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沉重的很,路已經斷了四天了,看來西幫也有些吃不勁兒了,喬少東家的苦瓜臉上能看出他們是真的急了,但是這樣真的就能逼他們乖乖的就範嗎?兩宮鑾駕說的明白,在祁縣駐蹕一個月休整,現在已經是第九天了,隻剩下二十一天的時間,而自己和賈繼英的約定更是到天亮就隻有四個整日頭。


    開錢莊的鋪麵已經租下了,就在小東街上,和大德通相隔不過半裏地,趙馭德帶著人正在拾掇,估計再有個兩天就能弄出樣子了。三天後就是開業的日子,要是西幫死活不買這個帳,橫下心就和自己杠上了,非要別出個苗頭來,那該如何收場?


    到時候兩宮繼續西行那是肯定的,大軍開拔的時候敢要沒了餉銀,自己的玩笑可就開大了,隻能是自掏腰包借錢給慈禧老太後了,心機用盡隻是個雞飛蛋打。真是落得個“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的下場。屋頂亮瓦透下來的月光亮閃閃的銀白。莊虎臣情不自禁的把手伸到光線裏,手也被映射成銀色,他緊緊的把手裏的月光攥住,仿佛手裏是什麽寶貝似的。“這天下掉下來的富貴莫要和這月光一樣,太陽一出來就是黃梁夢一場啊!”天蒙蒙亮的時候,他才緊握著拳頭睡著了。


    他能睡著,可是“在中堂”裏卻是燈火通明,喬家現任的掌門人,少東家喬映霞是無論如何睡不著。在中堂,取不偏不倚,執兩用中之意,更是嵌進了爺爺的名字,一個庸字,道盡他老人家一生的經商做人之道。這煊煊赫赫的“在中堂”,是爺爺一生榮耀的體現。那自己會給後輩子孫留下點什麽呢?


    路已經被斷了四天了,看著天氣還是要下暴雨的樣子,再這樣下去,貨棧裏的糧食、茶葉都隻有扔到汾河了。這可是十多萬兩銀子的東西啊!就是這些,倒也罷了,最大的問題是現在銀庫的銀子說什麽也送不出去。外麵的地界兵荒馬亂的,不少的錢莊、票號被義和團和亂兵搶了,大家把銀子存在票號裏覺得不放心,外地的“相與”紛紛向錢莊提銀子。


    各地分號要求總號調撥款子的電報雪片一般飛到祁縣,總號銀庫裏的銀子倒是堆得山一般,就是運不出去。再這樣下去,分號一被擠兌,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洋人的銀行遇見這樣的問題,興同業拆借,大家幫襯著點,就也都過去了,現在西幫的人看喬家都跟烏眼雞似的,都恨不得自己趕快跌個跟頭摔破了頭,再說他們自己現在也都還是河裏的泥菩薩呢。


    這路上的卡子絲毫沒有鬆懈的意思,盤查的更嚴了,前幾天還隻是攔車馬,現在幹脆連行人的包袱都開始翻檢,隻是還好,沒有搶東西的,就是見了帶著大額銀票的不放行,哪來哪回去。這如何是個了局,朝廷看來是真的要拿西幫開刀了。


    今天還有件怪事,一個不認識的“相與”拿著北京分號的票子,提了五萬的現銀子,本來這也沒什麽,花押什麽的都不錯,肯定是真的無疑。隻是現在銀子又運不走,提了那麽多,放在手裏是個什麽意思。


    同樣睡不著還有大德通的大掌櫃閻維藩,他手裏的旱煙不知道是今天夜裏的第幾鍋了,諾大而空曠的堂屋讓他弄的如同著了火,煙氣繚繞。


    “鐺、鐺、鐺”,閻維藩用力的在銅盆的內沿上磕著煙灰,尺把直徑的盆裏幾乎被煙灰鋪了一層。夜靜的怕人,這聲音顯得格外的刺耳。


    喬映霞的熬的通紅的眼睛一亮,大掌櫃應該有主意了。閻維藩想事情的時候喜歡吃著旱煙發呆,整個西幫沒人不知道他這個習慣,逢這個時候,沒人敢吵著他。就是喬家的老東家喬致庸都不會打擾他。


    閻維藩咬著牙,眉間擰成了個“川”字,狠狠地道:“少東家!咱們就和他抗!破上扔個十來萬銀子,我就不信他還能撐多久?兩宮啟駕的時候,卡子也就該撤了。”


    十多萬銀子扔了,恐怕也隻有他閻大掌櫃敢說這個話,要是換了別人,喬映霞大耳刮子扇死他。喬家的規矩,連小孩子吃飯都不許剩米粒子,拿十多萬兩的銀子去填河?那是吃多了老酒,說昏話哩。可是他閻維藩是什麽人?這喬家大半個家業是他給掙回來的,六年前老東家喬致庸請他來當大掌櫃的時候,喬老爺子已經是七十四歲的老人家了,還把自己的轎子讓給了他坐,自己扶著轎杆子走回來的,禮數比劉備請諸葛亮還齊整。那年閻維藩三十六歲,這六年裏,喬家的生意做的風升水起,老東家甩手任事兒不管,還不都是他的功勞。


    “那可是十幾萬的銀子啊!”喬映霞的眼睛更紅了。


    “少東家,十幾萬算什麽?咱們虧的起,西幫商號有人虧不起,既然他們聯手來壓咱們,看誰先撐不住~~~~~~~~~商路斷了也好,兩宮啟駕的時候就是卡子撤的時候,咱們要虧十幾萬,西幫的商號誰也比咱們少虧不了!南方有幾條路一直沒走通,一群老土鱉幾十年一直霸著,也沒見他們做大了,好紅薯都被豬拱了!這次正好借朝廷的手料理了他們,咱們西幫也該洗洗牌了!”閻維藩拿著沒裝煙絲的旱煙袋放在嘴裏吸的津津有味。


    少東家,喬映霞最討厭的就是這個叫法,他寧可別人叫他的名字。東家前麵加上少字,那不是和皇帝前麵加個兒字,夫人前麵加個如字一樣討厭嗎?喬家上下眼睛裏隻有老東家,他這個少東家算什麽?劉備在幕後坐鎮,諸葛亮前台掌著權,那劉禪他能幹什麽?隻能是個昏庸了!頭上壓著爺爺和這閻大掌櫃兩座大山,難受啊!


    喬映霞心裏一陣的不悅,翻著眼皮道:“那如果外地的分號被擠兌怎麽辦?銀子現在可是運不出去啊!”


    閻維藩仰臉會心地一笑:“少東家,你放心吧,老東家早就在洋人的銀行裏存了三百萬銀子,就是防著有這麽一天呢!亮老爺一輩子的買賣精,怎麽會不留後手?那是誰都能輕易算計的了的?”


    爺爺還有這麽一手?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沒和自己交底!自己這個當家人還真是當不了家啊!


    不過也不能不服氣,爺爺的安排那是打破了沙鍋用盆接,滴水不漏。而這閻大掌櫃雖然麵目可憎,但是論起生意場上的手段,端得是既狠又毒,再危急的局麵,總能輕易度過,而且還能在老虎嘴裏順便拔出顆牙,撈點好處。用十幾萬兩的銀子去換幾條商路,那是太值得了。這些老生意精幾十年不倒的名聲那可不是白來的!自己在人家眼睛裏還是個雛,嫩著哩!自己這個東家到底算個什麽呢?


    想到這裏,喬映霞不禁有些心灰意懶。


    閻維藩看著他頹廢的表情,也是有點心疼,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那點子心思哪裏有不明白的的?


    “少東家,你也別灰心,老東家看中你,那是絕對不會錯的,你比你那些叔叔、伯伯強的地方在哪裏,你自己知道嗎?”


    “哪裏?”喬映霞沒好氣的道。


    “因為你沒有他們那麽剛強!不會象他們那麽剛愎自用,好勇鬥狠~~~~~~~牙齒是硬的,可他先掉,舌頭是軟的,到死還是好好的!柔軟走遍天下,剛強寸步難行。”


    喬映霞被他勸的哭笑不得,原來自己的好處竟然就是沒本事,純粹一個廢物?


    他連忙扯開閻維藩的話匣子,問道:“今天那個取五萬兩銀子的是什麽人?”


    “不知道,隻是聽二掌櫃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口音是北京的”閻維藩終於發現自己的煙袋鍋是空的,邊仔細的給裏麵裝著漠河煙絲邊回答道。


    “他一下子提那麽多銀子做什麽?”


    “這個按咱們票號的規矩是不能問的!總不過是哪家王爺、軍機派來的,這些王公大臣們,哪個身上搜搜弄不出來十萬八萬的銀票?把這些大人們的荷包裏掏掏,怕是五、六百萬的銀子立時三刻就能刮出來,朝廷是個窮廟,可是這些和尚都富得流油。整個大清朝恐怕就隻有皇太後和皇上兩個人不用銀票的!可惜這麽多的大臣,但凡有一個是有忠心的,兩宮會短了供應?大軍會沒了餉銀?”閻維藩抽著煙麵無表情道。


    “這要是往外運,這麽多現銀子怎麽運得走?別說有卡子,就是沒卡子,也沒必要往外地運現銀啊?拿張票子哪裏的分號都兌了!要是在本地用?誰能一下子用那麽多現銀?咱們這幾家票號的票子完全能使啊?”喬映霞有些納悶。


    “管他呢,他自家的錢愛幹什麽幹什麽,這個不該是咱們票號操心的事兒!”閻維藩深深吸了一口煙,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吐了一串煙圈,眉開眼笑道:“這漠河的小蘭花真是好味道啊!先用陳年大曲酒泡,再用上等的胡麻油炒,好東西啊!”


    “朝廷將來要追究起西幫來,那怎麽辦?西幫這次可是和朝廷弄掰了啊!”


    “放心吧,我的少東家,老東家早就安排好了!~~~~~~~~~~別人家和朝廷掰了,咱們掰不了,整個西幫都倒黴了也輪不到咱們大德通,說不定還有恩典呢!”閻維藩臉上一副的波瀾不驚。


    莫非他又和爺爺商量出了對策了?這些大事,我連知道都不知道,我還算什麽東家!喬映霞心底升騰了黑色的火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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