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寧宮陪著永寧公主吃飯、說話,一直過了午後申時,楊寧才在永寧公主戀戀不舍之中離開了福寧宮,和向忠一起去了東廠總部大堂。


    因為新的一年的各項工作早已經展開,東廠各路大部分的辦事人員和“檔頭番子”全部撒往了各地辦事去了,因此此刻的東廠大堂內外顯得有些冷清,隻有寥寥不多來往總部匯報、辦事的番子和坐守總部的掌班、司事等內監人員。


    聽到楊寧到來,東廠掌刑千戶刑鐵風、新任掌刑百戶張為年急忙率一幹人等迎出東廠大門之外。張為年今日午時剛剛從北邊延慶府趕回來,卜昌親屬部將那邊自有丁勝率人監視。


    對於在東廠裏地位僅次於楊寧的掌刑千戶刑鐵風,盡管今日李太後先於他而得知了行刺賊人的進一步消息,很有可能是這刑鐵風的“功勞”,讓楊寧心裏微微有些不快,但現階段來看,東廠尚未整頓完善,向忠、張為年等人勢力還不夠壯大,東廠的大部分事務楊寧還是不得不依賴這位外表粗豪憨直、實則內心精細狠辣的東廠老吏,不過也好在這刑鐵風隻是忠於李太後,這對楊寧來說並不會造成什麽妨害。


    東廠大堂之上,楊寧聽取了刑鐵風對於這段時間來東廠事務的匯報,以及有關行刺楊寧賊人的消息。其實這些事務早有向忠對楊寧稟報過了,不過最後有一件事情引起了楊寧的注意,是刑鐵風午時剛剛獲得的情報,是關於山東、河南等地民亂四起、造反不斷的事情,據查這其中有一反教教派——大義教在背後煽風點火、鼓動挑唆的痕跡。


    這是楊寧第二次聽說這個“大義教”的名字,上一次還是在隆福寺與張居正初次相遇時聽他提過,當時張居正便說這大義教乃一支邪教,利用黃河水災而鼓動災民造反,暗藏禍心,沒想到過去這麽久,明朝廷非但沒將這大義教剿滅,反而其活動有愈發猖獗之勢。


    在張居正、東廠眼裏,在明朝廷眼裏,這大義教自是什麽“邪教”、“反教”,但在楊寧的思想裏,對其卻並沒有什麽太明顯的憎惡之感,在他看來,這大義教說不定就如同曆史上像什麽“黃巾軍”、“白蓮教”、“太平天國”等組織、教派一樣,都是“官逼民反”,為了生計而不得不奮起反抗的窮苦農民罷了。


    自古成王敗寇,若是這大義教成功了,那他們的教首便又是一個“朱元璋”,又會建立另外一個“明王朝”,若是失敗了,那他們隻能遭到明朝廷血腥鎮壓的下場。依楊寧的個人觀點,這大義教成功的係數隻怕是微乎其微。


    因為,雖然現在明王朝的統治羸弱不堪、瘡痍處處,但卻還沒到了滅朝換代的地步,更何況如今張居正已經上台掌權,整個明朝天下馬上麵臨著一場徹頭徹尾的全新改革,更重要的是改革其中將會有著自己的“高瞻遠矚”、查缺補漏,隨著改革的一步步展開,天下百姓生活一步步走向安定富足,像大義教這樣有所謀求的組織便會失去了最賴以生存壯大的土壤——那就是民心,最終的結局必將以失敗而告終,隻是到時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埋骨黃泉了。


    聽完了刑鐵風關於這件事的匯報,楊寧沒多說什麽,但卻記在了心裏,由此也聯想到了邊疆異族的動向,不過東廠的情報裏卻很少有關於這方麵的消息,這讓楊寧頗為無奈,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這是由目前東廠的本質決定的——那就是當權者監控百姓官員的暴力工具。


    雖然楊寧最終可能改變不了東廠的這個本質,但他卻可以改變東廠的職能,從接手東廠那日起他就打定了主意,將東廠的職能更多的由對內轉向對外,像監視明境內敵國間諜活動、監視邊疆異動、甚至潛入敵國進行偵查等等,徹底將東廠這個曆史上臭名昭著的龐大特務血腥機構轉變成為明王朝維護百姓和國家穩定的“利器”。當然,這需要相當長的一個過程才能實現。


    刑鐵風匯報完畢,主管東廠律令監察的掌刑百戶張為年,根據楊寧上任伊始刻在堂前鐵碑上的“廠訓”與“廠規”,向楊寧匯報了這段時間以來東廠番役的違規違紀情況。


    果然不出楊寧所料,東廠裏那些桀驁不馴、兩手血腥的老番子們,在外出執行“廠務”時,並沒有將楊寧當初製定、並三令五申的十八條“廠規”放在眼裏。


    據張為年的匯報,自楊寧初步整頓東廠之後到現在這短短半個多月時間裏,東廠番役違反十八條“廠規”的事件不下二十起,幾乎是一天一起。這其中,辦事驕橫、欺壓百姓、以權謀私性質的事件占了大多數,這些事件的當事人目前隻是被張為年記錄在案,等著楊寧下令進行懲罰;而其中,有兩起事件的性質最為嚴重,造成的後果和影響也極為惡劣。


    一起事件是東廠十二部之中負責監視京城百官、會審獄堂、拷訊罪犯內四部之——“卯部”下屬的一位內監領班及其部所屬一名檔頭、幾名番子將一名翰林院“編修”冤捕入獄、嚴刑逼供、屈打成招後又私下裏勒索這位翰林院編修家人,結果這幾人錢財到手、而受到幾人酷刑的這位翰林院編修卻慘死獄中。其家人得知後,自是心痛悲憤,披麻戴孝跑到刑部大堂、大理寺、都察院等衙門哭訴大鬧,搞得京城人盡皆知,影響極壞。


    對於犯事的太監領班及那名檔頭和幾名番子,刑鐵風猶豫著沒拿出處理意見,張為年卻當機立斷領人將他們抓了起來押入了東廠大牢,為此還與“卯部”的內監、番役發生了一番衝突。


    聽到這裏楊寧不禁目光望向刑鐵風,他心裏明白刑鐵風之所以不表態是不想得罪人,再者,在以前的東廠,這樣的事情並不算什麽性質太過嚴重的事情。照這麽多年來的規矩,東廠辦事,隻要不是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後果,隻要不是惹怒皇上降旨怪罪,那就沒有大不了的。其實說白了,刑鐵風做了這麽多年的東廠掌刑千戶,像這樣酷刑逼供、枉屈人命的案子,手頭上肯定更是少不了。


    在楊寧目光注視下,刑鐵風自是免不了一番誠惶誠恐的解釋,像什麽從大局考慮了、怕手段激進引發混亂了、像這種事需要等著楊寧這個廠督回來稟明太後和皇上處理了等等。對於刑鐵風的這些解釋,楊寧嘴上沒多說什麽,也沒責怪他,但心裏卻對刑鐵風的印象更差了幾分。


    這刑鐵風在東廠一呆多年,還真是混成“老油條”了,盡管開始時他在自己接管東廠方麵幫了不少忙、出了不少力,但其行事總想著利害不攤,可既然如今東廠的廠督換成了自己,更準備對惡名滿盈的東廠進行一番大刀闊斧的改革,像刑鐵風這樣的人終究會成為改革之路上的“絆腳石”。是“絆腳石”自然要搬開才行,可這刑鐵風怎麽說也算是李太後的人,短時間內自己卻是不可以動他,目前暫時也隻能這樣,自己要做的隻能是多多培植向忠、張為年等忠於自己的人,以期最終掌控整個東廠而如指臂使。


    張為年所匯報的另一起事件,卻是要比前一件惡劣得多,東廠十二部外八部中負責京師天津、河南山東偵緝監察事務的“辰部”中的幾名“檔頭”和十幾名“番子”,在河間府執行廠務時,遇到一隊屬於山東“鎮遠鏢局”的鏢車隊伍,因見鏢主女兒姿容貌美,竟起了色心上前調戲,雙方發生衝突,又見到打破的鏢車露出的銀兩而起了貪意,這幫東廠檔頭番子竟然殘忍殺害了整支鏢車車隊共計十六人,而隻有鏢主女兒在眾鏢師拚死護送之下得以逃得性命。


    這件事情按時間算,正是發生在元宵節前楊寧剛剛頒布了十八條廠規並通曉全部東廠番役之後沒兩天的時間。而因為有人走脫,那些行凶的檔頭番子卻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四下追殺那鏢主女兒不成,於是便四散逃逸了。


    而也正是那位逃得性命的鏢主女兒,悲憤絕望之下一路逃避著那些檔頭番子的追殺上了京城,心力交瘁之下,當街正好碰到一長溜朝廷官員的坐轎,便撲倒在轎前攔了下來,而這轎子裏所坐的官員,卻正是自天壽山祭掃皇陵歸來的內閣首輔張居正等人。


    依張居正的脾氣,這種事情他又豈會不聞不問,當下便將這女子帶回府中,一問之下才了解了事情原委,頓時怒發衝冠。但考慮到這些為惡者乃是東廠屬下番役,楊寧又去了昌平湯山沒回來,張居正便將這事情暫時壓了下來,隻知會了東廠的“大檔頭”刑鐵風和“二檔頭”張為年。而前幾日楊寧回來,卻因為追查他遭到刺殺之事,東廠的這些事便暫時壓了下來,如今刺客之事已經有了眉目,這些事情便被提上了日程。


    聽完張為年的匯報,楊寧心裏暗道:本還想改革東廠之事上掌握節奏、循序漸進,但現在從短短時日發生的這些違紀事件、尤其是兩起惡性違犯“廠規”之事來看,不用霹靂重手,是無法真正改變東廠目前的腐朽陰暗局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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