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元繼還在暗自得意。


    李承誌確實天縱其才:雷器也罷,火箭也罷,實乃世所罕見之利器。


    但他元繼也不差。


    沃野的陸延遇此二物,被打的灰頭土臉,如喪家之犬。


    梁州的元麗聞聽此物,駭的膽戰心驚,六神無主。


    遇到他元繼,卻能防的密不透風,仗也打的有聲有色。


    這樣一論,豈不是比陸延、元麗之流強出了好幾倍?


    正得意間,聽到於休稱魏軍的弓兵退了,元繼更是心花怒放。


    不出意外,應是李承誌見火箭無濟於事,索性不再浪費箭支。


    想來過不了幾刻,定是會將那炮車也一並撤去。


    而若是常規的戰法,元繼更是信心百倍。


    無非就是你攻,我守。他自問也非浪得虛名之輩,定是能將這清水縣城防的固若金湯……


    心中轉著念頭,耳邊的炸響好像小了許多,元繼不由的一愣,仔細往下一瞅。


    正對城牆的炮車足有近百座,但此時依舊還在不停拋射的,至多也就二十架,不說戰事方起百弩齊發時相比,便是比方才弓兵往城上拋射火箭時,都好似少了近一半?


    元繼狂喜!


    自己還真是料事如神,李承誌果然準備不再浪費那雷器了?


    哈哈,隻要等那炮車撤後,便是弩槍齊發之時。


    “於休,令弩兵備箭,但等魏軍的弩陣撤出,便令開弩……”


    於休滿臉喜色:魏軍要退兵了?


    元繼又叮囑道:“但莫要惶急,都已堅持了這般久,也不差這一刻半刻。一定都等敵之炮弩停止拋射,全部撤至後陣之後,我等才能散了這盾牆……要防賊敵欲擒故縱,以退為進……”


    “殿下放心,末將省得!”


    於休轟然應諾,飛快的給部屬轉述著軍令。


    元繼又將雙目湊到了城垛的孔洞之上。


    嗯,雖然拋來的雷器稀了許多,但魏軍折的炮陣並無後撤的跡像?


    不但未撤,好似還要往前靠近?


    還真就是……


    除了用來壓製城上守軍的二十座投石機,剩下的七八十駕炮車,大都在往城下緩緩推來。


    元繼眯起雙眼,往後急瞅:有不少兵卒手腳麻利的搬運的裝有手雷的木箱,緊跟炮車之後。


    什麽意思,這是想靠近些再投?


    但有何用?


    你投的再多,不依然還是會滑下城牆?


    元繼又一側目:另一側,兩輛車駕一左一右從陣前駛過,每行約十步就會停留,而後便見炮卒從車下搬下許多物事。


    看著並非如之前的雷器,倒像是瓷罐?


    李承誌搞什麽把戲?


    元繼隱隱覺的不對,腦子裏好似冒出了一根線頭,卻怎麽也抓不住。


    於休從盾牆下竄了過來,疑聲問道:“殿下,魏軍意欲何為?”


    “某也不知!”


    元繼搖著頭,將聲音壓的極低,“但不知為何,總覺心驚肉跳,似是有大事發生?令兵卒莫要輕舉妄動,小心提防……”


    “諾!”


    於休恭聲應著,待他傳完軍令,城下也有了動作。


    一百步也才是一百五十米,片刻就到。魏卒約在三十米外停駐炮車,城上的守軍甚至能看清敵人的長相。


    這得有多近?


    “殿下,魏軍距城頂多也就二十步,李承誌難不成是瘋了?”


    “並非李承誌瘋了,而是他諒定你我不敢散了盾牆,更不敢啟用車弩等重器!”


    元繼雙眼微眯,細如刀鋒,“待某觀之,此次魏軍摧毀射的並非雷器,且離如此之近,定是李氏小兒又生了什麽奸計。”


    還能有什麽奸計?


    雷也拋了,火箭也射了。傳說中的三種利器,如今已見其二,就唯那“狀如流星,馬見即驚”的火筒了。


    但聽聞此物除了放火、驚馬,好似再無大用。


    如今城上備足了水,也無馬可驚,想必魏軍也無必要浪費。


    再者看城下的陣勢,好似還是要用炮弩將那瓷罐拋上城頭?


    就是不知其中裝有何物,又為何要至如此之近,難道那東西極為沉重?


    於休暗中猜疑,又低聲道:“殿下,末將觀之,賊敵距城也就二十步,離的如此之近,便是直射也頗有威效。若不令弓卒引箭,自孔洞射擊?”


    “未見敵賊炮卒皆披全甲,若非勁弩,定是傷不到其分毫……罷了,聊勝於無,那就射!”


    於休自去傳令,眼睛一眨不眨,緊緊的盯著城下。


    果不出他所料,就算隻離著二十步,但城上射出的箭支根本對魏軍造不成什麽危脅。


    箭矢射到那鐵甲上,竟連個坑都未留下?


    要是能開弩就好了……


    元繼在暗自可惜,李彰卻是興奮不已。


    水都澆不滅的火油,聞所未聞。元繼死定了……


    不過被李承誌震驚的次數太多,李彰的心智也成熟了不少。


    比如鋼甲、比如火藥,哪個不是世所罕見,駭人聽聞。


    別說水澆不滅的火油了,就是水裏都能著火的東西,李彰又不是沒見過?


    但就是太過精貴,李承誌摸都不讓他摸。


    一想到精貴,李彰又往腳下瞅了瞅。


    一隻木箱,其中墊著厚厚的麻絨,除此外,就隻裝了兩隻瓷罐。


    據大兄講,這東西比雷還要精貴,故而此次每架炮機才隻分到了兩顆。


    不然炮營何需冒著這般大的風險跑這麽近?


    但凡城上的守軍敢拚死一搏,掀開盾牆開弩,保準一弩便能摧毀一架炮車。


    還好,敵賊眼下還未反應過來。


    暗中慶幸著,李彰來回奔走,連聲呼喝道:“盡快試射,多射幾輪,定要確保實射之時,每一炮都能拋至城頭……”


    麾下轟然應諾,有條不紊的擺弄著炮車。


    “咚!”


    第一架投石機調試完畢,開始試炮。


    高壯的輔兵舉起大斧,狠狠斬下,兒臂粗的麻繩應聲就斷。


    隨著一聲重響,配重石轟落砸落,杠杆高高揚起,一顆瓷罐從皮兜裏飛了出去。


    畢竟是試射,準頭肯定不足,力道差了一些,瓷罐砸到了牆上。


    “嘩”的一聲,瓷罐爆裂,在城牆上炸開一團水霧。


    水順著牆壁流下,澆滅了一支紮在半牆中的火箭……


    什麽東西?


    看著像是水?


    心中驚疑,元繼竟將頭探出了孔洞。


    恰至此時,近一半的弩炮此起彼伏,數十隻瓷罐像驚出林的野鳥,齊齊飛來。


    “砰砰”的爆裂聲不絕於耳,有一顆就砸在離元繼不足一丈的城牆上,於休悚然一驚,扯著元繼的甲帶要將他拉回來。


    “莫動!”


    元繼尖聲厲吼,抹著臉上的水跡送到了口中。


    有點鹹,還帶著學習通腥味……這就是水?


    李承誌魔障了,讓炮車靠這麽近,冒著被車弩轟碎的風險,就為了往城上射幾罐水?


    元繼極是不解,又將目光挪到了投石機上。


    他也算身經百戰,見多識廣,隻看了兩眼,心裏便狠狠的一跳。


    此物……端的便利!


    若製的稍大一些,威力絕不會輸於近百人馬操持的石炮。


    且如此簡單,隻是在尾部壓了一塊大石,就省卻了上百人力?


    李承誌果不愧為天縱其才,元某想不佩服都難……


    見元繼縮回了腦袋,於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雖說概率不大,但難保元繼運氣不好,被魏軍一炮轟個正著。


    看他若有所思,於休隻當元繼在驚疑魏軍為何要拋些水罐上來。他便順口說道:“方才之時,末將幾度以為這灌中裝的是火油,是魏軍用來引火的,沒想竟是尋常的水?”


    火油?


    腦中就似閃過了一道光,元繼臉色一僵。


    一語驚醒夢中人,元繼此時才知,方才心中有如線頭一般的冒出的是何念頭。


    就是火油!


    去年秋,李承誌與元乂在金墉城下比陣,他就在城頭陪著元恪觀陣,那時李承誌就用過一次。


    用的是豬尿泡,被騎兵甩到元乂的車陣,而後隻射了一根火箭,眨眼間便燒出了數十丈的一條火龍。


    而如今,李承誌隻是將豬尿泡換成了瓷罐,將騎兵換成了弩炮……


    自己早該想到的!


    但記得比陣之後,兵卒隻是抬了些水,就將那火澆滅了。如今李承誌明知城上備足了水,卻依舊用出了此計,豈不是多此一舉?


    委實想不通……


    就這樣,元繼硬生生的錯過了最後一絲機會。就如李彰所擔心的,若他敢破釜沉舟,悍然散了盾牆以弩轟擊,便是城上死傷慘重,也定能將距城隻有二十步的五六十駕炮車轟個稀巴爛。


    當然,最後還是逃不了敗亡的下場……


    足足試射了七八輪,十顆水罐足有顆都能砸到盾牆,李彰才命炮卒換上了油罐。


    “莫慌、莫急、瞄準、投穩……點火!”


    隨著各什什長一聲聲令下,數十顆拖著尾巴的瓷罐被拋上了城頭。


    是雷,還是水?


    管他呢……


    城上的守卒早不複甫一開戰時那般驚慌,膽氣壯了許多,多少也有了經驗。


    兵都大都蓄著力,隻等頭頂發出“咚”的重響,便會齊齊合力,將那瓷罐掀下木盾。


    “啪”的一聲,瓷罐在頭頂摔碎,木盾連晃了幾下,但並無方才那般“骨碌碌”的響動,更無震耳欲聾的爆響傳來。


    隻聽嘩嘩幾聲,似是破碎的瓷片劃了下去。


    竟然不是雷?


    正在慶幸,突有兵卒一聲驚呼:“火……”


    傻了不成,頭頂上還在不停的往下滴水,哪來的火?


    什長正要喝罵,眼前猛的冒出一道火光。


    火油混合著水滲過麻布,滲進了木板的縫隙,瞬間就將麻布燒穿。


    盾牆底下滴的不再是水,而是火雨。滴到哪裏,哪裏就能著起來,


    火燒股膚,不亞於鑽心之痛。便是再嚴的軍紀、再豐厚的賞賜,也抵不過人的本能。


    隻聽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但凡被油罐砸中的木盾,無一不被士卒掀翻。


    一時間,城頭上亂的就如被挖開老巢的鼠穴,兵卒就如點著了火的鼠仔,毫無方向可言的四處亂竄。


    隻要是活物,就鮮有不怕火的。所以著火的兵卒衝到哪裏,哪裏就亂成了一窩蜂。


    任憑旅帥、隊主呼喝,卻已無濟於事,甚至波及到了元繼。


    元繼的親兵奮盡全力,斬殺著亂竄的兵卒。元繼麵如土色,一萬個想不通:木盾上裹著麻布、棉被,被泡足了水,為何還能被引燃?


    “殿下小心……”


    於休一聲厲吼,猛的推了他一把。一口瓷罐擦著元繼的肩膀落下,砸碎了立在牆邊的一隻水甕。


    水流了一地,上麵漂浮著五顏六色的油花,看著就像是毒藥,讓元繼避如蛇蠍。


    他慌亂的往後退著,避免流到腳底。


    恰至此時,不知從哪裏飛來了一點火星,恰如其分的落入水油之中。而後便聽“轟”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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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音不大,與那天雷相比更是近同於無。但元繼卻被駭的五雷轟頂,呆若木雞。


    一道火光毫無征兆的冒了起來,瞬間在他麵前燃起了一道火牆。而且還是不停的往前竄去。


    水流到哪裏,火牆便會燒到哪裏。


    水……竟然能著火?


    李承誌可引天雷的謠言甚囂塵上,元繼聽聞之時也曾驚懼狐疑,但見識過後,才知傳言有誤:此雷為人為,而非天罰。


    相應的,敬畏之意也就弱了許多。


    而此時,他卻是親眼看到:竟連水……都著了火?


    元繼深知,此物依舊是李承誌所造,定是人為,而為妖魔、邪術。


    但麾下眾將與普通士卒呢?


    此時的城頭已然亂的不能再亂,到處都是“水著火了……水著火了”的嘶喊。


    再放眼望去,起火的地方其實並不多,也就二三十處,加起來頂多百丈。而隻是這一麵城牆,就足有三裏長,起火之處還不足兩成。


    但盾牆已被破了個幹淨,甚至有兵卒慌亂之下跳下了城頭。


    元繼目眥欲裂,一時間萬念俱灰。


    此時的魏卒不論是投射雷器,還是拋射火箭,都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這城,怕是守不住了……


    念頭都還在心中盤桓,眼前突然閃過一道閃電,隻覺渾身一痛,就如萬千隻螞在啃骨吸髓。


    盯著胸口汨汨流出的血柱,元繼慘然一笑:這就是……天雷?


    天意如此,萬事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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