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雪地上堆起一個和路明非差不多高的雪人,兩根幹枯的樹枝插在雪人的身體兩側充當手臂,路邊撿來的鵝卵石是它的眼睛,頭頂上戴著一頂紅色的冬帽。


    繪梨衣踮起腳尖,把半根焉不拉幾的胡蘿卜截插在雪人的臉上充當它的鼻子。


    她雙手叉腰站在原地,點點頭,似乎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


    “你們兩個站好,老媽給你們拍張照。”喬薇尼手持一台數碼攝像機,微笑著揮揮手。


    “好。”路明非答應一聲。


    穿著臃腫羽絨服的路明非和繪梨衣站在了雪人的左右兩側,在喬薇尼的指揮下,雙劍合璧彎著腰用手臂比了一個愛心。


    喬薇尼按下了攝像機的快門,閃光燈亮起,將這瞬間定格在鏡頭中。


    “好了。”喬薇尼收起了攝像機,看了一眼腕表:“差不多該吃飯了,照片等回去再洗吧。”


    路明非於是牽起繪梨衣的手,跟在喬薇尼的身後往不遠處的赫魯曉夫樓群的食堂走。


    他們的活動範圍被局限在收容所附近一公裏,再往前,就是密集的地雷區,事實上,這一公裏內,埋著的地雷也不少,但喬薇尼記得附近的地雷圖,所以才帶著兩人到外麵玩堆雪人。


    路明非和繪梨衣來到收容所已經有五天了,尼伯龍根的邊界在三天前關閉,因為暴風雪停下了,這個尼伯龍根隻能在暴風雪肆虐的時候與外界互通。


    路麟城那邊依舊沒有昂熱和楚子航的消息,他說他們很努力地在周邊尋找過,還發現了那輛撞毀的氣墊船,但冰天雪地裏沒看到一個活人。


    路麟城告訴路明非,隻能等下次尼伯龍根開啟的時候,再派人出去尋找,但委員會認為,既然這兩天沒有找到,那最好還是不要再貿然行動。


    派出太多的人離開尼伯龍根,會導致收容所的防衛力量出現空隙,誰也不知道那夥襲擊的人什麽時候會來,最好還是等待補給日會更穩妥一些。


    所謂補給日,就是收容所和學院約定好的,每年補給物資的日子,大概在聖誕節的前後,學院會運送大量的生活物資抵達大裂穀外,屆時他們就能和執行部的武裝力量聯係上,請求支援。


    按照委員會的意思,路明非和繪梨衣就安心待在這裏。


    路明非倒是不討厭收容所內的生活,食堂的飯菜雖然一般,但也有個普通學校食堂的水準,雖然這裏天氣寒冷,見不到太陽,但房間裏有暖氣,晚上睡覺也不至於凍出毛病,況且這裏還有他的媽媽。


    喬薇尼一整天都很閑,幾乎沒什麽工作,沒事就帶著路明非和繪梨衣去活動室打打兵乓球和羽毛球,或者去射擊訓練室射靶子。


    收容所地下的設施相當完善,除了活動室,還有健身房,甚至連電影院、ktv、樂器練習室等娛樂設施都有。


    最初設計收容所的時候,就考慮到了這裏與世隔絕的特性。


    人終究是社交動物,心理狀態是很重要的一環,常年處在這種世界盡頭一樣的地方,很容易被憋出心理疾病。


    人是無法適應流水線生活的,必須要有娛樂活動幫助他們緩解心理壓力。


    事實上,路明非還沒有感覺到收容所的無聊,相反,他覺得這裏很有趣,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大概要再過兩三個月,他玩過這裏的所有娛樂設施後,才會開始覺得乏味。


    但他始終無法靜下心來放鬆心情,那晚的迷之呼喚聲,還有昂熱和楚子航的失蹤,在他的心裏蒙上一層淡淡的陰霾。


    那天,校長和楚子航就跟在他和繪梨衣的身後,怎麽會莫名其妙就失蹤了呢?


    雖然能每天都見到媽媽,媽媽會和他還有繪梨衣一起玩耍,但總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


    這裏的生活...是不是太平淡了?


    他感覺不到任何危機感,反倒是...很舒適,很開心。


    他和繪梨衣來到這裏仿佛來到了一個度假勝地,老媽作為導遊天天帶他們玩,明明是個收容“sss級”存在的秘密機構,卻沒有半點緊張的氣氛。


    遇見的人都是好人,雖說老爸和老媽感情破裂了,但對待他並沒有什麽差別。


    吃草料的馴鹿們很可愛,昨天老媽還帶他去當了一把“套鹿的漢子”,他和繪梨衣騎在一匹馴鹿上,繞著樓群轉了一圈,繪梨衣說馴鹿們吃玩了她手上的草料會舔她的手,癢癢的,很好玩。


    這五天裏,沒人質疑過繪梨衣的身份,沒人對他們進行監管,他們的行動相當自由,除了封印區,幾乎所有的地方都對他們開放。


    而且這些似乎不太合理的地方,也能找到合理的解釋。


    畢竟老媽說過,這裏的生活本就很平淡,在那場襲擊到來之前,他們的生活就是三點一線,規律且乏味。


    至於收容所的人對他們的態度,可以解釋為路明非那張校董黑卡,雖然委員會的人對他說的話抱有懷疑態度,但那張卡是貨真價實的校董至尊黑卡,這一點已經由收容所的eva子係統驗證過了。


    況且他的老爹是這裏最大的官,他老媽僅次於他老爹的第二大的官,算下來,他是個十足的官二代,且既有可能是新任校董,誰有那個底氣當麵說他的壞話,不怕被扒光了屁股扔到雪地裏罰站?


    如果不是那晚的迷之呼喚聲,路明非想來會很樂意在這裏和老媽度一兩個月的假期,等後麵尼伯龍根的邊界打開了,再說別的事情。


    可就是那聲找不到來源的聲音,讓路明非的心始終在發癢。


    【狼よ、目を覚ませ】


    這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是“狼啊,快醒來”,他那個時候根本沒睡著,為什麽要叫他醒來?


    去食堂吃過飯後,他們回到了喬薇尼的那間套房休息。


    路明非決定再去找老爸一趟,他真是很想見一見那個被封印的男孩。


    繪梨衣和喬薇尼在客廳裏用dvd極看《還珠格格》的老錄像帶,路明非說了一聲之後出了門,繪梨衣不太喜歡路麟城,覺得路明非的老爸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路明非也就沒帶上她,一個人去路麟城的辦公室了。


    來到辦公室,路麟城見他來了之後,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囑咐那個女秘書離開。


    路明非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希望老爸能再幫他爭取爭取去探訪那個男孩的機會。


    “你為什麽這麽想見他呢?”路麟城坐在辦公桌後,直視路明非的眼睛:“他被昆古尼爾刺穿了心髒,雖然沒有死,但也沒有行動的能力,相當於一個植物人。他並不能和我們對話,你就算見到了他,他也無法解答你的疑問,這種反複的請求還會讓委員會懷疑你的真正意圖。”


    “我也說不清楚,但我就是想見他,我希望老爸能幫我這個忙。”路明非說。


    “我最多隻能再幫你在委員會上申請,但申請的結果隻會和之前一樣被拒絕。”路麟城雙手搭在桌上,低下頭,反光的鏡麵看不清他的眼神。


    “所以老爸你也沒辦法麽?我隻是想隔著玻璃見他一麵而已。”


    路麟城沉默了,辦公室裏鴉雀無聲。


    良久之後,路明非歎了一口氣,什麽也沒說,走出了房間。


    他承認他的想法有些任性了,這麽做隻會讓老爸為難,畢竟收容所內不是老爸一個人說的算。


    他走出那棟大樓後,沒有第一時間回房間去找老媽和繪梨衣,而是一個人走地下通道,去了射擊訓練室,戴上護目鏡後,拿著一把填充練習用子彈的awm,射擊靶子。


    槍擊聲響起,塗著顏料的子彈正中紅心,他在射擊上一向很有天賦,高中軍訓第一次摸到槍,他就能射中十環。


    來這兒,是因為他想暫時一個人待一會兒,好好地梳理思緒。


    其實他要硬闖去找路鳴澤的肉身也能做得到,有繪梨衣在,那些金屬安全門擋不了他。


    過去繪梨衣還未換血的時候,就能在源氏重工裏出入自由,拿著一根牙刷在錯綜複雜的金屬迷宮裏走直線,更何況她現在換完了血,力量更勝一個層次。


    憑借“審判”,他們可以一路暢通無阻,可真有必要為了和路鳴澤見一麵就做這種事麽?


    老媽,會對他很失望吧。


    再等一兩個月,也不是什麽特別難以接受的事情。


    這裏有的吃有的喝有的玩,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和外界聯網,不清楚外麵發生了什麽,看不到最新出的動漫,不能和老朋友們通訊。


    說起來,亞紀的預產期快到了,葉勝在電話裏說,就在今年12月,那個時候,葉勝和亞紀就會晉升為爸爸媽媽。


    他和葉勝約定,要去當孩子的幹爹,可如今的狀況,似乎不能第一時間趕回去了。


    聽說是個女孩,長大後會和亞紀一樣,是個溫柔的女孩子吧,但也不一定,有可能會繼承葉勝那種大大咧咧的性格。


    一個長著亞紀的臉,卻和葉勝一樣總是哈哈大笑的女孩子,會很討人喜歡吧。


    雖然是葉勝和亞紀的孩子出生,但那可是路明非的幹女兒啊,心裏的期待感不亞於自己的孩子出生。


    將來他和繪梨衣也會有孩子吧,不知道那時的他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他真是很想第一時間趕回去看看,但去不了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來年總是能去吃那孩子的滿月酒的。


    校長和師兄想來也輪不到他擔心,師兄和校長和智商以及隨機應變的能力比他和繪梨衣強幾百倍,綜合來算,這兩個人的組合肯定是比他和繪梨衣的組合要靠譜一些。


    他們兩個人沒出現,也許是有了什麽新發現,或許是比這裏更緊急的事情要去處理。


    外麵到底成什麽樣子了呢?


    路明非不知道,他隻是瞄準靶子又開了一槍,射擊訓練室隻有他一個人。


    現在依舊處於用餐時間,輪班休息的人大多都去食堂吃午餐了。


    他動作緩慢地拉開機簧,聽著一顆子彈滑入彈倉的清脆聲音,手指扣動扳機,每一發子彈都正中紅心。


    自小學起,他在遊戲方麵的天賦就很強,射擊也不過是一種遊戲。


    在夜市和集會上,常有那種掛著一麵氣球牆,二十元十發子彈的小遊戲,如果十發子彈都射爆一個氣球,參賽者就能拿走大獎,通常是一個等身大的玩偶。


    路明非每次去,都能贏走大獎,後來爸爸不讓他去玩這種遊戲了,大概是覺得他一個混血種去普通人的攤位上純粹是欺負人。


    別人是玩,他過去純進貨了,小本生意哪裏經得住他這樣折騰。


    伴隨著最後一發子彈從槍口射出,路明非收起了練習用的awm,掛在了一旁的架台上。


    同時他取下了護目鏡,心中做好了決定。


    暫時就聽從委員會的安排吧,媽媽也會希望他這樣做的。


    他想通之後,做了個深呼吸,放鬆地伸懶腰,徑直走向射擊練習室的大門。


    去找老媽和繪梨衣吧,今天下午就窩在溫暖的房間裏看會老電視劇也不錯。


    他心情愉快地踏出了射擊練習室的大門,迎麵走來一個穿軍綠色工服的男人,男人拿著半瓶紅牌伏特加,臉蛋醉醺醺的。


    路明非看著他的臉忽然呆住了。


    那張臉並不特別,一張普普通通的俄羅斯中年男人的臉,他有著一個俄羅斯男人該有的一切特征:舊舊的衣服、蓄了許久沒整理過的胡子和頭發、髒兮兮的鞋以及隨時握在手的一瓶伏特加。


    收容所內有很多這樣的俄羅斯男人,他們大多都是從俄羅斯分部調過來的,本就是俄羅斯的本地人,雖然不修邊幅,但善良,慷慨,可愛,有趣,是真正的朋友,永遠給予你及時的幫助。


    這五天裏,路明非見識過很多類似的俄羅斯男人,如果一眼掃過去,你並不會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和那些負責喂馴鹿的男人有什麽不同。


    但路明非的背後浸出了冷汗。


    他想起來了,曾幾何時,他在另一個地方見過這張臉。


    是的,不會有錯,那是他才入學卡塞爾的時候,路鳴澤說要和他玩一場逃脫遊戲。


    他在路鳴澤創造的幻境中,來到了黑天鵝港。


    彼時他還不知道那是黑天鵝港,隻是想辦法從那個港口逃出去。


    他對那裏一無所知,來到陌生的地方自然要找到一個對這裏熟悉的人,幫他認路。


    他在鍋爐房裏找到了一個喝醉酒的中尉,遊戲結束後,他收到了中尉送給他的那把馬克洛夫手槍作為禮物,就是那把能射出冰彈的手槍。


    而幾秒前從路明非麵前走過的那個男人......有著一張和中尉一模一樣的臉。


    一個死了幾十年的人怎麽可能若無其事地喝著酒從他麵前走過?


    有問題...有大問題...


    路明非注視著中尉的背影消失在走道的拐角,仿佛注視著一個不存在的幽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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