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九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淡綠色衣裙,係著藕荷色的披風,梳了個極簡單的發髻,發間不過珠花兩朵,金釵一隻,薄施脂粉,素雅清新,氣色顯得比昨日好了許多。


    明菲從高腳果盤裏抓了個佛手柑遞給山兒玩,親熱地拉鄧九坐下:“姐姐昨晚睡得可好?飯食可合胃口?若是差了什麽,和我說,就當自己家,別客氣。”


    鄧九微微一笑:“一切都很好。弟妹安排得很周到,花媽媽也很貼心。”


    龔遠和起身道:“你們說話,我去書房。”


    山兒見他要走,抬起頭來睜圓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他,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和叔叔……”


    劉媽媽笑道:“山哥兒這些日子同龔爺混熟了,一清早就嚷嚷著要過來尋人。”


    龔遠和憐惜地摸摸山兒的頭,彎腰將他抱起:“叔叔領你去看大狗。”如果鄧關兩個成年的兒子被抓,那等於鄧關就隻剩下這根獨苗,自是要好生照料才是。


    山兒扔了佛手柑,興高采烈地拍著手,摟住龔遠和的脖子,嗬嗬笑著朝明菲和鄧九揮手。


    劉媽媽笑道:“龔爺好耐心。”


    鄧九微微皺了眉頭,不悅地掃了劉媽媽一眼,沉聲道:“還不快跟上!”


    劉媽媽頓時變了臉色,躬身朝明菲和鄧九行了一禮,倒退著退出房去,快步跟上龔遠和。


    鄧九端起笑臉,抱歉地和明菲解釋:“我大哥經常不在家,他的娘是個侍妾,常年關在內院之中,他平時很少見到父兄,周圍都是一群女人。難得表弟脾氣好,有耐心,他就給粘上了,一路上給表弟添了許多麻煩,今後少不得也要給弟妹添麻煩。”


    明菲感覺鄧九為人挺謹慎的,便笑道:“遠和他向來挺討小孩子的歡心,當年我的小弟弟頑皮得不得了,家裏人都收拾不下,偏偏就肯聽他的話。不過小孩子還是應該多和同齡的孩子玩耍接觸才好,這是大人代替不了的。”她本想說多和父兄在一起才利於培養男子漢氣質,但想到鄧家這種情形,這孩子怕是永遠也見不著自己的父兄了,卻是沒敢說。


    鄧九皺眉道:“我本想給他買個五六歲的小夥伴來陪著,可是現在什麽都沒定下,買了來總歸是累贅。等過些日子又再說吧。”


    明菲詫異道:“什麽都沒定下?”


    鄧九淡然一笑:“我原來經常行走江上,認得我的人不少。因而並不打算在這裏久居,現在隻是情非得已。待家裏的事情一了,我那兩個侄兒的下落明確,或是投了他們去,或是看情況。”


    她們這樣的身份,雖則有崔憫睜隻眼閉隻眼,但總歸水城府離撫鳴太近,若是被人知曉,麻煩終究不少。明菲見她神色淒苦,便道:“人生無常,你想開些。”


    鄧九垂下眼眸:“想不開又能如何?日子還不是照樣要過,活著的人也要繼續活下去。”


    “奶奶,表小姐來啦。”小丫鬟錦雲在外脆生生地喊了一聲。


    隨即薛亦青歡快的笑聲響起來:“我聽說家裏來了位姐姐,迫不及待地就想來認識。”


    鄧九趕緊站起身來,探詢地看向明菲,明菲低聲道:“就是薛家的小姐,你叫她青妹妹就行。她自小體弱多病,極少出門,不認識你的。”


    說話間,薛亦青已經笑嘻嘻地走進門來,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鄧九一番,不等鄧九開口,就先盈盈一拜:“見過表姐。”


    鄧九臉上堆了笑,還禮道:“青妹妹好。”


    薛亦青試探道:“我自小體弱,隻和母親回過兩次外祖家,不曾有機會見過表姐。不知表姐怎麽稱呼……”


    “陸馨。”鄧九泰然自若地回答,“說起來,我們已是出了五服外的,平時和你外祖家中來往也不多。”隨即托辭自家大哥遠遊在外,嫂嫂亡故,唯一一根獨苗山兒身患重病,她不得不找到薛家,這才來了此處向守真子求醫。


    孤身女子帶著侄兒到遠房親戚家中求醫,有些不合常理。薛亦青有些疑惑,但見明菲對鄧九意態親熱,又聯係到龔遠和此去撫鳴的目的,心中已有幾分明白,也就跟著含糊過去,不再追問,心想若是有人問起,還得替表哥表嫂遮掩一二才是。


    鄧九並不久留,禮數盡到便起身告辭,明菲叮囑她道:“今晚設宴給你們接風,到時候我讓人過來接你。”因劉媽媽還未歸來,她身邊無人伺候,便叫錦霞送她回去。


    薛亦青目送鄧九離開,立刻將繃直的身子放鬆,脫了鞋爬上羅漢床,靠在明菲肩頭,愁眉苦臉地道:“表嫂,表哥說我哥哥過幾天就來接我回去,可是真的?”


    明菲剝了幾粒栗子遞給她,順便掐了她的臉頰一把:“自然是真的。是不是舍不得我啦?等明年春天你出閣,我們又來送你。”


    薛亦青害羞地道:“你再說,我不理你了。”


    明菲笑道:“你表哥給你做的那個玉山擺件已經好了,明後日就送來,正好給你包了一起帶回去。”


    薛亦青把手裏的栗子全數塞進明菲的嘴裏,嗔道:“叫你還說!”


    二人正在笑鬧,忽聽錦雲道:“媽媽來了?”


    花婆子生硬地應了一聲,進來道:“奶奶,您吩咐的事兒都辦好了。”


    薛亦青見她臉色難看,似是有事要回稟明菲,便下了羅漢床,穿上鞋子,笑道:“我得散步去了。老道長說,貓冬不可取,得多多活動才是。”扶著娥媽媽的手肘,一蹦一跳地跑出去。


    花婆子沉了臉,走到明菲麵前道:“奶奶,白露她不肯。”丹霞倒是什麽都沒說,就喜滋滋地應了,白露卻是仿佛天塌下來一般,死活不允。


    早在意料之中,明菲淡淡一笑:“理由?”


    花婆子道:“說是她就想同金簪一樣,伺候奶奶一輩子。”


    明菲彎起嘴角:“不是想伺候我一輩子,而是看不上那人吧?這意思,竟然是攀上金簪了,金簪不嫁,她就不嫁?人是我特意為她選的,她連我的話都不聽,敢打我的臉,我怎麽敢指望她伺候我一輩子?”


    “她也配和金簪比!”花婆子一愣,隨即暴跳如雷,麵目猙獰。龔家這樣的人家,有妾有通房不奇怪,但那要明菲親自開了口,自己挑出的人才算得,否則一切都是萬惡的,堅決不能允許。


    明菲按了按她的手背,笑道:“媽媽稍安勿躁,這種事情總得你情我願,別害了韓明。她既不肯,我也不能強迫她,便讓紫菱配了韓明吧。”


    “平白便宜了紫菱那小蹄子。”花婆子挑挑眉,眼裏的厲色去了幾分,笑道:“奶奶,紫菱配了人,針線房裏就缺了人,得安排一個人去針線房才行。”


    明菲點頭:“這事兒你去安排,就算是要罰她去針線房,也要有由頭。”到底是她身邊的大丫鬟,就算是要打發,也得有個合適的理由,不能叫人憑空猜疑,亂嚼舌頭。


    這還難麽?丟幾顆花生米,小耗子自然會嘴饞。花婆子一笑,轉身去尋了薛明貴,按著明菲的意思,讓他去和韓明與羅朝定二人說定,最好年前就將小定下了。


    花婆子與薛明貴說好,回來時遇上丹霞與白露一道往廚房去安置晚飯,便朝白露笑道:“你這回可稱心如意了,奶奶聽說你看不上韓明,體恤你,已將紫菱配了韓明。”


    既然是奶奶精挑細選出來的,必然不是一般的人,怎地輕易就給了紫菱?丹霞聞言,變了臉色,偷偷看了花婆子一眼,見她笑得眼角滿是褶子,眼裏卻閃著寒光,不由心頭一寒,再看白露,白露的眼裏竟然是露出一絲喜意來。


    丹霞不由想起昨夜金簪同她說的話:“白露容貌比咱們好,心也和咱們不同。她瞧不上奶奶給她挑的人,也是有的,實在不領情,你就別勸了。勸了也白勸,她反以為你是在擋她的路。”


    她當時聽了這話,就隱隱有些明白,隻是還不敢確定。她呆慣了後府內院,又是作為陪嫁來的,但因為大爺和奶奶要好,奶奶又是那般樣貌,年紀又小,大爺又連紫羅和梅子都打發走了。她也就從來沒生過那種心思,想著白露也應該同自己一樣,規規矩矩守好本分,奶奶自不會虧待誰。誰知白露竟然果真如同金簪所說的,生了那樣的心思!


    到底是多年的姐妹,丹霞忙道:“媽媽是開玩笑吧?奶奶既然說過是白露的,怎地突然就改了紫菱?”一邊說一邊去扯白露的袖子,示意她趕緊回心轉意,猶不算晚。


    白露一口截掉她的話,笑道:“媽媽是什麽人,是內總管,哪裏會和咱們開這種玩笑話?快些兒去廚房,別耽擱了奶奶吩咐的事。”


    丹霞心中有萬千的話說不出口,眼睜睜地看著花婆子扶著錦綺慢慢走遠,跺了跺腳,恨鐵不成鋼地道:“你會後悔的!我都聽金簪說了,那韓明將來就是一個掌櫃,他家裏也是有丫頭婆子使喚的!”


    白露眨眨眼:“傻!如果人真好,為什麽不給金簪?我不要,轉手就給了紫菱?”


    她不要?她以為真的是她在挑東西?連她們都是奶奶的人,奶奶給了恩典還不領情。丹霞無語望天。忍了又忍,道:“這是奶奶的心意,你就不怕你這般傷了奶奶的心?”也不等她答話,徑自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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