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文華殿上


    文華殿與武英殿,乃是三大殿兩側的兩個宮殿。三大殿乃是朝廷重大禮儀,如登基,冊封太子等事情才會啟用的。皇帝與太子用的常殿本來就應該在文華殿之中。但是嘉靖皇帝與別的皇帝不一樣。


    在嘉靖十九年,嘉靖皇帝差點被宮女給勒死之後,嘉靖皇帝對紫禁城就有深深的忌憚。從此之後,嘉靖皇帝是不想回紫禁城。也是他病到彌留之際,被人抬回來,然後在紫禁城中發喪的。


    所以,這一次嘉靖皇帝依然沒有來。


    一行人隻能在兩位大學士,也就是嚴嵩與夏言的帶領之下,向大殿之中,用黃布蒙著的龍椅,三跪九叩,行禮如儀,即便皇帝不在,該有禮數還是有的。


    當然了,嘉靖皇帝也不是沒有派人來的,黃錦就靜悄悄的站在龍椅旁邊。


    等行禮過後,黃錦開口,說道:“諸位大人,皇爺對這一件事情,很是關心,今日一定要議出一個結果來。咱家就在這裏等著。各位大人請,可以開始了。”


    隨即黃錦退後一步,不再說話了。


    “咳咳。”嚴嵩正準備說什麽,卻被一陣咳嗽聲壓製了。卻是夏言老大不客氣的先聲奪人,說道:“既然陛下等著,那就盡快吧。”他目光一掃,這一次來得人並不多,但也並不是太少的。


    禮部,吏部,都察院,翰林院,國子監,欽天監,等比較務虛衙門的人都到了。兵部,工部,戶部等衙門都有一兩人作為代表。


    不過,能在這裏的人大多都是一身紅袍。


    夏言看了一圈,發現了熊浹,卻沒有發現周夢臣,說道:“刻漏博士周夢臣到了沒有?”


    嚴嵩張著的嘴,緩緩的閉上。


    嚴嵩與夏言都當過禮部尚書,但是兩個人對禮法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夏言對於繁文縟節不大在意,但是對原則性問題,卻是非常堅持的,否則也不會與嘉靖皇帝日見疏遠。而嚴嵩對各種禮節細節拿捏的都很準。但是這禮法之中的大義是什麽,嚴嵩卻毫不在意。


    就比如今日。


    雖然陛下沒有來,但本質上這一場會議,可以算是禦前折辯,是有一定的禮法與流程。嚴嵩本來安置禮法,先如此,再如此,然後如此雲雲,再進入正題之中,卻不想夏言對這一件事情本身就有所不慢,一句話,直接將開會之前好幾個步驟給省略了。


    但是嚴嵩在夏言麵前能做什麽?他隻能當做自己打了一個哈欠而已


    。


    “在這裏。”周夢臣不知道大殿之上,還有這樣的細節。他隻是聽見有人再叫自己的名字,隻能從文華殿外的角落之中跑了出來,穿著一身綠色的官袍,挑起長長的衣擺,跨過過文華殿高高的門檻,走了進來。


    周夢臣一眼看見滿目都是紅色的官衣。按理說,他今日要一一個見禮。


    周夢臣才不願意一一磕頭的,倒不是他有所謂的尊嚴潔癖,覺得給人下跪磕頭,是決計不能接受的。畢竟在古代這僅僅是一種禮節而已,廣泛處於各種地方。根本離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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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今日殿上爭論,對他實在是太重要了。


    他不願意還沒有開場,就先折了銳氣。二話不說,向這空龍椅,三跪九叩,隨即起身,僅僅是拱手向夏言行禮,說道:“夏閣老,下官在。”


    周夢臣這一番作為,似乎也讓人挑不出錯來了。


    畢竟,即便嘉靖皇帝沒有到,這依舊是皇帝辦公的地方,真要說皇帝是這裏的主人。周夢臣隻向本地主人行禮,也說得過去。不過,周夢臣的官職差太多,他如此做,也難免給人一種倨傲的感覺。


    夏言眼睛瞥了一眼周夢臣。


    在夏言看來,今日之事,就是一場鬧劇。最好的辦法就不應該開始。他最想要的結局,最好是給熊浹留些顏麵,縱然一定要退,也不應該折辱於小輩之手。所以他想讓周夢臣輸。


    至於周夢臣輸掉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不是吧?小人物不是天然要為大人物犧牲嗎?


    夏言轉向熊浹說道:“熊天官,人已經來了,你來說吧。”


    周夢臣一愣,這根本不像是雙方折辯,反而好像是兩個老師對一個學生的批評?


    熊浹對周夢臣說道:“你是劉兄的弟子,在天文之上,也是有所長才的,你那一套,用於天文曆算之學,也算不錯,老夫也是硬要說你什麽的。隻是有一點,卻是有大問題的。你於天人之論上,一點不懂,顯然是學問不精,你的學問,用之天文曆算則可,講給陛下聽,卻是不可。這是你最大的錯處。”


    熊浹一開口,就帶著倚老賣老,蓋棺論定的架勢。


    這也是熊浹智慧所在。


    熊浹很清楚,在天文曆算之學上,他是比不上周夢臣,周夢臣在奏疏之中一些計算驗算,他根本就看不懂,這已經是周夢臣簡化再簡化的東西了。可見熊浹雖然是大明頂級文臣之一,但是在數學上,估計現在的中學生都比不得。


    熊


    浹也暗暗打聽過周夢臣,知道如果真與周夢臣討論具體天文曆算之學,輸的一定是他自己。


    所以,要以己之長,攻敵之短。


    熊浹之長是什麽?是儒學。


    熊浹雖然不能稱為儒學大宗師,但是不管怎麽說,都是在儒學之中沉浸一輩子的人。


    如今天人之學,就是對宇宙的解釋。


    所謂天人之學,不僅僅是天人感應,或者說天人感應,不過是董仲舒的總結而已。


    天人之學,是根植在儒學深處的,那就是天與人是相互聯係的一個整體,可以有天人合一,也可以有天人比附等,比如人人都聽過,天地一大宇宙,人體一小宇宙。這種思想,在中醫上體現的更多。


    天有五行,人有五髒,並將五髒分配五行。


    如是等等。


    換一句話,在儒家看來,其實沒有什麽主觀與客觀這樣的詞匯,沒有絕對的主觀,也沒有絕對的客觀。兩者之間是相互轉化,並有聯係。所謂: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


    人可以通過道德修養,成為大人,就可以打通天與人之間的屏障。


    如果單單將天人之學,看為天人感應。就把學問相窄了。


    而這些天人之學,在周夢臣的學問之中,一點也沒有體現,也不可能有所體現的。


    周夢臣麵對這個局麵,心中一緊,如果他對此沒有應對想法,是不對的,但是他也完全沒有想到,一開場就提出這樣敏感的話題。


    儒學作為大明主流學說,從來是以儒學來指導其他學說的發展。天下曆算之學也不例外。周夢臣的學說背後的科學邏輯,與儒家很多學說自然是格格不入的。這是他最大硬傷。


    也是周夢臣一直刻意回避的東西。


    隻是,有些東西是藏不住的。


    周夢臣即便今日駁倒了天人之說,估計也沒有什麽好處,反而成為眾矢之的。成為大明的異類。但是周夢臣如果不駁倒的話,就沒有以後可言了。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熊大人此言差矣。天人之道,博大精深,下官還是知曉一二的。天道之精微處愚者不識其中精妙之處,每每以無知為有識。以尋常為災異,使我等天文之臣,貽笑大方,卻不以為意,或曰:錯者非我也,乃天也。這就是天人之論嗎?”


    熊浹頓時大怒,拳頭握緊,青筋爆裂,似乎要一拳打在周夢臣臉上, 大喝說道:“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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