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望遠天地闊,縱橫捭闔自從容!


    而站在高近八丈的城樓之上的張敬之與達奚,卻覺得自己好渺小。


    委實是鎮夷城太大了,若將其比做一隻燒餅,關城至多就是一粒芝麻,他二人更可以忽略不計。


    四條大道以關城為中心往四方延伸,由近及遠,大道兩側先為各部府衙,次為商棧、客旅。


    其後則是數不清的民居、雖大都為氈帳,但多如螞蟻,又集又密。再其後則為良田。隻見阡陌縱橫,好似直達天際。


    再遠處就看的不太清楚了,隻知沿河兩岸立著不少粗壯的煙囪,似是無數巨龍吞煙吐霧。


    而誰能想到三年之前,這裏都還是荒無人煙的不毛之地?


    所以二人就如初出山野的村夫,看哪裏都覺的新鮮,處處都要討問幾句。


    達奚伸著脖子,將腦袋伸出牆垛,盯著城下的大道喃喃自語:“道中即有車轍,就非硬石,應是泥、砂鋪就。但為何質地如此堅實,快馬奔過,竟都不見煙塵?”


    看他好奇的模樣,李始良不動聲色的回道:“此為石炭燒盡後所餘之殘渣(爐渣),合以碎石。粗砂拌濕,反複輾壓,待幹透後便能硬如石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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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還缺一樣主料,也就是石灰,合起來便是三合土。不但可鋪路,若是用來築城,比澆以糯米汁的粘土還要堅固數倍。


    隻因李始良不知底細,拿不準李承誌會不會放走達奚走,所以才不敢言盡其實……


    一聽石炭殘渣,便知出自李承誌之手,達奚暗道了一聲果然如此。


    其實他早看出來了,城下的這條大道非李承誌而不可為之:街道不寬,也就七八丈。與洛京禦道動輒二三十丈相比不值一提。而車馬、行人卻很多,堪稱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但奇怪的是不見絲毫擁堵,反而井然有序,半分不亂。


    再一細看:近八丈寬的大道,中間栽著一排石樁,樁與樁之間以繩相連。而後以此為界,分為兩道,其中車馬、行人皆靠右行,一來一去,一進一出,甚是齊整。


    且不止如此:左右兩道之中,每隔丈餘便會有一道白線,將二道再一分為三。其中兩道稍寬,專供車駕、馱馬及騎乘馬、騾等牲畜者行進。最右一側另有一條小道,也就半丈,專供行人。


    如此一來,就能濁涇清渭,左右分明。


    其實三年前予涇州之時,達奚就已見過。當時的白甲軍營中的便是如此:人有人路,車有車路,各靠右行,互不相幹。


    他驚奇的是,李承誌用將治軍的手段治民,竟能貫徹的如此徹底?


    正暗暗佩服,又聽張敬之問道:“請教懷仁公,那車壁兩側,並馬、騾項中,皆印有漆字,似為天幹、地支,並數字等,不知是何意?”


    “別駕所言,名為路牌。凡上路之車駕、或騎乘之馬騾皆有此物,為民部路橋司頒發,皆登記在冊:天幹為郡,地支為縣,其後之數字則為鄉、黨、裏、鄰……”


    達奚很是不解:“有何必要?”


    李始良頓了頓,隻說了一半實話:“若逢征役,民部一翻籍冊,便知哪一戶已服過役,此次又該輪到哪一戶,是以再行征調,自然一目了然……”


    達奚恍然大悟:這銘牌,豈不就如人之驗傳(古代的身份證),甚至具體到了屬地中的每一輛車駕,每一匹馬騾?


    這李懷仁也是好笑,竟欲湖弄予他?


    他再是計拙,也知此為戰時征發民夫而設。


    若逢戰事,根本不需郡縣左官絞緊腦汁的與鄉覺拉扯,更不需以強項令迫之,隻需依冊查調,下令征召即可。


    反正早都佩服到麻木了,達奚也懶得驚歎,隻求解惑。是以他又指著冒煙的地方問道:“那又是何處?”


    “工廠……哦,也就是大一些的作坊,如糧油廠、菜廠、農具廠、車廠、木材廠、磚瓦廠、陶瓷廠、紡織廠、衣廠、鞋廠、紙廠、書廠、筆墨廠等。”


    李始良耐心解釋著,“因需借助水力,是以大多廠房皆建在河邊……”


    “如此說來,凡西海民生所用,無不建廠?”


    “中郎所言甚是!”李始良應道,“包括軍需所用亦如此……”


    “可否就近一觀?”


    “自無不可!”


    李始良熱情相邀,“二位請!”


    本欲駕車前往,二人婉拒了李始良的好意,而是選擇騎馬。


    也是因為來時過於匆忙,都未顧得上多瞅一眼。而方才登上城樓之後,才知這鎮夷城有多大。


    他們更想知道,李承誌到底用了何等手段,才能點石成金。


    而剛出關城,看到民部的牌匾,達奚的眼皮就止不住的跳了兩下。


    倒是言簡意賅:河西民部。


    而隻看前麵那兩字,就知李承誌狼子野心,欲圖酒泉、敦煌、張掖、武威四郡之意昭然若揭,更是急不可耐,連半點掩飾都不想做了。


    但敦煌鎮將兼西涼州刺史元鷙足有大軍兩萬,李承誌便是勝了,估計也是慘勝,他何需如此急迫?


    心中一動,達奚狐疑道:“敢問懷仁公,如今之西海兵力幾何?”


    李始良聞言一滯,臉色分外怪異。


    如今是敵非友,你還真不客氣?


    知他為何顧忌,張敬之微微一笑:“他受奚鎮守之令,隻為襄助承誌而來,故爾便是攆他走,他也絕不會走,是以懷仁公直言便是……”


    便是李始良城府夠深,也驚的身形一晃,麵色更是潮紅似血,彷佛喝醉了一般。


    那可是奚康生?


    若非是張敬之親口所言,打死他也不信。


    但軍力多寡為機密中的機密,李始良哪會輕易道出。他正在心中盤算,是隻說一半,還是三成合適,突聽一聲朗笑:


    “如今我西海有戰兵四萬,皆不輸往日之白甲,不知可入奚中郎之眼?”


    三人悚然一驚,齊齊的一抬頭,竟是李承誌不知何時到了近側。


    達奚雙眼一突,就連猝然李承誌的尷尬、窘迫,都顧不得了,隻是急聲問道:“莫不是你以強迫之,不然何來如此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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