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大漢天下,二日並存,十分混亂,休若此來,必有所指教,鄙人洗耳恭聽。”


    荀衍慢慢抬頭,看我一眼:“飛帥親引精銳而來,想必有所思?”


    這話說的有意思。


    我勉強忍受著些微不適感覺,斟酌說道:“其實,泰半乃是昔時許都舊部。此時此刻,局勢急迫,我卻是……未便多想。”


    曹操都危險成這樣了,我肯定不能趁人之危的,這次來,是真心援助,先抵禦住河北的強大攻勢。其他,想太多都沒有意義。


    荀衍笑道:“飛帥直爽。不過,河北群醜人馬雖多,實乃烏合之眾,其實無需多慮。”


    “不一定吧?”初見麵,我嘴上不好放炮,心裏可完全不同意這種判斷。雖然河北的勢力派係確實雜亂了點,而且一直或明或暗互相傾軋不止,但現在人家都圍住你曹氏家門口了,軍心士氣明顯高出一線不止,你還在說不足為慮什麽的,就有點大言炎炎了。..


    荀衍微微一笑:“再說,曹孟德的困境,不正是你我的機會麽?”


    好,一開門,泰山就出現在眼前。


    荀衍道:“我素知飛帥是正直爽快的人,所以才如此冒昧……”


    我忽然抬起手,指著他的胸口:“三先生,你可是九君子中人?”


    荀衍一愣,眼珠轉了兩轉,忽然哈哈大笑:“果然瞞不住飛帥,我正是九人之一。”


    我看著他,心想:“這便對了。”


    在許都做司隸校尉的時候,我廣交各路豪傑,那時,就有兩三位大賢小閑,像大遊俠王越、沮授的侄子沮鶻、雞肋公子楊修什麽的,都隱約給我漏過一絲半點風聲,有這麽個野心勃勃的小團夥。但即使後來池早也半推半就,加入了九人集團之後。我也沒有理會他的遊說。答應俯就其中。


    原因隻是一個,我嚴重懷疑他們的執行能力,對他們的保密能力更是毫不信任。


    所以,我一直的態度就是:遠遠看著,不湊熱鬧。


    事實證明我的看法沒錯,池早後來主持發動宮廷政變,布置已經很不錯了。順帶連我都算計在內,令旗一揮,更是各方一起動手,聲勢逼人。然而隻是因為內部出現淳於意和張五這麽兩個低級別叛徒,全盤方案便近乎毀於一旦,參與之人幾被一網打盡。


    靠著我的無私幫手。池早才挾持了建安帝劉協,逃脫而去,算是沒有徹底失敗。


    你說這種團隊,讓我如何能起半分尊敬之念?


    不過我數來數去,總覺得他們似乎差了一個人。


    公孫謹、王越是民間武力,代表世家大閥,外圍還有蒯良等人暗中資助;張繡的二兒子張泉、武衛營都尉韓毅等有一定的軍中勢力;陳諱、淳於意控製著宮廷衛士;法正、楊修、司馬懿代表青年一代,雖然都很多智。但畢竟年紀尚幼;其他……嗯。後來又加上了沮授叔侄和池早等……


    一群烏合之眾!


    我有一個感覺,他們還缺少一個靈魂人物。


    在池早之前。他們就號稱為九人集團。當然,你可以說九乃陽數之極,言其至多,而非實指。


    但是,根據我的經驗,九人團夥之所以敢於謀算這種幾等於謀逆的“騰蛟計劃”,而且隨後不久就真的發動了政變,必定有一定的把握。


    這個把握,不僅僅是掌握宮衛的長樂宮衛尉陳諱、衛士令淳於意,而且還關係到尚書台的控製。


    隻掌控住皇宮內城沒有任何意義,尚書台才是許都zhèngfu裏真正的權力機構。


    而尚書台一號人物,代尚書令荀彧,在眼前的局麵之下,顯然不會摻合到這種政變之中。


    池早宮變的後續發展,驗證了這一道理。


    由於尚書台早有提防,漏一穴而潰千裏,直接導致了政變的破產。


    但是,如果有了荀衍,那麽,一切都將大大不同。


    荀衍在我離開許都後不久就升職為少府。


    少府,乃朝中九卿之一,掌宮中禦衣、寶貨、珍膳等。


    秦及漢初,尚書還是少府的屬官,是在皇帝身邊任事的小臣,與尚冠、尚衣、尚食、尚浴、尚席合稱六尚,因其在殿中主管收發(或啟發)文書並保管圖籍,故稱尚書。直到東漢光武帝時,令侍從左右的尚書協助處理政事,以此製約三公,才使得尚書這一事務官變質為政務官,權責日益重要。


    時至今日,尚書台名義上的上司少府,雖然也還算在九卿之中,卻的的確確是一個沒有任何實權的位置。


    但是,荀衍畢竟是尚書令荀彧的嫡親兄長。


    有這麽一層深深的關係在,可以設想一下,如果在政變的關鍵時刻,荀衍能出現在尚書台裏……必定能發揮出遠超少府這個職位十倍甚至百倍以上的強大能量。


    “真想不到,原來那個人,是三先生!”我由衷地歎息,心裏不禁為遲早惋惜不已。


    真是個沒運氣的家夥!


    荀衍聽懂了我話中的意思,雙目微微一黯。


    “很遺憾,那次我不在許都,不然,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說話間,我們默默又互相打量了幾眼,一種名叫默契的感覺微然蕩漾起來。


    原來,這位荀衍先生,也是一位擁有強烈正統意識的名士,昔時與車騎將軍董承等漢室死忠公開唱和,過從甚密。本來,他這種行為並不明智,在曹氏為王的建安朝廷中大遭忌諱,當建安五年初董承集團全軍覆沒之時,多少無辜受到牽連,破家滅族。但唯有他反而安然無恙,躲過了曹操的首次建安大清洗。


    原因無他,隻因為他是曹氏集團中二把手荀彧的三哥。


    由於荀彧的存在,即使他沒有插手甚至因各種理由而遠離這次清洗,但很多人依然因為他而幸存。


    荀衍不過是其中之一。


    他當時在少府中擔任掌管筆墨和封泥的守宮令,在這兵荒馬亂、嚴格軍管的東漢皇朝末代,其實不過是可有可無的角色。多少大敵高山一般堆積在眼前的曹孟德根本無暇顧及這麽一截雞肋小骨頭,尤其旁邊還連接著荀彧這根有力的大翅膀。略微挨擦就可能出現更大的問題。


    所以看到查無實據,曹操眼都不眨,一抬手就過去了。


    但是曹操絲毫沒有意識到。他隨意放掉的。是一頭渴望複仇的猛虎。


    董承等人的死亡徹底震撼了原本埋頭苦幹、很有些書生氣息的荀休若。他萬萬沒有想到,之前一直表現出齊心戮力的建安朝廷,僅僅五年不到就露出了醜陋猙獰的本來麵目。


    痛定思痛,荀衍認定,漢室欲要中興,首先必須除掉逆賊曹操!


    為此,荀衍不惜聯絡一切可以團結的人。


    官吏、將領、名士、遊俠、紈絝公子哥。三教九流,隻要反對曹操,全都無所謂。


    九人集團,由此誕生。


    因為此,長樂宮衛尉陳諱、荊襄老名士蒯良、關中小名士法正、洛陽公子楊修、河內後起之秀司馬懿、遊俠王越、遼東大閥之主公孫謹、世家子弟淳於意、武衛營都尉韓毅、大將張繡的二公子張泉、袁氏謀主沮授,甚至後來居上的江湖郎中池早。紛紛被迅速吸納進去。


    等少府出缺,荀彧推薦他任職時,九人集團,已經完全捏合成形,陳諱等核心成員都隱隱以荀衍馬首是瞻。


    去年底,池早在許都二次暴動,若非張泉的貼身奴仆張五出首告密,同時淳於意臨陣反水。差點兒就革掉曹操的老命。把許都一鍋給端了底兒。


    一鍋大好的宮廷兵諫湯,就因為淳於意和張五這兩粒老鼠屎而壞了味道。形勢瞬息崩潰。


    功敗垂成,聞訊趕回的荀衍看著人頭滾滾、滿目瘡痍的許昌城,仰天長歎:天不助漢哪!


    就在事發前一個月,他被派往關中,代表朝廷慰問坐鎮長安的鍾繇等人,順道安撫正私鬥不止的馬騰和韓遂,因此錯過了這一次動手的時間。


    由於他不在許昌,池早借助河北袁家和黑山軍的強大外勢,很順利地接過護漢衛劉騰蛟軍的領導權,策劃了這次頗為周密狠辣的政變計劃。


    令荀衍痛心疾首的是,他們九人集團其實還是有核心分子和一般成員的區分的,若他當時身在許都,便鐵定不會冒險使用張泉這種不成氣候的小崽子。同時,他們主要的幾個中堅老人,也一直都不太信任淳於意這種從曹氏軍隊中晉升上來的拱衛將領,哪怕他是淳於家族的子弟。


    所以,在荀衍看來,如果當時自己在許,必定能避免這些失誤,使這次兵諫獲得完全成功。


    當然,也因為如此,無論是張泉,還是淳於意,都不知道九人集團中,最核心的老大是誰。


    由於不在許都現場證據明確,一切政治經曆清白,荀衍再次奇跡般地躲過了曹操高揚的屠刀。


    甚至沒有經過任何審查。


    但越是輕易閃身,荀衍心頭越恨,越是下定徹底覆沒曹氏集團的決心。


    前幾天他聽說杜襲率一支襄陽軍的代表團前來訪問許都,算定日子,便匆匆趕來相見,他知道,在反曹的道路上,我和他是殊途同歸的。


    聽完荀衍簡潔的自我介紹,我默默點了點頭,心裏浮起兩個疑問:


    這半年來,河北攻勢日猛,荀衍為何不聯絡池早、王越、法正、楊修這些九人集團中的老同夥,反而找上了當時就不肯加入他們的我呢?


    現在不同以往,這些人在河北政權中地位崇高,權力日重,無論人力還是物力,手裏的資源大把。


    其次,荀衍到底想做什麽?


    當然,我更進一步思索之後,很快便已大半明白。


    我不了解荀衍的具體思路,但是,不難猜測。


    從個人情感來說,出身清貴,胸懷正義的荀衍並不喜歡王越、法正、陳諱那些各有打算的同夥,尤其,池早等人劫走建安帝,卻連招呼都沒跟荀衍打一個,絲毫不理會他的存在,對自認反曹首領的荀衍來說是極大的侮辱。在荀衍的眼裏,恐怕那些人都是帝國的叛徒,其罪大惡極處,比曹操也不遑多讓。


    從現實合作的角度來說,池早縱使現在位居長子政權的丞相高位,卻依然要受製於袁氏、張燕、真金等手握兵權的各方勢力,能夠給予荀衍的支持肯定是遠遠不夠的,就算達成合作協定,也必定與他的期望和設想大相徑庭。


    相反,他來找我,情況就簡單許多,襄陽軍勢力雖然略弱,但我一人就可以基本做主,更加容易深入合作。


    當然,最重要的是,我的性情為人、一貫的行事方式,應該比較合乎荀衍的理念。


    剛出山,我就數次釋放過近萬的袁軍戰俘;而在長沙,我在實力極其虛弱的情況下,更是斷然和劉備、張燕結盟,公開反抗曹氏暴政。就如現在長眠於地下的劉備在上個時空中曾說過的: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反,事乃可成耳。


    咱也是忠義仁慈之人哪!


    因為此,我和荀衍對視幾眼,彼此就能了然於心,產生默契。


    人與人之間,有時端的要看緣分。


    我和荀衍,顯然相性大半吻合,有成為至交的潛質。


    胸中裏不停地盤算清楚,我暗暗點頭,這個猜測,估計仈jiu不離十。


    心底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以前我判斷沒這麽錙銖必較,明快清晰,這是否說明,近墨者黑,一直跟著周瑜,我也學會了彎彎繞著看世界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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