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帝顯得有些局促不安,韋後倒仍顯自然,淡然開口道:“準奏.”


    此人,是禦史大夫竇懷貞,韋後是知道的,他是朝中極少的敢與自己唱反調的幾個人之一,前些時日未曾見過他上朝,所以韋後倒也並未將他放在心上,隻道是一迂腐之人.


    “一朝任三名宰相,此為我大唐開國來未有之事.”竇懷貞輕凝著眉頭,他其實本不想在此刻表明他的立場,但當他注意到身後的薛崇簡和李隆基之後,便一改心思.頓了頓,竇懷貞繼續道:“兵部宗尚書一心為國,且才幹不凡,出閣為相,臣並無異議.但工部張尚書,刑部裴尚書臣卻是知道的,此二人雖一心為國,能力也算尚可,但卻為官不正,中飽私囊之事想必皇後娘娘也是知道的,這不符我朝立相之標準.”


    竇懷貞這話說的十分大膽,這番言語已然直接將他推於張希與裴談的對立麵,甚至是不死不休之局麵.


    果然,張希在竇懷貞這番話後已然氣急敗壞,盡管他本並無心真的出閣為相,但中飽私囊之事在朝百官又有誰沒有做過?不過是無人肯提罷了!可這竇懷貞竟然如此便咬了自己一口?放在平時,他咬便咬了,張希可能還會與他計較,但此刻卻正關係著他的前程,所以張希大急,怒斥道:“竇大人切勿信口雌黃!說本官與裴尚書中飽私囊,可有憑證?若無,本官定當參你誣陷朝廷大臣之罪!”


    裴談麵色表情,並無表示.宗楚客也是如此.


    但韋後卻深皺了眉頭,她隱隱覺得有些異常,但她還是不知竇懷貞究竟是什麽意思,若是與自己不合,他實沒必要留下一個宗楚客卻去阻讓張希與裴談.可究竟為何會留下宗楚客呢?韋後一時不明白.


    但她轉眼便明白了過來,因為她看到了一個人,她看到薛崇簡!看到了太平公主的兒子!韋後無聲的笑了笑,原來這禦史大夫竟是太平公主的人.韋後恍然,打定主意不去理會這禦史大夫,早朝之前,宗楚客已經為她分析了太平公主為何要相王輔政的原因,宗楚客到底是連太平公主也讚歎的人才,所以他猜出了太平公主的目的.


    要相王輔政,並不是太平公主的主要目的,太平公主想要的隻是要相王出麵與韋後進行這廟堂之爭,相王看似並無任何權勢,又無十分才能,根本不能與韋後相提,但太平公主和宗楚客都知道相王代表了什麽!在相王身後,還有著十幾位李家的王爺,而這十幾位王爺中,又屬曾經做過皇帝的相王最有威望.據說,這是相王做過皇帝所為自己留下的唯一人脈.


    因為知道相王的厲害,所以宗楚客在早朝之前便與韋後商定,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相王輔政.所以,韋後這才不再理會答應下了太平公主的事.


    既然打算不予理會這竇懷貞,韋後倒也沒有開口,也沒有阻止張希對竇懷貞的指責,她隻是等著張希等人便可以拿下竇懷貞.


    察覺到韋後並不打算理睬,竇懷貞索性不再有任何隱藏,竟是直接從袖管中抽住兩張奏折,對著那工部尚書張希,道:“此為你二人收授賄賂之憑證,與時間地點數量,均有記錄,你要不要看?”


    張希氣極,卻也一時無話,他怎也沒想到這竇懷貞是有備而來,看來他是想暗算自己並非今日才有之意.心中暗恨,張希倒也別無他法,大唐刑吏:凡持身不清者,不足以治天下,不足以入閣.所以僅竇懷貞手上地那奏折,倒也完全可以絕了張希和裴談地出閣之路.


    一時,除了宗楚客,便連韋後也是詫異萬分.這竇懷貞,竟真地帶有憑證?


    宗楚客回身看了竇懷貞一眼,他其實早就猜測竇懷貞是太平公主地人,隻不過此人一向行事隱秘,而自己又抓不到他地任何把柄,所以倒也未曾真正為難過他.不過在此時節,他是不是太平公主地人都已經不再重要,重要地是,他擋了他地路.


    宗楚客微笑,看了竇懷貞一眼,道:“竇禦史有心.”語帶嘲諷之意,人人知曉:“想必竇禦史是原本便打算在今日早朝時便參張尚書與裴尚書二人地吧?”


    竇懷貞奇怪,他不明白宗楚客地意思,但仍是點了點頭,道:“不錯.”


    宗楚客又是一笑,他笑起來的時候讓人覺得很是莫測高深:“僅憑中飽私囊此罪,怕是不能讓兩位尚書伏誅,不知竇禦史可還有其他罪證來參張尚書與裴尚書?”


    竇懷貞大覺莫名,他更是不明白宗楚客究竟是何意圖,難道宗楚客便不知自己隻是為了阻止那二人拜相?阻止他二人拜相,僅這一項小罪便可奠定.奇怪著,竇懷貞也便道:“並無,本官隻是想在此早朝時節點醒二位尚書,莫以惡小而為之.”


    宗楚客不予置評,他知道韋後投向自己嘉許的目光,他也知道韋後對自己的信任.所以他極為平淡的點頭道:“莫以惡小而為之.好,好一句莫以惡小而為之.”說至此,宗楚客卻是話風一轉,似是竇懷貞此言實在是滑天下之稽,憤然道:“竇禦史居然也懂得莫以惡小而為之!這倒真讓本官側目!隻是不知,在竇禦史行那些圈黨營私,結朋營黨,汙蔑忠良之事時否記得有此莫以惡小而為之?!”


    竇懷貞臉色大變,連連指著宗楚客:“你,你這是在汙蔑!宗尚書此話是何意?可當知在朝汙蔑朝廷禦史是何等之罪?”


    宗楚客冷笑不已,竟然也從袖中抽出一張奏折,麵朝新皇帝:“啟奏陛下,竇懷貞此人,實是大奸之人,他以己身禦史之便相脅吏部王侍郎,兵部張議丞等人投其門下,圖謀不軌!臣連日徹查,有此憑證,望吾皇明鑒!”宗楚客口中的吏部侍郎,兵部議丞,其實都是韋後的人,這點,殿內百官大都知曉.但,偏生誰也無法反駁.而至於宗楚客手上那張奏折,又有誰敢去檢查那是否為竇懷貞的罪證?


    步步為營,巧設圈套,連消帶打,反攻其要害.宗楚客此人,倒確實無負太平公主之讚賞.


    看著已經滲出了些許冷汗的竇懷貞,宗楚客又道:“據我所知,當朝禦史持身不正,那此禦史所彈劾之人,理當再議.”說罷,宗楚客噤聲,不再言語.他已經十足做好了這戲,也當然為張希與裴談平了反,接下來,該如何斷定,也就是韋後的意思了.


    果然,韋後在宗楚客說完之後,麵帶微笑,她暫時不想開罪竇懷貞,換而言之,也就是還不想與太平公主徹底鬧翻,那不是她本意.所以韋後也便見好就收,揮手示意退了下去之後,韋後佯怒:“成何體統?你等俱為我大唐之棟梁,如此不辨黑白便相互攻奸.實在是太過不該!”頓了頓,韋後放緩了語氣,道:“當此時刻,先皇新喪,百事待舉,正是我等齊心之時.望你等好自為知.分清孰輕孰重……”說話之時,韋後的目光是放在薛崇簡身上的,話中似是另有他意.


    阿奴注意到了韋後的神色,剛要去提醒皇上宣布任命三位宰相之事,卻又有人站了出來,直接言道:“臣以為,先皇大喪之日,實不該一任三宰相,還望皇太後深思.”


    說話之人,又是陸象先.韋後看著陸象先,心頭暗恨,她在想著當著這百官之麵,是不是真的有殺雞敬猴之必要?但沒等她做決定,一連又出來十餘名官員,皆是附議陸象先之話,認為陸象先言之有理.


    韋後大恨,看著那台下跪著十餘人,她實是無奈.無奈之間,韋後便又想到了她的智囊,宗楚客.待看到宗楚客也是皺起了眉時,韋後知道,確實有些麻煩了.這十餘官員,都是各地前來述職之人,她總不能盡數殺了.


    宗楚客還在想著對策,但很快,他知道他不必再去想了,因為大局已定.


    隨著薛崇簡的出麵,太平公主一黨在看到二王爺站出來表示也不讚同任命三名宰相之後也都隨其身後,一一表示附議.


    局麵徹底失控,韋後發覺即便是如今,她也依然不可能隨心所欲.


    隨即,臨淄王李隆基也站將出來,而分封外地的諸王在看到李隆基的立場後,稍稍猶豫了番,也都隨在李隆基身後.大唐,到底還應該是他李家的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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