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奇跡嗎?”


    這裏是六千公尺的空中,層疊的白雲在不遠的下方蠕動,風不住地呼嘯而過,赤地金龍的旗幟獵獵作響。


    陸軍大將鍾夏火正腳踩一個長達二百六十五公尺、直徑三十一公尺的雪茄形怪物,以一百二十公裏的時速飛越一團團棉花糖般柔軟蓬鬆的雲塊,猩紅呢子的披風在他身後嘩啦啦地搖擺舞動,披風係帶深深地勒入了他的軍服領子裏。


    “總參謀長大人,風太大了,請到下麵去吧。”


    皮衣裹得緊緊的上甲板機槍手顯然對大將閣下係著披風爬到飛艇頂上來吹風的舉動大為不解。


    “沒關係,這點風算什麽。”鍾夏火把防風鏡向下挪了挪,“這個東西,真的能飛到莫斯科?”


    “理論上來說,即使從京師出發也沒問題,如果從迪化出發,甚至能飛到荷蘭!”扶著欄杆搖搖欲墜國防部小湯山甲等裝備研究所所長雷雨田用力叫道,風把他的聲音落葉般地吹散。


    “那麽我們現在就去莫斯科吧。”鍾夏火邪惡地笑。


    雷雨田無語。


    透過雲間的空隙,大興安嶺的山巒與森林在下麵安詳地沉睡,天空在四周耀眼地蔚藍,陽光從斜後方照下,楷書的“赤雲”二字在艇體側麵爍爍生輝,每一個字幾乎占據了艇側大約六分之一的麵積。


    位於怪物下部後方的八台北洋重工hk-9d型200馬力航空引擎驅動著四個巨大的金屬螺旋槳,三十六個填充了氫氣、氦氣、混合防火防彈材料的三層氣囊塞滿了怪物的軀體,由薄鋁板、軟木層和硬木層構成的複合防彈硬式外殼覆蓋著鋁梁構成的龍骨,梭形的的漂亮吊艙半鑲嵌於怪物的下方前部。吊艙兩側、引擎短艙兩側各設置1座雙聯裝機槍塔,怪物上方鋪著薄鋼板的前部上甲板和後部上甲板各設置2座同樣的機槍塔。


    正如雷雨田所說,理論上來說,這個名叫ftg-4“赤雲”的空中怪獸能從北京出發,直飛莫斯科,扔下六噸炸彈後再悠然返航。或者從迪化(烏魯木齊)出發,飛抵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完成同樣的任務。在之前近六個月的測試中,這個怪物在巨大的彈艙裏填入六噸鋼錠後,多次完成了12000公裏不著地自給飛行的測試,其中耗時最少的一次僅用了106小時。


    “大將閣下,請回去吧,這裏實在太危險……”雷雨田已經兩腿發顫。


    鍾夏火左手叉腰,右手掏出口袋裏的袖珍酒壺:“你站不住了就先回去吧,我還要在這看看風景,喝兩口酒。”


    雷雨田自然沒有這樣的雅興,趕緊鑽進了通往下部吊艙的豎井通道裏。


    一刻鍾後,雷雨田從艇長身邊的前上甲板專用傳聲管裏聽到有人在叫。


    “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管裏傳出的聲音是神經質的,歇斯底裏的,還摻雜著紊亂的風聲。


    艇長不緊不慢地湊近傳聲管:“前上甲板,發生什麽事了?”


    “總參謀長大人……掉下去了……看不見了……”


    雷雨田與艇長瞬間石化……


    西元1905年,中華帝國開宏元年,五月十六日。


    帝都北京,中華門前,靈幡飄飛,花圈錦簇,紙錢漫天,為武鎮公爵鍾夏火舉行的國葬正在進行。


    羽林團的三百膘騎兵在前開道,青天白日,馬刀閃耀,馬靴鐺亮,頭盔上高高的綴羽一色地白。


    靈仗由皇宮的依仗隊秉持,每一塊靈幡,每一根旗杆,甚至每一朵紙花都來自宮內。


    牽靈、抬棺者皆高官大員,非廳長局長即少將中將。


    哭哭啼啼的家屬之後,皇帝劉雲親自挽韁而隨,左右皆內閣大臣、上將大將。


    為一臣子如此操辦葬禮,中華上下五千年,恐怕是前所未有。


    有人哭,有人看,有人說。


    流言在人群中漣漪般地擴散、碰撞,民眾往往很難得知真相,他們通常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


    “……聽說武鎮公一向身體強健,又正值壯年,這病可生得蹊蹺啊。”


    “莫不是俄國間諜幹的……”


    “俄國間諜真有這能耐,早在前年開戰時就該動手了。”


    “我倒有個小道消息……也有人說,這棺材裏其實是空的。”


    “不會吧……”


    “難道死不見屍就拿來國葬了?”


    “都小聲點,死者為大,這種事情,不好亂扯的……”


    也有人私下裏交換眼色。


    皇帝念給活人聽的悼文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繁瑣的儀式結束後,他和他匆匆離場,登上一輛小汽車,其中那位樣貌頗有些女性化的陸軍上將親自開車,另一位長著寬闊國字臉、顯得特別樸實堅毅的上將則抱著手坐在副駕駛位上,兩人的表情都反複輾轉於陰沉與慶幸之間。


    “那根欄杆的斷麵已經檢查過了,已經確認是廠家的質量問題。”新任總參謀長劉百良上將不自然地握著方向盤,仿佛手裏握著的其實是人頭。


    “質量問題麽……”新任總參作訓處長張遙前上將神情恍惚,口袋裏的煙掏了半天都沒掏出來。


    “安全繩呢?也檢查過了嗎?”


    “他根本沒係安全繩。”


    沉默發酵了一分鍾。


    “別想那麽多了,這隻是自衛。”


    方向盤轉過四分之一圈,新華宮的綠瓦紅牆在窗外醒目地後移。


    張遙前終於點上了煙,吸了一口,掐滅,隨手扔出窗外。


    “這是戰爭。”


    “我們活下來了,這就足夠了。”


    “其實他也不一定會幹下去。”


    “你怎麽知道?如果他真的想幹呢?他已經瘋了,而我們還不想死。”


    張遙前又點上一枝煙,卻被劉百良奪了過去。


    “知道內情的人,要全部洗掉,到了需要謝罪的那一天,我會拿這條命向他謝罪的。”


    “向他們。”張遙前說。


    雨,一滴一滴,幕布般地展開。


    黑色王虎轎車在這細密朦朧的水幕裏幽靈般地一閃而過。


    ……


    外城,東城區,原來法華寺到三義庵之間的地盤,十年前便已建成為軍人祠堂,名為淩煙閣,院內遍植鬆柏,前有值房三間、配房六間,甬道寬三十六米,入口置風磨大鼎香爐各一,建大殿三間、享堂三十六間,供奉甲午以來陣亡將兵之牌位,十年以來,牌位總數已達十數萬。


    千樺雙手合十,安靜地跪在大殿前的軟墊上,遙望從香爐中悠然而上的煙霧,隱約看得見成千上萬具屍體橫陳野地的場麵。


    起身的時候,陪同的老和尚湊了過來,喚一聲阿彌陀佛後,低頭道:“公主殿下慈悲為懷,見憫人之心,展慰靈之情,實乃萬民之幸。”


    “不妨礙的話,我想到處走走。”


    “公主請自便。”


    轉過大殿後邊,是一間間比肩而立的享堂,享堂內皆香火縈繞,參拜者絡繹不絕,多是須發皆白的老人或製服在身的學生和軍人。


    眼前晃過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這身影藏在記憶的角落,並不顯眼,甚至可以說,已經隨著時光的流轉而變得陌生,但卻像箱子中的餅幹那樣,吸引著齧齒動物下意識的好奇心。


    千樺猶豫了很久。


    女人都不喜歡老鼠,千樺也不想被歸類為齧齒動物。


    然而他卻主動走了過來。


    “公主殿下,我們又見麵了。”


    他綻放著無畏的微笑低頭行禮,如果他有爵位,他甚至可以吻我的手……


    然而他是個男人,沒錯,一個男人,不是父親,也不是弟弟,而是跟那些人一樣的………男人。


    隨行的女官葉鏡瑩和警衛潘國臣二人不約而同地向前一步,警惕的目光在這陌生的上尉身上來回掃描。


    “你是李……”


    “陸軍上尉李瑞石,公主居然還記得我。”


    “記得,那次總理官邸宴會的時候,作為立功軍人代表出席的,還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話。”


    “在下罪該萬死,幾句酒醉後的瘋癲之語居然讓公主惦記到現在。”


    毫無誠意的認罪……


    那種毫無畏懼、勢在必得的姿態,是小小一個上尉麵對帝國公主時應該擺出來的嗎?


    不過沒關係,因為我根本就不算什麽公主,我隻是個已經死去的幽靈,因為怨恨而苟存於人間,我的本質是一副白骨,僅此而已。


    女官葉鏡瑩和警衛潘國臣表情曖mei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公主,時候不早了。”女官說。


    “被太多人認出來就不好辦了。”警衛說。


    “我們到林子那邊走走吧。”千樺說。


    女官和警衛同時麵露無奈。


    享堂的盡頭是一片密密的鬆柏林,林內一條鵝卵石的小徑直通大門。


    二人並肩而行,女官與警衛抱著十二分的警惕與七分的不滿緊跟其後。


    “你來這裏祭奠戰友嗎?”


    其實隻是想跟不相關的人說說話,或者說,體察民情――千樺在心裏解釋道。


    “是的,來這裏的老人是來祭奠他們的子女,學生是來祭奠他們的英雄,而我們這些軍人是來祭奠我們的戰友……以及我們自己。”


    “可是你們還活著。”


    “我們隻比死去的人多幸運那麽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一點點,有時候我會想,究竟是他們代替了我們去死,還是我們代替了他們而生?”


    “你還活著,活著就是一切。”千樺堅持道。


    “希望他們也這麽認為。”


    這個人,與超脫還有一段距離。


    千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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