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得了老爺之命,到此刻置身於這黃昏時分大顯冷清的長安道上之時,黃四還是那般的神色恍惚著。他忽然覺得他今日所遇之事皆非事實。不然少爺怎會在那以往時常欺淩的少年前顯得有些卑尊?更甚至少爺居然便就這樣徑自將那長安城中黃府最為氣派的一座宅子輕易送了那少年?不僅於此,當他將滿以為會換來老爺一陣大怒,甚至是對自己拳腳相加的言語說予老爺之後,老爺卻僅僅隻是輕笑說一個好字?想起老爺輕笑答應下來之時那般從容之神態,黃四不禁又是心底一陣呻吟。這都不是真的罷?這肯定都不是真的罷?


    像是失了魂般的黃四遊蕩在這長安道上,神色茫然的他根本注意不到他身後那輛縱馬疾馳的馬車。馬車行駛異常之快,黃四聽到那駕駛著馬車之人的呼喝聲之時,他已經來不及有所躲閃。


    這日所發生之事所給他的刺激太大,所以在又有此等危急時,黃四徹底的如同傻了一般,竟然隻是呆滯般轉身看著馬車馳向自己而渾然不覺。


    駕駛馬車之人顯然是極為精通馭馬之術,當他意識到不遠處那人的神色異常之時,他也極為幹脆的一揚手中馬鞭,險險與那黃四擦身而過。並未撞到黃四,但黃四卻仍舊摔倒在了地上,他身上無事,仍未起身隻是因為他還未能夠從這日的恍惚中清醒過來。


    馬車堪堪停了下來,那車夫隻是冷眼看著黃四並未言語。而從馬車中探出來一顆腦袋,此人極為年輕,仍顯稚嫩的麵孔之上並無任何一絲陽剛之氣,在他探出來看到那仍舊摔倒在地的黃四之時,黃四也注意到這人與他一般的麵色慘白,顯是驚嚇不輕。


    “狗東西!可是沒長眼睛?”神色間十分的厭惡。但也隻是這般罵了那黃四一句,卻不再多說什麽,從他緊皺的眉頭間,露出幾分急切之色。


    到底是隨了少爺在這長安城中橫行了好些年,黃四在這人罵後,竟是極為利落的跳了起來,指著那將要行駛而去的馬車,破口大罵:“匹那小子……”想罵的話還未罵出口,黃四卻陡然住了口。他不是白癡,不然不可能隱為少爺那甘家奴之首。


    馬車的後窗處,鑲著一副美侖美奐的山水之畫帛,而畫帛的周圍卻是用黃錦相裹。那是皇親國戚之府上才能有的馬車。


    幸好,馬車上人似是根本未曾聽到黃四之言語,在黃四緊捂著自己嘴巴之間,那馬車也疾駛而去。黃四這才垂下雙手,略顯不甘的看著那馬車消失在他的視野,終於還是忍不住淬了口:“什麽東西!”


    也是這時,清醒了過來的黃四才想起少爺交代他辦的事他還未回稟少爺,深知少爺脾性的黃四不敢再有任何逗留,急忙小跑了起來,向著那少年所在的貧寒之居處跑去。隻是邊跑卻也忍不住邊想著,這樣榮貴的一處宅子送給那貧酸少年實在可惜,還不如看在我忠心少爺這十幾年的份上……


    ……


    趕到那少年所居之地。黃四在步入那條小道時。隻是隨意看了停在小道之口處地那輛馬車。並未深看。但他又跑了兩步。卻猛地停了下來。這分明就是先前險些撞上自己地馬車!


    微顯狐疑地黃四想著。莫不是又是哪家世子前來尋找自家少爺?還好先前未曾罵出口。不然便是這人饒了他。少爺也不會放過他。


    頭腦簡單至斯地黃四。卻根本未曾想過這馬車中人怎會知自家少爺是在此貧寒之處。


    黃四走進張宏家時。天色差不多已是黑了下來。院中無一人。從中間那屋中地油燈所閃出地人影。黃四便也知道少爺還未離開。是在屋內。所以對張宏並無絲毫敬意地黃四。便就直接踏步入了那正中屋內。


    黃四入屋。張宏和阿娘以及妖妖正在吃著阿娘煮地飯食。這本無希奇之處。但黃四卻仍是睜大開眼睛。張開地嘴巴。滿臉地不敢相信之色。


    並非是因為張宏身後地那名馬車中罵他之人。而是黃四居然看到他一向最為崇敬地少爺竟然也手捧一碗那不知是何物所燒作地飯食坐在張宏等人之下!


    少爺是何等身份?平時再多的山珍海味均是不屑一顧的少年怎會吃這種東西?!黃四強忍著上前去看少爺是否神智不清的衝動,看著他的少爺津津有味的吃著那碗黑糊糊的東西。喉嚨一陣幹咽。


    他不知道,便是那碗黑糊糊的剩飯,也是他家少爺死企百列才求來的。他更不知道,也是這般一碗剩飯,他家少爺吃的有多麽暢意。


    位於張宏身後的那年輕人顯然是對張宏極為恭謹,隻是在注意到進來之人乃是長安道上那白癡後,冷冷的哼了一聲。


    張宏放下碗筷,拭了拭嘴角,輕輕一笑,撫摸著身旁妖妖那嬌小的腦袋,道:“怎的?邊大人莫不是認識此人?”


    邊大人,也便是邊公公邊令誠。邊令誠聽及張宏問話,忙收斂臉上那於黃四的不屑之意,謹笑道:“奴婢此前來時險些撞了他,隻是不知此人……”


    張宏聽出了邊令誠的詢問之意,看了眼那坐在一旁吃的異常歡快的胖子黃不學一眼:“是他的下人。”


    黃不學似是這才知曉他二人所言,竟是稍奇怪,放下碗筷,看著那邊令誠,諂媚笑道:“可是這廝衝撞了邊大人?這蠢材著實該打!”說話之間,黃不學也走到那黃四身前,極為熟練的一個耳光甩了過去。


    黃四是經常吃少爺耳光的,所以他下意識的便作委屈之狀,手捂臉側,卻不敢出聲。


    已然知曉這胖子身份的邊令誠自然不想與張宏身邊之人結怨,所以在看到黃不學此般之後,忙笑道:“黃少爺誤會了,其實倒也是奴婢不是,險些撞上你那家人。”


    自然,黃不學又是帶著諂媚之色與那邊令誠一番客套。


    而至此,黃四這才稍稍有些明白了過來。不僅自家少爺是在刻意的逢迎著這以往任他欺淩的少年,便是這位乘坐著皇親國戚府上的馬車的年輕人,也是在逢迎著這少年!


    見他二人如此,張宏微微擺了擺手,看著邊令誠問道:“倒還不曾相問邊大人,這般晚了卻是找我何事?”


    原來,邊令誠來時張宏正在吃食,雖是有緊要之事找這張宏,但邊令誠仍不敢開口相言,乃是因為他見到張宏阿娘時,張宏向他所遞的那眼色。張宏問起,邊令誠這才臉現急切之色,他並不知張宏阿娘於張宏在公主府上做事心存芥蒂,遂也直言道:“公主殿下喚大人前往,怕是有要事相商。”


    張宏點頭,麵有尷尬之色,卻是看向了阿娘。


    阿娘和妖妖都已吃好了飯食,並不理會張宏那神色,阿娘徑自輕輕為妖妖擦了擦嘴角,又伸手將妖妖抱起放在自己身上,看著妖妖,眼神溫柔:“去吧。”


    張宏稍有惶恐,但也不再多言,起身隨邊令誠走出屋內。


    而那黃不學卻見張宏走出之時,仍不忘張宏阿娘以及妖妖,又是上前帶著他那自以為十足真誠的笑意:“謝主母大人款待,小人定不敢忘。”說話之間,黃不學也打量了眼這極為簡陋的寒居,又道:“主母若是不嫌棄……”


    阿娘卻是不待黃不學說完,徑自打斷了他:“不敢勞黃少爺費心。”言語清冷。


    黃不學苦笑,也不敢再多停留,忙追那張宏與邊令誠去。


    ……


    看著先前還稍顯擁擠的屋內現下卻是空落到隻剩下她與妖妖,阿娘輕輕歎息,眼看她孩兒張宏隨那邊大人走出家門,眼角濕潤,喃喃自語:“阿娘怎會不知你的苦,隻是你不知,阿娘寧願是死了,也不想你這般苦……”


    妖妖仍是那般冰冷之色,卻伸出那稚嫩的小手抹去阿娘眼角悄然而現的眼淚,並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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