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五年九月一日,南苑少年陸軍學校的第二個開學日,這一天對於十四歲的武睿親王劉平而言意義非凡。


    黑亮的王虎轎車從中南海別院的新華門出發,一路無阻地向南飛奔了兩個半小時後,停在鏤花的軍校鐵門前。


    車門開了,母後還在千囑咐萬叮嚀,劉平卻耐不住性子,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呼吸著郊外的新鮮空氣,好奇地觀察這片新天地――他即將在這裏生活和學習三年。


    來之前,劉平已經有了完全的覺悟。


    離開父皇母後,離開紫禁城,即將開始全新的軍校生活,住在宿舍,吃在飯堂,每天早上六點半準時出操,除了保鏢的保護以外,不再有任何特權,在這裏,親王殿下的頭銜必須跟軍校學員的身份替換。


    “無所謂,從這裏開始,實現飛翔天空的夢想,這就足夠了。”


    對哭哭啼啼的雙胞胎妹妹玉春如此表達決心後,劉平背起行囊,大步走進鐵門內。


    “平兒,自己一定要保重啊。”皇後不住地擦眼淚,車一上路她就後悔了,但是皇命夫命在上,她是絕然不敢反抗的,她其實就是這樣普通的女人――這個時代的女人。


    皇帝劉雲本人卻隻是送給兒子一句“努力”之後,便跟軍校校長交代起來:“雖然是皇子,卻須一視同仁,跟別的學員不得有任何不同,安全問題,親王自有皇室的侍衛保護,校長就不必放在心上。校長切記,即便讓親王在軍校中享有絲毫特權,也足以辜負朕送他來此地的本意。”


    那老校長連聲保證,絕不敢有負皇命,差一點要指天發誓了,劉雲才稍稍放了心,正要上車,卻眼見一輛又一輛高級轎車緊跟著停在了校門前,車上下來的似乎盡是熟臉,定睛一看,居然大多是自己的新老嫡係。


    將軍們見到劉雲,忙不迭地攜妻帶子前來參見,男子皆單膝下跪,女子皆提裙彎腰行禮,口叫萬歲不迭。


    “好家夥,這麽多人……好了好了,都起來吧。”


    難得一下子見到這麽多嫡係大員,還都把家人帶來了,劉雲頓感心中舒暢,隨便逮住其中一位――總參訓練處長張一葉――問道:“武建侯,今天吹的什麽風啊,個個攜家帶口的跟過來,難道是找準了我這個皇帝吃大戶不成?”


    張一葉拱手笑道:“咱們本來就是吃皇上的,多吃點少吃點有什麽關係?不過今天倒真不是來敲皇上竹杠的,大家都是送兒子來這上學的。”


    “這……都是?”


    劉雲環顧左右,什麽寧東侯劉百良,寧西侯張遙前,武德侯鄧簡,武平侯肖如海,武靈侯顧英揚,伯爵肖烈日,子爵趙飛雪……連武仁公楊正金、武憲公胡克兩位大將重臣也都在場,看來住在京城的嫡係大員都到齊了。


    “虎父無犬子,不錯不錯,看來這少年軍校還是開對了嘛。”劉雲舒心笑道。


    “皇上聖明。”眾人異口同聲。


    劉雲又拉起楊正金身邊一個大眼睛男孩的手:“這是誌堅吧。”


    男孩伶俐地應道:“臣子楊誌堅參見皇上。”


    “長得太漂亮了,以後必定比你父親更能招女人。”


    男孩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在旁眾人紛紛偷笑。


    劉雲扶著男孩的肩,麵目慈祥:“朕把長子武睿親王也送進這學校了,以後跟武睿親王做朋友好不好。”


    “那也要看親王殿下的意思……”楊誌堅的大眼睛裏閃著孩子氣的狡猾。


    “真是機靈的小鬼,以後想不想像你父親那樣,做大將軍?”


    “想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臣子會努力的。”


    劉雲拍手道:“好,說得好,武仁公,這孩子跟你真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恐怕連腦袋裏的溝溝都是一個樣吧。”


    楊正金摸著孩子的腦袋笑道:“小牛犢子,不知深淺,見笑了。”


    “小牛犢子有什麽不好,幹勁十足嘛……好了,今天難得大家聚在一起,朕來做東,搞一場野外燒烤大會,朕把武睿親王也叫來,跟孩子們也認識認識,諸位覺得如何?”


    楊正金拱手道:“皇上請客,誰敢不從。”


    眾人連聲敬謝,他們誰也不曾也沒必要想到,接下來的幾小時內,宮內廳和內務府的官員侍從們將為皇帝這一時興起的決定忙得雞飛狗跳。


    當天皇帝夫婦與月蘭公主直到午夜時分才回到宮裏,小公主早就挨不住,趴在座位上睡著了,嘴角含著口水,小豬般哼哼著什麽。


    “在叫哥哥吧。”劉雲點了點女兒精巧的小鼻子。


    “最舍不得平兒的就是她了,昨晚上眼睛都哭紅了。”皇後說這話的同時沒注意到自己的眼睛也跟小白兔差不多。


    劉雲一把抱起女兒:“今晚玉春就跟我們睡吧。”


    皇後吃了一驚:“嚇?女兒都這麽大了……”


    “孩子就是孩子,有什麽關係,走吧。”


    今夜確定的寢宮在中南海別院千葉樓,這是一幢三層的西式院樓,掩隱在濃密的林木間,每到深秋就被千萬紛飛落葉包圍,故名千葉樓。


    現在正是夏末秋初,天氣已漸涼爽,按照皇後的吩咐,臥室的西洋大床上鋪了鴨絨被,夫婦倆先把睡著了的小公主玉春安頓著躺下,各自雖然麵有倦色,卻好象都還有話要說。


    “你先說。”


    劉雲側身躺著,手指攏著女兒的長發,對同床共枕十五年的這個女人他了如指掌。


    皇後抱歉般地低了低頭,盡量壓低聲音:“今天的事也太巧了,臣妾以為……”


    劉雲撇撇嘴:“跟你說過幾遍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就跟普通人一樣說話好了。”


    “是……我以為,諸位將軍是得知武睿親王要進那個學校後,才會想到要把孩子也塞進去,沾一沾皇室的光,也好順便跟未來的皇太子拉近關係吧,而大家緊跟著皇上的車隊抵達學校,自然也應該是精心安排的,料定皇上碰到這種情況會高興地開個宴會……”


    劉雲點了點妻子的小嘴:“皇後還是那麽聰明,這種事心裏明白就好了。”


    五十二歲的半老年紀上有一個三十一歲的漂亮老婆,雖然不算是皇帝的特權,卻足以令當事人在這方麵擁有小小的滿足感了吧。


    “臣妾……我理解皇上讓平兒進軍校鍛煉的苦心,好在平兒也挺懂事,一定會努力磨練,將來必定能成為優秀的皇太子,順利地承繼大位……”


    一提到承繼大位,皇後就如同癡迷了一般,過於甜蜜地憧憬起來……


    “皇後,有件事情一定要告訴你。”劉雲毫不留情地打斷老婆的美夢。


    皇後不知所措地,又有些不安地看著劉雲,仿佛猜到了什麽,又迫切地期待著什麽。


    “我決定立千樺為皇儲,將來承繼皇位。”


    這句話如同攝人魂魄的咒語般,瞬間吸盡了皇後的全部神氣,她雕塑般地側躺在那裏,漂亮的眸子牢牢地聚焦在看不見的遠方,這樣的情形持續了一分鍾或兩分鍾。


    “皇後?春兒?你還好吧?”劉雲雖然明知妻子會有這樣的反應,卻還是擔心自己高估了對方的承受能力,看到她一動不動了那麽久,還是不得不伸手去推她。


    連推了好幾下,皇後才猛然從癡呆狀態中醒過神來,緊盯著劉雲看了許久,眼中不禁掉下淚來。


    “臣妾知道了,既然皇上已經這麽決定了,臣妾自然無話可說……”


    劉雲知道她在賭氣,忙用睡袍的袖子為她拭淚:“這也是朝廷重臣們的意思,當前的情勢,必須及早立儲,而現在立的皇儲也要提早擔負起為皇室分憂解難的重任,你也知道,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又加上身在皇位,很多事情無法躬力親為,在這方麵,也隻有千樺能幫得上我的忙。”


    “臣妾沒有別的意思,請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話是這麽說,眼淚還是宛如掉了線的串珠般落個不停。


    “好了好了,別哭了,不需要為這種事哭,我不希望皇後成為那種為權力而哀怨的女人,皇位有那麽重要嗎?皇位傳給誰,就能表現對誰感情的深淺嗎?前朝光興皇帝從法律上來說,還把皇位傳給我了呢。皇位的承繼是現實政治的問題,跟我對孩子們的感情毫無關係,對皇後的感情更是不會有絲毫改變。”


    “臣妾……”


    這種時候,需要男方當機立斷,女人是不需要也不可能講道理的。


    腦海中閃過這句話的劉雲當即以行動代替廢話,用雙臂與嘴封閉了皇後的全部活動空間……


    當雙方的動作進展到非限製級向限製級過渡的階段時,兩人身下的小公主懵懂地睜開了眼:“我這是在哪……耶?父皇母後,你們在吃什麽……”


    ……


    “昨晚好象看到了不應該看到的東西……”


    次日放學後,月蘭公主玉春一個人呆呆地在中南海別院的花園裏遊蕩,腦子裏盡是昨夜突然醒來後目睹的驚人場麵。


    “太可怕了,居然互相吃舌頭,父皇還去吸母後的奶奶……唔,夫婦之間就要做那種事嗎?我才不要呢……”


    小公主捂住眼睛連連搖頭。


    “小月蘭,在幹什麽呢?”


    聽到姐姐月華公主的聲音,玉春忙垂下了手,小臉卻不由自主地宛若桃花。


    “怎麽了?剛剛跑步了嗎?小臉紅撲撲的,很可愛呢。”


    千樺禁不住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臉――這反倒加劇了玉春臉上的生化反應。


    “劉平去上軍校了,小月蘭很寂寞吧。”


    被說中了的玉春使勁點頭,又緊跟著補充道:“烈風哥哥和馨妹妹也不在了,雖然最後沒有定罪,可是聽說永遠不許進京了呢。”


    “可是還有姐姐陪你啊。”千樺微笑著在玉春眼前打了個v字手勢。


    玉春卻隻是敷衍地笑了笑:“姐姐越來越開心了呢,玉春卻越來越鬱悶了,姐姐跟我一樣大的時候也會覺得鬱悶嗎?”


    被打中要害的千樺頓時呆住了。


    “姐姐?”玉春拉了拉千樺的手。


    “那個,”千樺慌忙整理起情緒,“沒什麽,那時候啊,我也會鬱悶的,但是因為有一個姐姐一樣的朋友陪著我,有她的照顧,我就沒事了。”


    “那她現在在哪?”


    “誰?”思緒混亂的千樺一時沒反應過來。


    “姐姐說的,那個像姐姐一樣陪著你的朋友啊。”


    “她……”


    眼前一掠而過的是什麽?呼嘯而過的一團,白色的,綴著花,很模糊,還有向上飛起的頭發,都沒有看清楚,一聲悶響之後,視野轉到樓下,灰白的水泥地上,被黑色停車線分隔開的一個車位中心,綻放著一朵鮮豔得駭人的玫瑰,是玫瑰嗎?白葉子的紅玫瑰?不,也許是紅葉子的白玫瑰……


    “千樺,我有了……是他們的……”


    哭泣的臉,扭曲的臉,歇斯底裏的臉,被淩亂長發覆蓋的臉……


    放學,一個人回家,紅色法拉利……


    “小姐,一起去兜風吧?”


    陌生男人的聲音宛如從地獄中回蕩而出。


    千樺突然下意識地抬腳要跑。


    “姐姐?你怎麽了?”玉春不解地歪著腦袋。


    千樺仿佛要甩掉什麽的,咬著牙用力搖了搖頭。


    “姐姐沒事,小月蘭,有禮物要送給你呢。”


    表情突然由地獄到天堂,不得已地暴露出僵硬的痕跡,千樺此時也顧不上妹妹的疑惑了。


    “真的?什麽禮物?”


    小女孩總是容易為“禮物”這個名詞而激動。


    “跟我來就知道了。”


    拉起妹妹的小手,就如同拉起往昔某人的手一般,但是歸根結底是不一樣的,那曾經如此溫暖、覺得惟一值得依靠的手,已經永遠地消失在那異時空的世界了……


    “恭請月蘭公主殿下試衣。”


    玉春好奇地注視著眼前這個打扮怪異的女人:綴滿華麗花邊的鬆垮襯衫,掛滿閃亮金屬鏈條的馬褲,長至膝蓋的靴子,卷發由鑲嵌了銀絲的大紅綢布條綁著,耳環是長及肩膀的六角星串,長至腰間的金屬項鏈末端掛著奇怪的圓球與軌道的組合,臉上卻絲毫沒有化妝的痕跡。


    “你是……”


    “初次見麵,民女張倩清,清玉成衣公司總裁,參見月蘭公主殿下。”張倩清雙手提起想象中的裙角向玉春彎腰行禮道。


    看到千樺姐姐也正在換這個張倩清帶來的衣服,玉春也放心地從粉紅的大禮盒中小心地提起屬於自己的禮物來。


    “真漂亮……”


    “公主,您穿上的話就更漂亮了,完全是依照您的身材來製作的。”


    “那我真的穿了?”


    “我來幫你……”


    穿著完畢,玉春迫不及待地跑到鏡子前麵,驚得“哇”出聲來。


    左摸摸,右提提,玉春的小手幾乎停不下來:“這是我嗎?”


    張倩清抱著雙臂得意洋洋:“這是一千多年前,盛世大唐的月蘭公主啊,怎麽樣,比你那洋裝漂亮得多吧。”


    玉春隻剩下小雞啄米般點頭的份了。


    “骨架是大唐的,裝飾方麵卻融入了明清與西洋的內容,關鍵是能將三者結合得如此完美,清兒,我真是愛死你了。”


    這邊換好衣服的千樺已經從後麵抱住了張倩清,著著實實送上了個香吻。


    回頭看動靜的玉春再次大吃一驚:“哇,姐姐……”


    千樺提著裙邊左右搖擺:“怎麽樣?合適嗎?”


    玉春激動得簡直要哭出來:“太合適了,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比我合適多了……我不知道怎麽說了……”


    “這裏還有給父皇母後,凡兒平兒的,我們中華帝國既然是傳承了五千年的文明,就該有自己的漂亮國服,尤其是女孩子,不能老是穿洋服,舊式的明清服裝又太土太醜,清兒的這種改良唐服就再合適不過了!小月蘭,我們一起去向父皇母後進獻新國服吧。”


    “好!”玉春鬥誌十足地捏起小拳頭。


    ……


    紫禁城,養心殿。


    “真是漂亮得沒話說了……”


    提著改良女裝唐服的裙邊在鏡子前搖擺的皇後讚歎不已,而身著男式便裝唐服的劉雲則隻顧欣賞女兒和妻子的誘人容姿,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穿的是什麽。


    “皇上,您覺得這男式便裝如何?”張倩清小心地提醒道。


    劉雲這才醒過神來,往鏡中仔細一端詳,隻道了聲:“不錯。”


    “那麽,皇上覺得適合在全國推廣嗎?”


    劉雲的眼球卻被張倩清那一身超時空的打扮吸引住了:“等一下,朕想知道,你這身裝束是自己想出來的嗎?”


    張倩清往千樺那邊看了一眼,宛爾一笑:“民女的這身裝扮,還有製作改良唐服,都是月華公主的主意,要不是月華公主,民女也拿不到皇上一家的尺碼啊。”


    劉雲欣然道:“月華公主的確有好多鬼主意,跟她混在一起,有得你忙了。對了,你是叫張倩清吧,你和已故前工商大臣張謇是什麽關係?”


    張倩清撲然跪地:“難得皇上記掛,張謇正是民女之父。”


    劉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父親是朕特別欣賞的人物,商界奇才,國之棟梁,朕慕名已久,所以在就任前朝總理時曾親自登門拜訪,邀他出山入閣,沒想到卻因此而害了他,都是朕的疏失啊。”


    張倩清眼中泛出淚光:“承蒙皇上慧眼識才,家父才得以為國效力,雖遭滿賊殘害,卻又得皇上彰顯忠義,入祭忠列祠,張家不敢不感恩戴德,日思圖報。”


    “你們張家是為帝國出了大力,流過血的,朕永遠不會忘記你們張家的功勞,快起來吧。”


    “是……”


    “你設計的女裝改良唐服很不錯,朕和朕的家人都很喜歡,可以定為國服,由皇室帶頭,向全國推廣,至於男裝嘛,朕還是偏好西洋製服式樣的,不過這也隻是朕的偏好而已,你大可自行向社會宣傳推廣,若反響強烈,或許以後還會再引入宮中也說不定。”


    “謝皇上。”


    “該道謝的是朕啊,改良國服,你算是當代的開創者了。”


    旁邊還在對鏡自憐的千樺向父親眨了眨眼:“她還要做帝國新時代時尚潮流的領軍大將呢。”


    “領軍大將?說得妙,張倩清,以後還要多設計些更漂亮的衣服,讓全世界都學我們中國人穿衣服,而不是相反,明白了嗎?”


    “民女遵命。”張倩清鬥誌昂揚地應道。


    這應該是皇帝一家的女眷最開心的日子之一了。


    這一天卻是外交大臣莫寧上任以來諸多焦頭爛額的日子之一,不是很痛苦,但絕對不快樂。


    中英廓爾喀問題的談判,中美僑民歧視問題的談判,這兩項談判,無論哪一項處理不好,就可能引發震蕩整個亞洲太平洋地區的戰爭,對手又都不簡單,一個是世界頭號海軍強國與頭號殖民帝國,另一個是世界頭號工業大國與新興的海軍強國,剛剛經曆了與俄國的血戰而負債累累的中國不但無力同時與兩國對抗,更無法對其中任意一國取得有意義的勝利。


    今天莫寧要向總理大臣張誌高匯報兩項重要談判的進展,雖然對那位師弟抱有某種不愉快的感情,但在有力量有機會改變現狀之前,安心地在現有權力架構下實現自我的權力欲是理所當然的選擇,不喜歡某個人當然不意味著要連帶著厭惡他能給自己帶來的權力,而且也正因為是作為權力架構的一部分雌伏在對方身邊,才比別人更有機會取而代之吧。


    “進展如何了。”張誌高平靜地開口,那種權力中樞性的自信與上位者的當然傲慢,足以成為刺激莫寧膨脹的妒忌心與權力欲的腎上腺素。


    “看來我們是摸對了底線,英國方麵同意在廓爾喀主權獨立內政自主的基礎上進行細節性磋商,綜合分析認為,由於摩洛哥危機的影響,在歐戰爆發的背景下,英國無意將廓爾喀問題擴大化,而我國在麵臨舊金山危機,東盟與美國爆發衝突的背景下,也應當見好即收。所以我認為,迅速解決廓爾喀問題,修複因廓爾喀問題而遭到嚴重損害的中英關係應作為當前外交第一要務。”


    “的確,廓爾喀問題必須迅速解決,而舊金山危機也不能放鬆注意,帝國需要和平安寧的環境來整頓內政財政,建設工業發展經濟,修複近年來因戰爭與種種突發事件而遭破壞的中外邦交是當務之急,不但要迅速修複中英中美邦交,與俄國、德國以及荷蘭關係的改善也必須提上日程。”


    完全是總理的官樣話,嗅不出一丁點同門師兄弟的情誼,從什麽時候開始,你張誌高變得如此高高在上了呢?正如你的名字那樣,誌在高位,所以一定要站在高位來對人嗎?垃圾。


    心裏的牢騷歸牢騷,卻不能不為當前的薪水與地位認真工作,基本的覺悟或本能是不容易被破壞的。


    “總理說的是,不過凡事總有輕重緩急,當前外交部隻能重點督促中英中美問題的解決,對於總理提到的其他事項,也一定會提上日程,預做準備。剛才已經匯報了廓爾喀問題,現在可以匯報中美僑民問題的進展了嗎?”


    “等一下,既然提到中英問題,就不能不提中英密約,對於這個已經事實無效化的條約,外交部有沒有新的想法?”張誌高完全沒有也不可能察覺到麵前這位師兄內心的變化,或者說,他根本沒有發現現在的自己跟以前沒有什麽不同,在他的意識裏,自己的一切表現如同落花流水般的自然,身為總理,自然就應該有總理的派頭――當然他也沒必要考慮是否人人都認同這種想法。


    “基本的觀點還是維持現狀,如果英方不主動提出廢約,我方就沒必要先提出,坐等條約過期作廢就是,無須在當前中英關係低迷的情況下再采取增加對方不信任感的舉動,而且中英關係也並非無可救藥,應當以發展的眼光進行重新審視,密約的保留正有助於中英關係的重塑,誰能保證當前的敵人不會變成未來的盟友呢?”


    “很高興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那麽請繼續匯報中美僑民問題。”


    “是,為避免衝突激化,遵循上次閣議的決定,立即采取了羈縻日本的措施,在與日本外務省緊急磋商之後,達成了對待舊金山危機上結成政治攻守同盟的約定,並籌備組成東盟僑民歧視交涉委員會聯合展開對美交涉,日方也書麵保證在中日達成一致意向之前不單獨運用軍事或其他可能激化事態的手段。”


    “日本如果不依靠中國,是絕對不敢向美國挑戰的,所以必須把我方的立場向其表明,不能任由其擅自行動而將我國拖入不必要的麻煩中,這一點外交部必須有清楚的認識。”


    不要以為你做過一陣外交大臣就可以擺出一副元老專家的模樣來教訓人,現在的外交大臣是我,莫寧,正牌政治學出身!跟你這這外語係半路出家的n分之一桶水根本不是一回事。


    心靜自然涼心靜自然涼心靜自然涼……


    為什麽心裏會如此躁動不安?


    莫寧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深入骨髓,卻又顯得非真實,隻要調動起全部的精神力就足以將其拒之心潭之外,然而……這就是所謂的做賊心虛麽?


    “美方的態度有什麽新動向嗎?”張誌高看了看擺在桌上的懷表。


    “是,美國大使的最新照會指出,可以派員勸說舊金山地方教育委員會取消對東盟僑民的歧視性政策,但受美國法律所限,不能以行政手段強製執行,所以也無法保證舊金山當局能在規定的時限內修改政策。至於東盟僑民在美待遇問題,美方同意與即將組建的東盟交涉委員會進行一攬子的談判,徹底解決長期以來困擾雙方的移民和僑民問題。”


    “繼續交涉,加大壓力,如果舊金山可以獨立於美國政府之外自由行事,那麽東盟派兵懲罰舊金山是否也跟美國無關呢?用這樣的論調扇他們一個巴掌吧,我們也要對國內憤怒的民眾有個交代啊。”


    “這也是我的想法,已經在籌備這樣的照會了。”


    “很好,辛苦了,還有其他要匯報的嗎?”


    “那個……沒,沒了。”莫寧還沒糊塗到莫名奇妙問候人家老婆的程度。


    “我還有別的工作,你也是吧。”張誌高已經準備按鈴叫秘書了。


    “是,一大堆的事要處理,那麽告辭了。”


    “不送。”


    “對了……你沒事吧?”張誌高看似不經意的問話在莫寧緊繃的心弦上投下了一把鈍匕首――也許弄不斷那根弦,卻足以令心懷鬼胎者膽戰心驚。


    “什麽……對,沒事,怎麽了?”刻意掩飾緊張神情的莫寧手指有些顫抖地扶了扶他的巨大黑框眼鏡。


    “臉色不大好,多注意休息。那個時空的老話怎麽說來著,對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謝謝,會注意的。”莫寧已經準備要轉身離開了,當前的氣氛令他一秒鍾也不想呆下去。


    “還有,九月十五號是文老師的生日,文老師的孩子也已經五個月大了,到時候一起去給老師上墳怎麽樣?打算帶著小葉和孩子一起去,也好讓那個世界的老師有所安慰吧。”


    “羅素蘭也去?”話一出口莫寧才意識到太過多餘。


    “當然,她可是直接在老師門下呆了四年的嫡係弟子,要論對老師的感情,恐怕還遠在我們倆之上。”


    “知道了,我會安排時間的……”


    莫寧長舒了口氣,正要轉身,卻又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文老師的孩子已經五個月了嗎?”


    “三月二十四號生的,忘記了嗎?你當時還說,好一個大胖小子,將來恐怕要把總理辦公室的椅子坐塌,這句話我還記得很清楚呢。”


    “是麽,最近太忙,沒怎麽放在心上。”莫寧抱歉地向想象中文易的墓碑點了點頭。


    “名字已經由羅素蘭取了,小葉也同意了,叫文普難。”


    “普難?”


    “有普渡眾難、超度父魂的意思,也是一種祝福吧,希望今後的日子能化難為易。”


    “是個好名字,”莫寧自己也不知所謂地微微一笑,“文老師應該會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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