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臨,Chateau Joel Robu開始為今晚預訂了位置的客人上菜。


    這間米其林三星餐廳的位置有限,通常隻接受提前一周的預訂,每晚的賓客都絡繹不絕,來這裏的客人非富即貴,東京最有權勢的一批人都光臨過這家餐廳。


    但今晚,這裏有很多空位,寥寥無幾的幾個人坐在餐椅上,侍者穿著厚厚的白襯衫和西裝,裝著葡萄酒和甜點的銀色小推車在過道無聲地穿梭。


    唯一一張餐桌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其餘的都離窗邊遠遠的,隱隱與那裏隔開。


    隱約中,能感覺到所有的侍者都麵朝這裏,隨時注意著這張餐桌,但他們並不敢直視,手挽白色的方巾,就像是仆人一般低下頭。


    透過窗戶能看到樓下整齊地停著十幾輛黑色奔馳,黑衣的男人們像是守衛一般在道路上站崗,他們手臂上的紋身顯露出來,讓人清楚地知曉他們的身份——黑幫成員。


    所有的路人都遠離這裏,汽車看到也會繞路,或是小心地試探著從馬路的對麵溜走。


    然而隻有靠窗的客人能看到樓下的畫麵,坐在裏麵的客人還在享受美食,將鮮切的半個檸檬拿在手裏,往撒了黑鬆露和魚子醬的法式鵝肝上輕輕擠檸檬汁,用銀質刀叉將鮮甜細膩的鵝肝切成小塊,用叉子插到舌尖細細品嚐。


    今晚所有的料理食材都比平時高上一個檔次,每張餐桌都免費贈送了一瓶伊貢·米勒酒莊的TBA級冰酒、一瓶1990年的瑪歌以及1998年的帕圖斯,都是頂尖酒莊的頂尖年份,如果要算價格,消費會比平時的菜單貴上五倍不止,但這幾位幸運地抽到Chateau Joel Robu"回饋活動"的客人不用付一分錢。


    源稚生試著教繪梨衣切牛骨,平時這項工作由侍者完成,但源稚生作為用刀的好手,看了幾遍就摸索到其中的精髓,他來這裏吃飯向來都是自己動手,他本身就不是什麽高雅的人,而是一個從山裏出來的鄉下小孩。


    他希望繪梨衣也能自己動手,今天學會如何切牛骨,以後就能學會更多。


    以往他們來這裏吃飯都是包場,整個餐廳裏不會有任何外人,但現在隻要略微側頭就能看見旁邊同樣在進食的客人。


    都是一些較為年輕的人,兩兩成坐,沒有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和老態的貴婦,基本上都是情侶,他們年齡看起來大約在25歲到35歲,穿著名牌,但不是最頂尖的牌子。


    這些人是源稚生命令Chateau Joel Robu的總經理東城步特意篩選出來的,都是一些財力不那麽雄厚的年輕人,這頓免費的晚餐會讓他們開心很久。


    "抱歉,最近工作很忙,可能接下來的這段時間都不能陪你玩了。"源稚生從牛骨上剔下一塊肉,沾了沾醬汁,放進嘴裏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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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繪梨衣照樣畫葫蘆切下一塊不是那麽整齊的肉,也小口小口地吃著。


    吃完後,她拿出小本子寫字,"哥哥,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好呀。"源稚生微笑,拿起酒杯和繪梨衣輕碰,這孩子很少像今天這樣積極地和人對話,通常源稚生隻要不問話,她就埋頭吃飯,吃完了就望著窗外發呆,或者把她的小玩具拿出來擺弄。


    源稚生欣慰地點點頭,也許真有女大十八變這個說法,他心想過去對繪梨衣的關心真的太少了,除了偶爾陪她打打遊戲,似乎就沒為她做過什麽別的事情。


    "從前有一隻大象。"繪梨衣開始畫畫,用粗線筆在小本子的第一頁上畫了一隻卡通大象,看起來像是幾歲小朋友的作品,很有童趣。


    她一邊畫畫一邊在下邊寫字,深玫瑰紅的瞳孔裏閃著和往常不一樣的光。


    "有一天,大象在拉屎。"她在大象的屁股後麵畫了一坨的粑粑,但源稚生不知道為什麽粑粑上有那麽詭異的微笑。


    "旁邊有一隻小白兔,大象就問小白兔:你怕掉毛嗎。"一隻簡約線條構成的長耳朵兔子出現在粑粑的旁邊。


    "小白兔說:不怕,然後小白兔就被抓過來擦屁股了。"


    "哈哈...真是個好故事呢。"源稚生硬著頭皮笑了笑,心想回去一定要讓輝夜姬嚴格過濾網絡通道,讓那些程序猿加班加點做一個自動識別係統出來。


    "還沒有完,哥哥。"繪梨衣把本子翻到第二頁,又重新畫了一隻大象。


    "第二天,大象在吃飯。"接著她又畫了一隻小鬆鼠,"大象問小鬆鼠:你怕掉毛嗎?"


    "小鬆鼠說:不怕。"


    "然後,大象就把小鬆鼠拿來擦嘴了。"繪梨衣把小本子立起來,與源稚生對視。


    源稚生頓時有點汗顏,不知道說些什麽,隻好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


    但繪梨衣還盯著他,眼裏帶著某種期待。


    她寫下最後的文字:"最後,小鬆鼠說:我是昨天的小白兔。"


    源稚生一下沒崩住,一口紅酒從嘴裏噴出來。


    幸好兩人的座位隔的比較遠,不然怕是要濺到繪梨衣的臉上。


    旁邊的侍者立刻反應過來,麻利地收走餐盤,換掉桌布,把現場打掃幹淨。


    繪梨衣眼睛裏似乎閃著小星星,嘴角有一絲微弱的弧度,望著源稚生,"哥哥,這個故事好玩嗎?"


    "好玩是挺好玩的,你是從哪裏聽來的?"源稚生扯下餐巾擦了擦嘴。


    如果是烏鴉嘴裏說出這個故事,他一點都不會意外,最多在喝酒的時候笑上幾聲,讓烏鴉表演一個小白兔變鬆鼠,但從繪梨衣嘴裏說出來,或者說畫出來,真是太出乎意料了,他根本想不到一個如此文靜的孩子會講這種冷笑話,一開始他還以為會是什麽有愛的童話故事。


    "S**ura講給我聽的!"繪梨衣從懷裏掏出手機,炫耀般地打開QQ,指著上麵的一個好友頭像說話,"S**ura還給我講了好多其它的故事,我也講給哥哥聽吧!"


    源稚生第一次從繪梨衣的身上感受到"活力"這種東西,此刻他仿佛成了一個老父親,女兒正在興奮地和他講述今天幼兒園裏又發生了什麽什麽事情,誰誰誰又給她寫情書了,誰誰誰又給她講笑話逗她開心了。


    為什麽是幼兒園?因為繪梨衣的常識水平可能還不如幼兒園的大班孩子,但對別人的情緒很敏感。


    過去的十幾年裏源稚生好像一直忽略了繪梨衣作為正常人的一部分,隻是把她當做一個秘密武器,一個必要時用來終結一切的大殺器。


    他曾經有個弟弟,但弟弟死了,不知不覺中,繪梨衣代替了弟弟的位置。


    他不禁想,以前的做法真的是對的嗎?把繪梨衣關起來,是否太過於無情了?


    繪梨衣又在小本子上畫起卡通畫,她站起身,坐到了源稚生旁邊的位置,認真地和源稚生分享那些她覺得很逗很好玩的故事和笑話。


    源稚生安靜地看她畫畫,偶爾也拿著筆,在她的小本子畫上幾筆,明明是來吃飯的,可大部分餐點他們都沒動。


    仿佛他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和弟弟一起拿著樹枝在泥巴地上亂戳亂畫,弄得渾身是泥,髒兮兮的,他們就去山間的泉水裏洗澡。


    他心中有了猶豫,是否該放開限製讓繪梨衣去外麵的世界看看呢?


    可這事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即使他和大家長一起,也難以力排眾議。


    況且...曾經的噩夢...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他在深夜裏依然會被夢魘環繞,"鬼"和"人"隻在一念之間,原本熟悉的人,會變得無比陌生。


    可他還是願意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


    如果連正義的夥伴都不相信世界是美好的,那還有誰相信呢?


    "繪梨衣想去上學嗎?"源稚生揉了揉繪梨衣的頭。


    繪梨衣停下手中的筆,疑惑地抬起頭,翻了一頁新的便利貼,寫道:"我可以去上學嗎?"


    "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源稚生說:"如果一個月一兩天的話,去普通的高中學校裏體驗一下新的生活,你想去嗎?"


    "我...不知道..."繪梨衣耷拉下腦袋。


    每次離家出走她都以為能走很遠,可一旦踏出那個房間,離開封閉的屋子,暴露在廣闊的天地和高樓大廈中,她就很害怕。


    當汽車帶著引擎的轟鳴聲駛過,陌生的行人從她的身邊走過,她就很想蜷縮成一團,重新回到那個獨屬於她的秘密領地。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一次又一次地離家出走。


    "你想好了再告訴我吧。"源稚生拿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幾分鍾後,一個戴著眼鏡的侍者來到他的桌邊。


    這是黑幫帶來的技術人員,臨時變了裝,以免嚇到在這兒吃飯的普通人。


    "少主,要叫什麽名字呢?"技術人員問。


    "就叫象龜吧,頭像也用那個。"源稚生說。


    "是。"技術人員點頭,將頭像換做平塔島象龜,重新把手機還給源稚生,然後退走。


    源稚生讓技術人員幫他安裝上QQ,並注冊了賬號。


    他和繪梨衣互相通過好友申請,說道:"如果你想要去上學的話,就在這上麵打字告訴我,或者下次我們見麵的時候你再和我說。"


    "嗯。"繪梨衣點點頭,把手機揣回兜裏。


    "哥哥,這個送給你。"她把小本子拿給源稚生,上麵畫滿了卡通動物,記載著她從"S**ura"那兒聽來的笑話和故事。


    "你不要了嗎。"源稚生問。


    "我有這個。"她點開QQ的聊天框,搖了搖手機。


    "好吧。"源稚生把小本子放進裏包,輕聲說:"我會好好珍藏的。"


    這時,又一個服務生打扮的人來到他的身邊,俯身在他耳邊說悄悄話。


    他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嚴肅,侍者走後,他對著繪梨衣說:"時間到了,我們該回去了,還有什麽想吃的嗎,我讓他們打包給你帶走。"


    繪梨衣搖搖頭,寫道:"我吃飽了。"


    "嗯,那我們走吧。"他站起身,領著繪梨衣離開。


    黑幫成員們站得筆直,恭迎兩人進入最前方的邁巴赫。


    十幾輛黑色奔馳跟在邁巴赫後麵,匯聚成一股黑色的車流,將所有的車輛逼退,宛如一柄鋒利的刀,在道路中央割開一條新路。


    回到源氏重工,源稚生把繪梨衣領回房間。


    "如果你想好了就告訴我,我會第一時間去安排的。"源稚生笑著說。


    "嗯,哥哥拜拜。"繪梨衣揮揮手,在QQ上給象龜發了一個"拜拜"的表情包。


    源稚生多半又是要去工作了,他吃飯時說過最近這段時間工作會很忙。


    "拜拜。"源稚生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笑了笑,轉身離開。


    辦公室,櫻、烏鴉和夜叉等候著。


    桌上放著一對刀,黑色的柄和鞘,赤銅色的刀頭和刀鐔,摩挲了太多年的鯊魚皮透著隱隱的綠色,但刀柄上的赤紅色繩結是新的。


    源稚生大步走進門,提起刀說:"我們出發。"


    "是,少主。"三人一躍而起跟上他的步伐,朝門外走去。


    夜很深了,但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


    卡塞爾,清晨。


    路明非伸了個懶腰,從床上爬起來洗漱,對著鏡子刷牙、洗臉、把小熊睡帽摘下來,梳理亂亂的頭發。


    接著是吃早飯,牛奶加麵包草草應付,他還是更喜歡熱乎的豆漿油條還有小籠包,但這裏是美國,食堂的早餐隻供應三明治和煎蛋,還有意大利麵條、漢堡熱咖啡啥的。


    他有些想家了,雖然是叔叔嬸嬸家,但畢竟待了那麽多年。


    他老是挨訓,但在記憶裏已經是2年前的事情,從葦名回來後叔叔嬸嬸的態度就大變個樣,很少說他了。


    體驗過居無定所的感覺,再吃口熱飯喝口熱湯,才知道多麽來之不易,見到了真正的苦難,就會明白過去的那些小打小鬧是多麽溫柔。


    他把睡衣換成校服,在陽台那兒做了半小時的熱身運動。


    迎著陽光做深呼吸,早起的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鵝卵石路上三三兩兩的人群走過,換了體操服的女學生在晨跑,一切和諧又安寧。


    "早安。"路明非呼出一口悠長的氣息,笑著對太陽公公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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