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海水湧過來,海潮從南到北推進,大田區、目黑區、港區和平川正在從陸地變成大海。


    海岸線不斷朝前推進,淹沒了行人的腳踝,正在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向上蔓延。


    海市蜃樓般的高塔虛影出現在海麵上,比東京的摩天大樓還要高,一根通天的銅柱連接了天與地, 上麵刻著古奧的花紋,象形文字和圖畫如藝術品般精致。


    雨淋了下來,汽燈在狂風中搖晃,這一幕如同神話中的滅世大洪水,神降下了七天的大洪水,清洗世界。


    短暫的黑暗到來之後,又有一些地方亮起了燈,夏月間的燈也亮起來了, 鯨老板滿頭大汗地從地下室裏搬出了布滿灰塵的老式柴油發電機, 隨著哐嘁哐嘁的響聲,電燈閃了幾下之後,又重現綻放光芒。


    “各位,海嘯來了!”鯨老板揮舞手臂大喊。


    他表情驚慌,天像是斷線的燈泡般,突然熄滅變成了黑夜,連電力係統和通訊係統都失效了,他嚐試著給警察局打電話,但隻傳來了“您現在不在服務區”的溫馨女聲提示。


    這讓他想起了去年看的一部美國電影《2012》。


    這部電影在2009年,也就是去年的11月12日上映於美國的影院, 座頭鯨在網上弄來了槍版, 和員工們在休息間一起觀看了這部電影。


    電影講的是一個災難片, 2012的世界末日,這個預言在全世界範圍內都廣為人知,日本也不例外, 這些年經濟越來越不景氣, 很多的年輕人心裏都積壓著一股怨氣, 日年輕人中甚至有不少一部分在網上發表悲觀的言論。


    這是因為日本職場上的壓迫非常嚴重,年輕人,如果不是東大之類的名校畢業生,在職場上隻能對前輩點頭哈腰,在客戶的辱罵下迎上笑臉,所以他們覺得反正活著都這麽痛苦,這個毫無價值的世界不如幹脆毀滅算了。


    但座頭鯨一點也不希望世界毀滅,他和員工們一起看《2012》隻是因為那天閑的無聊,西伯利亞的寒流讓天氣驟然變冷,女士們都不願意出門,所以他幹脆給員工們放了一天假調整狀態,好在第二天以更好的精神麵貌展現男人的花道。


    現在的場景真像是那部爆米花電影的劇情,災難突然就發生了,電影裏火山爆發和大地震毀掉了一切,人類世界變成了人間煉獄,海嘯,台風,沙塵暴...各種各樣的自然災難在世界各地以前所未有的規模爆發, 活著的人隻能走上求生的道路, 經曆生死之間的磨難。


    座頭鯨看著那一根佇立在海麵上的通天銅柱, 心中升起一種恐懼。


    外星人要占領地球了?還是遠古文明複蘇?


    他現在隻期望國家和政府對災難並非毫無準備,在《2012》裏,主角傑克遜·柯蒂斯就和他的一家人找到了人類在災難前修建的避難所,最終殘餘的人類在“諾亞方舟”裏進行繁衍和延續。


    但想想看,就算真有諾亞方舟,能去那裏避難的也隻會是人類的精英,他一個牛郎店老板,和科學家們比起來又有什麽競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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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隻能等死了嗎?


    等待海水淹沒城市,沉入幽深的海底之間,等待幾千年後後人類考古把他的遺骸挖出來,說,看我們找到了一個史前人類的化石!


    “各位,我們去別的地方避難吧。”座頭鯨不想坐以待斃:“這裏隻是一個牛郎店,如果海嘯真的來了,我們都會被淹死在這兒的。”


    作為曾經的海上自衛隊軍官,他自認為心理素質和普通人比起來硬上很多,但見到這樣無法用常識解釋的場景,還是無法避免地慌亂起來。


    然而房間裏的五人穩如泰山,上杉越站起來,不顧暴風雨,走向了陽台的邊緣。


    風和雨吹的他雪白的鬢發亂舞,和服的寬大衣袖在風中搖擺,像是一麵威嚴的戰旗。


    源稚生小心地攙扶著他,兩人一同眺望海上的高塔和銅柱,表情凝重,但並無懼意。


    路明非三人也站了起來,站在陽台邊上,借著道路和摩天大樓裏朦朧的光點,看著遠方。


    “我一直以為夜之食原隻是一個傳說,是一段無法考證的曆史。”上杉越沉聲道。


    “暴雨和洪水把世界清洗,退潮之後新的城市矗立在大地上,它的名字是夜之食原...”源稚生慢慢地頌念出《皇紀聞》裏的預言。


    “夜之食原是什麽?”路明非眯著眼睛,手掌撐作一個小雨傘,看向那根銅柱。


    古德裏安教授告訴他,龍族喜歡用柱子記錄曆史,最下麵刻著的是已經發生的事情,而柱子的上方,則刻著還未發生的預言。


    從下而上代表著過去和未來,對於龍族來講,甚至物理規則都可以用言靈來改變,唯一不可修改的就是時間或者說命運。


    將來要發生的事和過去已發生的事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這個道理就像死者和生者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樣的,生者注定是未來的死者。


    命運三女神在紡織這個世界的命運之線時就知道這些絲線必將被剪斷,但她們依舊不停地紡織直到命運的剪刀張開刀的那一天,龍族相信命運,在這個世界誕生之時,一切就注定了。


    其實在科技愈發強大的現在,也有少部分學者提出了類似的觀點,他們認為所有物質的狀態和總量,在宇宙誕生之時就固定了,通過觀察液態水,我們可以根據周圍的溫度和環境,推斷它什麽時候會變成水蒸氣。


    把這種觀點放大一點,放到宏觀,假如我們能觀察到整個宇宙中,所有原子的狀態,是不是就能預知下一秒,乃至下一分鍾,下一個小時,宇宙會是什麽狀態呢?


    如此以來,就能做到百分百精準的預言未來。


    這些學者們認為,原子的狀態和變化,早在宇宙誕生之初,就確定了,每一個原子從誕生起,就會朝著一個確定的方向變化,隻是這個方向太過混沌,所以才顯得它是未知的。


    其實在一切的最初,曆史就書寫好了,我們能做的隻是等待那個階段的到來。


    這是一種理論推斷出來的假設,但有理有據,讓人深思。


    路明非遠遠地望著銅柱的上端,發現頂端好像空白了一塊,那裏沒有文字也沒有圖畫。


    這是怎麽回事,是沒來及凋刻,還是被磨掉了?


    “夜之食原,傳說中那是白王的尼伯龍根,當夜之食原重現出現的時候,也是白王蘇醒的時候。”上杉越緩緩說道,風雨中他像是一塊屹立千年的磐石。


    他說的白王不是那塊僅剩的骨頭,聖骸作為白王唯一存在世間的證據,雖然寄宿著白王大量的精神元素,但在《皇紀聞》的描述中,隻是一個寄生蟲。


    沒人能真正掌控聖骸的力量,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對白王血裔寄生,可寄生出來的也隻是一個怪物,空有力量而沒有王的意誌,那不是白王,家族們隻是畏懼怪物的力量,所以稱呼它為“神”。


    “那...是什麽!”源稚生瞳孔收縮,忽然看向了新宿的歌舞伎町,犬山家的玉藻前俱樂部就建在那個位置。


    但現在,那裏的景色完全變了,一座高曠的古代宮殿投下虛影,從穹頂到地麵,每一寸空間都精心地凋刻和紋飾。


    它像是一個3D投影,但正在慢慢地變得充實,從虛凝實。


    上杉越的表情愈發凝重,“尼伯龍根正在影響現實,那本來是另一個規則的空間,像是影子,但如今影子快要和現實重疊在一起了!”


    “那個宮殿到底是什麽地方?“源稚生覺得那宮殿的模樣有些眼熟,好像在家族神社的壁畫上看到過相似的場景,許多穿著祭禮服的人在宮殿前朝拜。


    “先人們用來朝拜聖骸的宮殿,又或者稱它為...藏骸之井...”上杉越望著歌舞伎町。


    自古以來,新宿區的歌舞伎町一直是蛇岐八家的底盤,從來沒丟失過。


    當年他在任的時候,哪怕最危急的時刻,這片地也從未賣出去過,這是祖訓,但後人已經忘了為什麽要守著這一塊地,如今原因終於擺在他的麵前。


    那座宮殿,曾經用來安放聖骸,當高天原還佇立在大地上的時候,每逢重大的祭典,先祖的祭祀們就會來這裏祭拜聖骸。


    拜祭完之後,祭祀們還會為聖骸加上新的封印,以防這危險的東西蘇醒。


    雖然看上去它是一座華麗的宮殿,但它的真實用途是一個陵墓,龍王的陵墓。


    帝王的陵墓向來都是以最高規格建造的,曆史上,有的皇帝會提前十幾年大工勞力,為自己的墓地做修建工作,這座龍王陵墓也顯得華貴而宏偉,工藝令人驚歎。


    在一萬年前,白王血裔還掌握著龍類的技術,他們能通行於現實和尼伯龍根之間,能用煉金的技術製造屍守守衛城市。


    而新宿的歌舞伎町就是尼伯龍根的入口,那裏藏著整個高天原最重要的東西,聖骸!


    所以蛇岐八家才一直守護著這塊地,隻是因為高天原滑落深海,他們無法再通行於尼伯龍根,在長久的曆史中忘記了這件事。


    座頭鯨呆呆地看著這幾人。


    他聽不懂什麽是“尼伯龍根”也不知道什麽是“藏骸之井”,但是這位看上去就很不凡的老人好像知道很多東西。


    “大人,有辦法阻止這災難嗎?”座頭鯨忽然發問了,在稱呼上杉越時,老人的氣質讓他不由自主地直降身份,用了尊稱。


    如果東京被淹沒了,那他也多半也會溺水而亡,那就再也沒有辦法弘揚男人的花道了。


    雖然很多人在網上發表言論,說盼望世界毀滅,可世界末日真的來了,才會發現,末日根本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隻是讓那些該死的上司和客戶去死,而不是貢獻出自己的生命和他們共赴黃泉。


    而且座頭鯨本就不是那些憤世青年,他隻想好好地活著,貫徹他的花道。


    “如果夜之食原和藏骸之井存在,那麽龍脈也是存在的了。”上杉越轉過頭來,“隻要摧毀龍脈,尼伯龍根就會潰散。”


    “龍脈是什麽?要怎麽摧毀它?”路明非問,這些辛秘隻有看過那些古卷的上杉越知道。


    他大概是這個世上最後一個知曉這些東西的白王血裔了,因為在他離開蛇岐八家時,就用一把火燒掉了那些珍貴的古籍。


    “根據古卷的描述,龍脈是一個有生命的煉金矩陣,具體的細節我也記不清了,我隻知道這種技術其實並不罕見,裏麵提到,一些帝王陵墓就用到了這種技術。”上杉越低聲:“帝王用流動的水銀鑄造了煉金矩陣。


    在幾千年的時間裏,水銀會不斷地流動,釋放出看不見的領域,殺死入侵者,它不需要外來者的驅動,因為它本身就是活的,龍脈是一個就是一個活著的、規模龐大的煉金矩陣。


    古籍中記載,先祖們曾經在地基中挖掘地下河來構建煉金矩陣,在其中灌入死亡的金屬溶液,金屬溶液就像是人類的血液,隻要還在流動,哪怕丟失了聖骸,它也能維持夜之食原的運轉不讓其崩潰。”


    上杉越的話讓路明非想到了秦始皇的陵墓。


    《史記》中記載,說秦始皇的墓穴中開鑿了微縮的河道,在頂壁上凋刻了星辰,以水銀作為河道的流水,日月經天江河行地,一天天地往複,那位皇帝的棺槨安置在這個微縮的天地的中央,好像他仍舊活著,依然統治著世界似的。


    昂熱校長在《龍類家族譜係入門》的授課上,就提到過古中國的好幾個有名皇帝,這些皇帝的陵墓很多都未被發掘,裏麵的細節尚未對外公開。


    有猜測認為秦始皇就是一個純血的龍族,他的陵墓其實是他用來保存複活之卵的秘密基地,當正確的時間到來之時,他就會從墓中蘇醒。


    卡塞爾一直對秦始皇的陵墓有嚴密的監視,就是害怕異變的發生。


    如今這個猜測似乎可以得到證實了,不管秦始皇是不是純血龍族,他的墓地,肯定和龍族脫不了關係。


    但現在要做的事情不是去關心秦始皇墓地,而是如何處理當前的危機。


    “那我們就快出發吧!去毀掉龍脈!”路明非提刀。


    海潮拍打而來,那些建築的虛影都在緩緩地凝視,正如預言中所說的,海水淹沒世界後,大地上就會建立起新的城市。


    “僅憑我們是無法毀掉龍脈的。”上杉越拄著手杖,“龍脈如果存在,那麽它就遍布了整個日本,除非我們把日本的地皮都翻開,否則摧毀一條或者兩條矩陣回流,隻是在做無用功,夜之食原是有人開啟的,他的目的隻能是一個,將聖骸帶回夜之食原,我們要做的事情,首先是阻止白王的複蘇!那是比神還可怕的東西!足以毀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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