軍已經進駐距離鄴城不遠的平陽。


    其實,在收到黎陽被淹的消息後,賈詡就判斷袁紹定是收到了袁術起兵的消息,所以打算盡快結束在河北的戰事。在困住高順以後,他必然是要進兵鄴城的。


    袁驃騎大軍壓境,朱廣倒不意外,反而是甘陵巨鹿兩郡反水,讓他始料不及。要知道,這兩郡都毗鄰鄴城所在的魏郡,他們城頭易幟,對整個河北的震動可想而知。


    “兩郡反水,大軍壓境,不難猜測,張燕看到這種局麵,估計也快出兵了。看起來,袁公這是已經把我逼入絕境了啊。”朱廣道。


    幕僚部將們都注意到,今天,左將軍平素臉上那種自信和淡定的笑容已經不見了。


    “袁公收到袁術起兵的消息而不回師,看來是有所恃。”田豐道。


    朱廣抄著手,沉吟道:“這真真出乎我意料之外。”如果他知道是郭嘉是替袁紹出謀劃策,想必也不會覺得太冤。


    齊周趨身上前,沉聲道:“將軍,正麵對決已經無可避免,袁軍兵力數倍於我,危急存亡之時啊。”


    朱廣如何不知這回是真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刻?但這種時候,齊士安可以慌,他不行。


    深吸一口氣,他將目光投向了地圖架:“袁術兵力雖然遠超陶謙,但要完全吞並徐州尚需時間。袁本初想必就是抓住這一點,所以甘願冒險一試,看能不能在袁公路拿下許都之前解決掉我。他一心想求速勝,我不能跟著他的節奏,我必須避免跟他正麵對決。”


    “可袁軍已經進駐平陽城,距此不過數十裏,這還怎麽避免得了?”


    “守。”賈詡加重語氣道。“袁驃騎就盼著我軍傾盡全力與他對陣,主公必須反其道而行。”


    朱廣看向他:“先生教我?”


    “主公已有了決定,何必下官再多嘴?”


    “我未必有先生想得那麽周到。”


    賈詡聽他這麽說,也不推脫,直言道:“鄴城的城防雖經加固,但下官認為主公不必困守城中。宜擇精銳部隊,於城外別置一營,與城池互為犄角,互相呼應。袁軍若拔營,城中守軍可出擊,袁軍若攻城,主公可提兵相救。再者,憑借我軍騎兵的優勢,主公可以不斷襲擾袁軍的補給和水源。如此一來,不消一月,袁軍的後勤就會出問題。彼時,張中郎再一回,袁公縱然再想撐下去,也不得不考慮袁公路了。”


    朱廣聽罷,罕見地沒有稱讚。不是賈詡之計不可行,而是……非要調回張遼麽?當他問出這個問題是,賈文和的態度也異常堅決:“主公,此番情況,其凶險實於過以往,張中郎有步騎一萬,他必須回來!”


    朱廣未置可否,沉默片刻後又問:“我出城立營,營中何人留守為宜?”


    “下官是總幕中郎將,自然責無旁貸。”賈詡從容道。隨後補上一句“當然,田使君也可協助。”


    齊周一聽就皺起了眉頭,似乎有話要說,但剛一開口就被朱廣製止。


    賈詡見狀,又補一句:“如果騎都尉願意留在城中,再好不過。”


    朱廣直視著他,這個一直以來被自己視作良師益友,心腹親信的“毒士”。


    賈文和也感覺到這位年輕的主公眼神中的某些異樣,但他似乎並不以為意,仍舊淡定道:“如果主公不同意,可另作安排。”


    朱廣突然笑了:“不必,一切就依先生之言。全城軍民及我家人的生死存亡我就全部托付給先生了。我帶齊周、趙雲、麴義、文醜等人出城紮營。”


    賈詡心頭一跳,麵上明顯閃過一抹詫異,但轉瞬即恢複如常,卻什麽也沒有說,隻深深一揖。


    細節商討敲定以後,眾人辭去,各司其職。隻齊周陰沉著臉留了下來。


    朱廣暫時沒有搭理他,而是伏案書寫給中郎將張遼的調遣令。最後一個字寫完,放下筆後,他才笑道:“來吧,盡管噴吧。”


    齊士安壓抑著的鬱悶頓時爆發:“子昂將軍,怎麽個情況?你親自出城也就罷了,怎麽留賈文和守城?就算留他守城,至少也該讓我留在城中替你看著點吧?這下好了,將軍把我也帶出去,這城中就數他大。萬一他撐不住……將軍想過後果沒有?”


    朱廣一時不語,隻示意他坐下。


    齊周哪坐得住?他深深地認為,這是他認識朱廣以來,對方最不聰明的一回。


    “讓你坐你就坐,哪那麽多廢話?”這一句出口,齊周才算消停。


    朱廣看他一陣,忽然歎道:“士安兄,假如我有難,你會舍命麽?”


    齊周心裏有氣,冷笑道:“真到了那時候,將軍會知道的。”


    “但賈詡不同。”朱廣道。“從他追隨我開始,我就知道,他不是那種可以為我去死的人,而且我也不要求他這樣。你以為我不知道他主動要求留守,甚至調張遼回來還有其他考慮?”


    “既然將軍知道……”


    “人無完人,包括我在內。用一個人,不但要借助他的長處,還要包容他的短處。另外我要提醒你,我向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賈文和,所以我不能讓你在城裏掣肘他。”


    齊周是個驢脾氣,一聽這話就炸了:“這麽說來,將軍隻顧及賈文和的感受,卻全然不管齊某?”


    “當然。”朱廣竟毫不掩飾。“我為什麽要管你的感受?你難道認為自己能跟文和先生相提並論麽?”


    齊士安愣了,合著咱們認識這麽多年,經曆這麽多事,我在你心目中就這麽個地位?稍過一陣,他不止愣了,甚至都快……


    “你是要哭了?”


    “嗬嗬。”


    朱廣又歎一聲,語氣低沉而真誠:“你是可以跟我一起喝醉酒勾肩搭背,胡吹海侃的人;你是那個我半夜睡不著覺,除了枕邊人以外唯一想找來聊天的人;你是那個如果我將來有了兒子,可能還會跟你一起討論應該取個什麽名字的人。你是我自家人啊,我以為你知道的。”


    齊周真掉下來一滴淚,但在朱廣看到之前,他就抹掉了。


    男人之間的感情,往往被定性為“義氣”,聽起來就很粗獷。其實它也有細膩的一麵,隻不過男人一般情況下從不屑於表達出來而已。


    在經過一陣尷尬和詭異之後,齊周開口了:“說起自家人,卑職有件事想要稟報將軍。”


    “我怎麽突然心跳加快了?兄長試言之?”


    “卑職把將軍當天的話,告訴了舍妹。”


    朱廣一怔,隨即苦笑道:“你這又是何必?她已然恨上了我。”


    齊周抬起頭來,正色道:“那將軍就小看齊棠了。”


    “怎麽說?”


    “她請我轉告將軍,等擊退袁軍之後,她等將軍去娶她。當然,將軍也可以不娶,不過她不打算嫁給其他任何人。”


    以穿越者姿態出現的朱廣,向來都是一副萬事皆在掌握的樣子,可這件事情卻實在讓他難以置信,他試探著問道:“真的?”


    “這能有假?她甚至威脅我說,作為唯一的妹妹,嫁妝縱使比不了甄家,也不能太過寒酸。”朱廣久久不語,好半晌,他才輕笑道:“就連我的結發妻子也在憂慮我是否能過了一這關,她倒……”齊周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道:“這話本不該我說。但將軍真的不知道齊棠對你是何等的仰慕和崇敬。在她心裏,沒有將軍解決不了的事情,再強大的敵人,在她眼裏,也不過就是範陽城外的黑山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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