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用過膳,又閑聊了一會。


    叔父的妻子去洗碗,劉秀的大哥劉伯升和叔父高談闊論。


    “叔父,我等漢室後裔,竟居此鄉中,漢高祖大人見了,不知會做何想。”劉伯升搖頭歎氣。


    “伯升,不可多言。”叔父擺擺手,“莽公加冕宰衡,建立明堂、辟雍、靈台,為天下學者建大宅一萬,如今正是天下太平之盛世,有賢人莽公,乃是漢室之幸哉。”


    “唉。”劉伯升長歎一口氣,“隻可惜伯升一腔抱負,無處施展,聽聞莽公招攬天下之才子至長安,連那匈奴外族都派遣使者歸順朝賀,國之盛也,伯升卻不能為國出力,真乃大遺憾。”


    兩人文縐縐地談起家國大事來,無非是在稱讚王莽的聖賢和才能,以及對自己滿腔抱負不能舒展的遺憾。


    這就是劉秀的大哥劉縯,字伯升,是一個鋒芒畢露的人,史書上記載他“性剛毅,慷慨有大節”,其實就是看不起務農這種體力活。


    他滿腦子想著當官,到處結交賢士,參加所謂的才子聚會,這錢都是他的叔父劉良出的,後來甚至後來還從劉秀那裏要錢,靠著劉秀種田務農來支撐他的生活開支。


    在得知王莽竊國後,他更是將自己比作漢高祖劉邦,把隻知道種田的劉秀比作劉邦次兄劉仲,常誹笑劉秀。


    路明非根據兩人談話的內容推斷,此時應該是公元四年左右。


    這一年王莽49歲,加號宰衡,位在諸侯王公之上,他還奏請建立明堂、辟雍、靈台等禮儀建築和市、常滿倉,為學者建造一萬套住宅,網羅天下學者和有特殊本領的幾千人至長安,大力宣揚禮樂教化,得到儒生的擁戴。


    他將自己打造成一個治國平天下的賢良聖人,諸侯、王公、宗室都上奏請求加賞於他,公卿大臣九百人為他請奏加“九錫”,朝廷連事情的真相都沒搞清楚,就把象征著至高無上禮遇的“九錫之命”賞賜給他。


    此刻天下看著一副外族朝拜的太平盛世,殊不知,那些匈奴外族都是王莽用重金賄賂而來的,“天下太平”的折奏是王莽自己派遣了八位“風俗使者”去各地考察後,回朝廷吹噓出來的。


    所有人都站在舞台上照著王莽的劇本演戲,以為這真是千年一見的太平盛世,王莽是一個能和孔夫子相提並論的大聖人。


    而在下一年,也就是公元五年,平天帝病死,王莽更是直接立年僅兩歲的漢宣帝玄孫劉嬰為皇太子,太皇和太後麵對群臣的壓力,隻得讓權於他,他變成了“代理天子”,群臣稱呼他為攝皇帝。


    這個時候輿論才急轉朝下,讓各地的劉氏氏族不滿,次年多處有小起義,掀起亂世之風。


    然而這些東西都和現在的劉秀沒有關係,在路明非的視角裏,劉秀又拿起了鋤頭,出門往田裏走了。


    “果然種田的基因是遺傳在中國人的骨子裏的啊。”路明非感歎道。


    他其實也蠻喜歡種田的,他特愛《魯濱遜漂流記》,每次看到魯濱遜從那艘破船裏搜刮出了什麽,對自己的住所進行了升級,種下農作物收成,他就覺得特別爽。


    烈日當頭,劉秀進入了農田,拿起手中的鋤頭揮舞。


    忽然,視角內的畫麵急轉而變,原本雜草叢生的農田,變成了種滿小麥的田野。


    那視角中稚嫩的手,變得風塵仆仆,長了不少繭。


    “哥哥!哥哥!不好啦!官爺來抓你啦!”忽然,女聲響起。


    “伯姬,不要慌,慢慢說。”


    一個焦急的女孩進入視野,她急得直跺腳,朝著劉秀揮舞手臂。


    “官兵方才進了家中,說是要擒拿罪人‘劉秀’入獄。”劉伯姬滿臉不安,“快跑吧哥哥,他們就在家中詢問,我是從茅廁偷偷跑出來的,恐怕他們馬上就會過來。”


    “我又沒觸犯法條,跑什麽跑。”劉秀大手一揮,“你讓他們盡管來,若是我入獄了,那這普天之下還有王法麽?”


    說著,陽光瞬間消失,變成了陰暗潮濕的牢籠。


    光線黑暗,地上鋪著一層幹草,連床都沒有,石塊磊成的牆壁上有一個碗口大的方塊窗,一縷陽光透過方塊窗照著進來,光束中塵糜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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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嘶啞的聲音大喊著,“我是冤枉的!你們身為官府,怎麽能亂抓人呢!”


    劉秀的雙手被拷上鐐銬,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小子,你吵什麽吵!給老子安靜點!”一個粗魯的聲音從後麵穿來。”


    “我是被誤抓進來的!我什麽都沒幹!他們憑什麽抓我!”


    “嗬,你誤抓進來管老子什麽事!再吵,老子把你腿打斷!”


    “我是清白的,和你們這種罪人怎麽能相提並論!“


    “還清白的,小爺還是清白的呢。”不屑的笑聲傳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爺叫你別吵了!”


    啪的一下,劉秀倒在了地上。


    那一臉橫肉的光頭壯漢把劉秀推倒在地。


    “你!”


    “你什麽你!有本事來打你小爺啊!”


    話音落,劉秀便和這人扭打起來。


    可幾個回合下來,竟是絲毫占不到上風,這光頭壯漢一連把劉秀推倒,還在他的衣服上吐了一口唾沫。


    劉秀生氣,大吼著朝壯漢衝去。


    那壯漢竟是玩陰的,一個撩陰腿,踢在了劉秀的雙股之間,劉秀吃痛,蜷縮著倒在地翻滾。


    光頭壯漢又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嘶...看著都疼...”路明非為劉秀默哀起來。


    這次入獄他就是被冤枉的,起因是他的哥哥的一個朋友犯了法條,為了減輕刑罰,牽連到了他,把他給送進了監獄。


    這可真是倒黴,人在田中耕,鍋從天上來。


    他隻想種他的田,有什麽錯?


    視角變得更陰暗了,油燈燃燒。


    監牢裏漆黑一片,劉秀躺在茅草堆上,地上用陶片刻著劃痕,四條豎痕,一條橫痕為一組,一共有兩組外加三條豎痕,看樣子他在監獄裏已經待了13天。


    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淤青,似乎沒少和人打架。


    室友也換了一個,不再是那個光頭壯漢,而是一個被割掉了耳朵和手指的瘦小男人。


    一束皎潔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


    劉秀翻了個身,看到了一個小男孩白嫩的臉蛋。


    “交換麽?”小男孩問。


    小男孩的頭發束起來,頭上頂著黑色的冕,穿著一身冠服,袖子比手還長。


    短暫地對視後,劉秀並未搭理他,而是閉上了眼睛,視野裏一片黑暗,聽幹草的聲音似乎他又翻了個身。


    但是緊接著,他吃痛地叫一聲,手抬起來揉了揉額頭。


    他猛地站起來,朝後退了數步,大聲喊道:“你是什麽妖怪!”


    “我可不是妖怪,我是你的弟弟呀。”小男孩盈盈地說:“哥哥,看來我不在的日子裏,你過得很狼狽呢。”


    “你胡說!我隻有妹妹,沒有弟弟!你到底是什麽!”


    “我叫劉仲,當然是你的弟弟。”穀


    “胡扯!我二哥才叫劉仲!”


    “此劉仲非彼劉仲。”


    “管你是什麽劉仲!你這妖怪,想要幹什麽!”


    “都說了我不是妖怪。”小男孩往前走一步,又問道:“交換麽?”


    “交換?你這妖怪,別和我胡言亂語,我可是漢室後裔,你若敢傷我,看漢高祖大人饒不饒你!”


    “那你就是不交換嘍。”小男孩無趣地搖搖頭,“算了,我還以為你很想出去呢,看來你還想在這兒多待幾個月。”


    “等等!”劉秀忽然叫住他:“你能讓我出去?”


    “如果你願意和我交換的話。”


    “你想要我拿什麽和你交換?”


    “生命。”小男孩居高臨下地看過來,眼裏帶著幾分戲謔,“隻要你拿生命和我交易,我就幫你出去。”


    “果然是妖怪!”劉秀忽然掐了一段法訣,拿手指對著小男孩:“呔,妖怪看招,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快顯靈!”


    一陣涼風吹過,空氣變得安靜,兩人頭頂仿佛有一群烏鴉飛過。


    “哥哥,你這是從哪裏的小人書上學來的伎倆?”小男孩有些無語地看著他。


    “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快顯靈!”


    “...”小男孩一臉沒救的表情,用看白癡的眼神看過來。


    “你這妖怪法力居然這麽高強!”


    “哥哥,咱說實在不行,就重新投次胎吧。”


    “...”劉秀盤腿坐了下來,閉眼沉思。


    良久的沉默,他睜開了眼,小男孩的大眼睛出現在眼前,把他嚇得身子直往後仰。


    “哥哥,不交換我就走了。”


    “你真能讓我出去?”


    “當然。”


    “可我把命給了你,我出去又有什麽用呢?”


    “要不這樣吧,我們換一個交易條件。”


    “換什麽。”


    “你把命給我。”小男孩一字一句認真地說著:“我讓你當皇帝。”


    兩人麵無表情地對視了好幾秒。


    “切。”劉秀不屑地咂嘴,“當皇帝,我還當玉皇大帝呢。”


    他擺擺手,“走吧走吧,有多遠走多遠,你哥我要睡覺了。”


    他又躺在了幹草上,合上了眼。


    “哥哥,明天清晨,看守會帶你離開,這是我送給你的見麵禮。”


    隱隱的,在背後遙遠的地方,有笑聲響起,像是小孩在玩鬧,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視角再度轉變。


    穿著白袍的少年席地而坐,黑色的四腳矮木桌擺在麵前,一卷竹簡鋪開,上麵用隸書寫著文章。


    最前方坐著一個白發的老人,他的麵前擺著黑色長矮桌,竹簡堆成金字塔的形狀,擺在桌麵上,側麵是草席做的簾子,簾外是拱木橋和八字亭,楊柳在外飄蕩,歲月靜好。


    “《詩》、《書》、《禮》、《易》,我已要求你們背誦過了,劉秀,你且起身。”老者淡淡說道。


    “是,老師。”劉秀應聲而起。


    他的聲音變得成熟了許多,站起來看得很高,史書中記載他“高七尺三寸”,按西漢的換算方式,劉秀大約有1米7多,在古代這種營養匱乏的地方,算得上高個子。


    看來他是去長安求學了,他入長安後投書國師劉歆,在劉歆的推薦之下順利入了太學,因為錢沒帶夠,他和同生一起湊錢買了驢,租借給別人以賺取學雜費。


    路明非旁聽著一起上課,台上的老學究文縐縐地講著文言文,聽起來晦澀難懂。


    課堂結束得很快,下課後,三個少年來到劉秀的麵前,有一人臉蛋未脫稚氣,約摸隻有十一二三左右。


    “文叔兄,我們四人來長安半年有餘,似還沒去觀過長安之繁華,今日大夫子提前結束授學,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們去逛逛長安。”


    “轉眼間已有半年之久,真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文叔,你意如何。”


    三人隱隱以劉秀為主。


    “可。”劉秀笑著答應道:“我早就想去長安的街上走一走了,今日天高氣爽,我們四人便結伴而行。”


    四人起身,朝學堂外走去。


    這三人是鄧禹、強華和嚴光,都是才俊之士,其中鄧禹便是那稚子,劉秀的二姐夫是鄧家的人,所以他們倆算是親家,很聊得來。


    鄧禹雖比劉秀小六歲,卻能背誦詩書,談論有新義,很是成熟,和劉秀是傾心之交。


    四人走在長安街,自劉邦創業以來,長安已經經過八位皇帝的擴建,建築宏偉,長安街本就可同時跑馬和馬車,王莽篡漢改年號後,更是重新修建長安街,使其變得更加寬闊,中間還留了一條新皇帝出行的專用禦道。


    長安街兩側種著四季常綠的繁茂樹木,街上男女老少簇簇擁擁,熙熙攘攘,四人走在林蔭旁,邊走邊看。


    忽然,持戈的帶甲衛士占據了道路,將人群往道路兩旁驅趕。


    執金吾端坐馬上,由羽靈郎簇擁著,威風凜凜地巡視著京城。


    劉秀四人被衛士趕到一旁。


    “真威風啊。”他說道。


    “想不想比他更威風。”


    世界靜止了,騎在馬上的執金吾表情得意。


    “妖怪,你又來了。”劉秀轉頭,穿著華服的小男孩映入眼簾。


    “哥哥,交換麽,你可以比他更威風,比他更不得了。”


    “我才不呢,你就想要我的命是吧,話可說清楚,我可從來沒答應過和你交換。”


    “那你為什麽還是踏上了長安的求學之路呢?明明在家鄉種田就可以了。”


    “我隻是想去京城看看。”


    “陰麗華啊,陰麗華,確實是很漂亮的女人,你一介農耕,怎麽配娶她呢?去長安讀書回鄉鍍一身金,隨便混個官當當,豈不是門當戶對?”


    “哼。”劉秀冷哼一聲,扭頭不看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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