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吳好像白賺了兩杯咖啡。


    灰衣人說完自己的訴求後,便久久靜坐,既不說自己的計劃是什麽,也不說想讓左吳如何配合,更不說自己有什麽手段。


    最關鍵的,他沒說能給左吳帶來什麽樣的好處。


    左吳不覺得自己同灰衣人有那種能相視一笑便心有靈犀的默契,這或許也是他們身為墮落國度成員的一種傲慢——


    覺得一切都盡在掌握,行動也勢必是以他們為主導,隻有他們自己能知道何為最快最高效的行動方略,也隻有他們自己能做到。


    可出乎意料,左吳倒不覺得自己有多討厭他們的傲慢,先不用說仁聯確實是這個世界的公敵,有人願意站出來去對付這個暫且摸不著的敵人,自己是樂見其成的。


    左吳可不會覺得一切事端都是要自己經手才能處理得好,否則這豈不是和墮落國度犯了一樣傲慢的錯誤?


    說到底,地球以及其所在的太陽係壓根不是自己的疆域,而是在銑麻文明境內,自己相當於是同灰衣人約好了去人家的地盤搞事,做的是無本買賣,有什麽損失也是銑麻文明替自己承擔,怎麽都不虧。


    至於朝仁聯的世界線扔探測器的行為會不會是一種挑釁和撩撥,有將仁聯的目光引向這邊的可能,左吳則更不覺得是什麽問題。


    難道自己俘獲仁聯戰艦,收留來自差點讓仁聯折戟的光明星海的小灰,還和仁聯能竊取其他世界線的星球所利用的陶沃姆虛空長城節點有過苟且和不淺的關係,哪條不比區區向仁聯投去窺伺的目光要嚴重?


    退一萬步講,就算自己真的什麽都不做,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窩在銀河,來自仁聯的隱患難道就不存在嗎?每時每刻他們照樣有可能找上門來,將瞬間覆滅光明星海的事在這片銀河又一次上演。


    還不如自己主動出擊。


    若墮落國度最終失敗,他們也算是給自己開路,先行丈量下這水有多深。


    想著。


    眼前的兩個灰衣人開始愈發順眼,或許也有他們佩戴的光學迷彩給了左吳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麵的遐想空間,讓左吳有一股去朝他們多搭一下話的衝動。


    說做就做。


    左吳站起,走到已經悄然挪開很遠的新人麵前,伸手稍微在其光學迷彩的範圍內大致確定了一下對方的提醒,免得出現臉貼臉的窘境:“如何,這片星空給你的感覺怎麽樣?”


    抱著膝蓋的新人發現自己已經挪無可挪,求救般看了下自己的前輩,見對方沒有任何幫腔的意思後,才別扭的開口:“……太吵了。”


    左吳歪頭:“是嗎?你的家鄉很安靜?”


    “請不要探聽我家鄉的情報,我……我會很難做。”


    “好吧,好吧,”


    左吳抱手,抬頭看了眼星空,聯盟所處於的星係恒星昏暗,加之嚴格的全息投影管,使得天上的繁星點點清晰可見,偶爾會有些不一樣的光點劃過,能讓人猜測是不是數百年前某個不可一世的文明射向天空的造物所劃出的絢麗軌跡,如今文明覆滅,可其活過的證明卻隨著光的腳步傳播向了悠遠:


    “我倒不覺得有多吵,相反挺安靜的。”


    話音落下。


    新人便伸手,像是從他耳朵上拿下了什麽東西想遞給左吳,卻被作為前輩的灰衣人狠狠瞪了一眼,才悻悻收起,又嘟囔片刻:


    “可能是您佩戴的觀測造物有些……薄弱,看不清在夜幕下藏了多少星海聯盟用來試探我們的造物,也聽不到各個頻段中他們的聲音有多慌張,因為會出現來曆不明的我們同您接觸……著實是出乎於意料之外。”


    啊這。


    原來對方覺得吵是這個原因,左吳抓抓頭發,覺得自己的浪漫一去不回。


    而另一個灰衣人開口:“見諒,他剛出來工作,還擺脫不了想家的念頭,當然沒功夫去觀察這片銀河的美麗了。”


    左吳朝他咧嘴:“那你看出了什麽美麗?”


    灰衣人搖頭:“什麽也沒看出來,遠不如我的家鄉。”


    “哈,這不還是一樣?”左吳笑得大聲。


    “不一樣,我的後輩是沒有看,而我是仔仔細細看過後才得出的結果。”


    “行吧,行吧,”左吳搖頭,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星海聯盟對伱們的窺探會帶來什麽麻煩嗎?無論是對你們還是對他們。”


    “不會,不如說我們必須適應這種窺探和無意義的揣摩,去努力學會同這片並不美麗的星海和平相處。”灰衣人搖頭。


    “和平相處?你們墮落國度不是根本不想和星海中的其他文明交流的嗎?”


    灰衣人沉默一陣,左吳覺得他雖然嘴上嫌棄,可還是凝望著這注定和他家鄉迥異的夜空出了神。


    “沒辦法的事,我說了,當下這片銀河的變化幅度超出了我們的預計,若再不主動幹預,則很可能在此起彼伏的危機下無法持續自然發展又自然衰亡的進程,”


    灰衣人說著,站起去拍了下那新人的肩膀:“這樣不安定的銀河一定會影響到我們的家鄉,所以我們必須對這片星海負起更多的責任,去預防可能會幹預銀河自然進程的危機——”


    “……去成為此方世界的‘哨兵’!”


    哨兵。


    去預防和幹預種種滅世危機的哨兵。


    左吳點頭,眼前的會依然當然是裝備了同他後輩一樣的造物的,隻是透過光學迷彩,他強迫自己聆聽星海聲音的痛苦幾近溢出。


    看著他,左吳居然有些羨慕。


    灰衣人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家鄉,家鄉居然是一種可以讓人拚搏如斯的東西嗎?


    可自己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左吳低頭,隻覺得繁星點點下,自己周圍居然如此空曠而寂寥,地上的灰塵被風吹起,原本的涼爽鑽進衣袖成了徹骨的寒。


    他忽然抬腳,將地上的咖啡杯狠狠踢遠,力量用得稍大,又用上了一點釋放,使得那空杯劃出了一個可怖的弧度鑽向天空,又因為和空氣的劇烈摩擦化為了一個絢麗的火球。


    火光轉瞬湮滅,卻總算是稍稍照亮了一下昏暗的大地,讓左吳覺得自己至少有這一束光相伴。


    可惜和火光的轉瞬即逝一樣,被陪伴的感覺也是如此短暫。


    左吳搖頭,緊了下衣服,直接回頭:“走了走了,到時候太陽係見,希望和你們‘哨兵’的初次行動能馬到成功。”


    “有您的祝福比什麽都好,”


    灰衣人點頭,又歪了歪腦袋,忽然指了下他自己的耳朵:“您好像很失落,基於這麽長時間對您的的觀察,我大致能明白您的失落出於什麽原因;所以出於對您的答謝,我送您一條消息吧——”


    “您的家人已經回到星海聯盟,她們想給你一個驚喜。”


    ……


    艾山山和姬稚總算是回來了?


    這消息比什麽都要振奮人心,左吳隻覺得腳下生風,攔住一個擺渡星艦就開始往自己的行宮那裏邁進,同時不斷翻看著最近的工作消息。


    一切如常,好像艾山山和的歸來壓根沒有掀起任何波瀾一般。


    這是驚喜的一部分?還是這完完全全就是灰衣人出於對“家人”一詞的錯誤理解而做出的誤報?


    比如把接送黛拉放學的補習班老師也當成了家人?可黛拉壓根沒到放學時間啊。


    心懷忐忑。


    一路催促所乘坐的擺渡星艦加速再加速,左吳總算是跨越太空,衝到了自己行宮所在的星球;按灰衣人所說,歸來的家人就在裏麵。


    聯盟租給自己充當行宮的壓縮空間,左吳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卻並不感覺陌生,因為通過和鈍子的視頻通話再加上種種報告,自己是時常能瞥見這裏的邊邊角角的。


    熟悉的感覺湧來,與視頻中不同的是行宮門前比想象中的還要熱鬧,形形色色的人在這裏進進出出,或是前來尋求與新帝聯的合作又或者隻是來單純的試探;大家熙熙攘攘的腳步編織出了煙火氣,又成了這片星海的風景之一。


    煙火是熱鬧而溫暖的,幾乎驅散了左吳剛才感受到的那股寂寞的寒意,卻也讓從擺渡星艦下來的他有些不敢繼續向前邁步。


    艾山山和姬稚真的回來了嗎?


    自己興衝衝進去所迎來的會不會是鈍子肆無忌憚的嘲笑?彼時的自己還能狠下心來捶那光頭ai一頓嗎?


    等等,這難道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不,不是,家鄉和小家應該是有所區別的,比如自己會暢想帶著艾山山和姬稚去什麽地方逛一逛,去炫耀自己有了她們的支持。


    這想去的地方就該是‘家鄉’,總不至於是想同艾山山一起,她在前自己在後的騎在姬稚背上,在行宮周圍和內外溜達一圈吧?


    好像也不錯,隻是彼時艾山山的耳朵一定會紅透,會一下一下擦在自己麵頰上吧。


    ……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


    左吳搖搖頭,隱約覺得自己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力和騷動,才終於克服了雙腿的沉重,邁步向前。


    卻在路上看到了列維娜——女仆之前先一步告辭,說是放心不下行宮這裏會被鈍子搞得有多亂七八糟,才先一步過來整理門麵。


    有幾個穿著女仆裝的蟲人勞工在列維娜跟前兜兜轉轉,不知道是在忙些什麽。


    他們也是在準備所謂的驚喜?


    左吳想了想,覺得還是猜不透局勢,隻能抹了一把臉,把傳輸至麵部肌肉的神經信號全部吸收掉,做出一副雷打不動的撲克臉,往列維娜那邊貼近。


    列維娜發現了左吳,又給她麾下的女仆蟲人發布了幾條任務,才悠然揮手:“噢,老板,你看鈍子弄得,咱們行宮的門麵有多亂?看來沒我就是不行。”


    “哈,啊。”左吳還是看不出這驚喜到底是不是確有此事。


    列維娜已經擺出了一副嫌棄的樣子揮了揮手:“老板,愣在這裏做什麽?在偷窺時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就夠了,可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呢,快去行宮裏坐坐吧,我之後給你煮茶喝。”


    “啊,哦。”


    左吳轉頭,一時忘記了解除對麵部神經信號的吸收,隻覺得腳步愈發飄然。


    列維娜在催促自己去行宮之中。


    難道一切有戲?


    飄然之中,左吳越走越快,直到進入裏麵的深處聽到別人的腳步,才放緩步伐。


    朝自己迎麵而來的居然是鈍子,光頭ai好像是故意等在這裏準備與自己“偶遇”。


    這“偶遇”如此刻意,讓左吳心髒幾乎跳出胸腔。


    鈍子擺出一副撲克臉:“噢,陛下好巧,正好有十分重要的事務需要您親自批示,跟我來就好。”


    “哦。”


    左吳被吸收了肌肉信號的臉做不出任何表情,看上去隻是沉默而嚴肅;一路順著鈍子的引領,到達了行宮中深處的一個房間門前。


    鈍子駐足,拍了拍門扉:“請。”


    “哦。”


    左吳站直,趁鈍子轉過視線的一瞬拍了拍衣服,整理了下衣擺。


    門推開了。


    自己朝思暮想的家人果然在那裏——艾山山坐在桌前,單手杵腮,另一隻手揮舞筆墨,像是在信手應付複雜考卷的教授一樣凝視著桌麵;姬稚則是侍立在海妖的一邊,雙手背在身後,同樣低頭沉默不語,其柔順的馬尾順著肩膀垂下。


    她倆好像都沒有看見自己。


    左吳撫了下胸口,隻覺得心髒快要跳出胸腔,想說什麽卻覺得舌頭打結,隻能埋頭向前走去。


    鈍子悄悄關上了左吳身後的門扉,左吳終於站到了兩位女士的麵前。


    一直沒有抬起眼睛的艾山山停下了筆上的動作,左吳發現她壓根就是在亂塗亂畫:“陛下,別來無恙。”


    “艾……艾山山……”


    海妖卻把筆往桌上一戳,分叉的舌尖從嘴角探出一瞬又縮回:“什麽也別說,過來看看這裏,你做的好大的事。”


    “哦。”


    左吳點頭,無比配合的繞桌走向艾山山的同側,低頭,將視線轉向桌麵上的一刻。


    姬稚忽然從她背後掏出了一樣東西——


    是一束花。


    點綴著猩紅和森白的妖豔之花。


    艾山山終於抬起頭,手遮住已經通紅的臉:“來,左吳,這是我和姬稚送你的禮物。”


    左吳凝神,紅色是有著不同構造的花瓣,而那些森白則是一顆顆的牙齒——


    尖銳的牙齒,平臼的牙齒,分別來自海妖和人馬娘。


    艾山山抬起頭,通紅的眼睛凝視左吳:“我一直沒和你說,海妖的家鄉有個習俗,就是分別而再見的希望渺茫之人,會交換互相的牙齒表達紀念,這是我們最重要的習俗!”


    “我和姬稚的換牙期你都錯過了,這是給你的補償。”


    姬稚也點頭:“花是我和艾山山,在到訪的每一個星球摘的,雖然都是小灰的擬態就是了。”


    她倆一同看向左吳的表情,而艾山山發覺左吳還是撲克臉,有些泫然欲泣:


    “怎麽,你不滿意?……本來還想在花上弄一些紅色的繩結的,就是你包起列維娜肢體編出的結,可沒弄出來,不能怪我啊!那玫瑰花一樣的繩結正常人誰能學得會!”


    左吳搖頭。


    他隻是忘了解除對麵部神經信號的吸收罷了。


    也不需要解除。


    其眼淚像馬上像決堤的江河一樣滔滔不絕的溢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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