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章天下首牧上


    烈陽高照,秋風的蕭瑟到了今日這個地步,按道理來說,理應是更加寒涼的,然而在今天這個日子裏,這呼呼刮著的西風,卻更多了幾分激烈,映襯著那烈烈熾陽,卻是讓這秦淮河邊,大江之南的大明南都,多了幾分壯懷激烈的陽剛之氣。


    禦街上頭,十餘丈寬的大道之上,早已經是人潮洶湧,時不時出現的長幅與震天響的口號,似乎是在訴說,與這個時代幾乎脫節的運動昭示著不同以往三千年乃至日後的曆史。


    前所未見,聞所未聞,哪怕是這大明朝經常見到這樣百姓運動的時代,也沒有聽說過,還有讀書人介入,還有這樣的遊行方式――萬曆、天啟年間時候的各種反抗,那可是抗工抗稅抗監來的,誰見過這樣文鄒鄒的模樣?


    隨著遊.行的開始與壯大,兩邊的商鋪茶肆們也紛紛關門,要知道這南都自打太祖高皇帝稱王以來,這世道不論怎樣的變化,這市麵上頭,這南都大小商販百姓們也從不曾出現停市的景,哪怕是當初鎮江失陷,弘光與一班朝臣出走,清軍兵臨城下的時候,也不曾有這樣蕭條的局麵!


    南都乃是天下之經濟命脈所在,一葉知秋的潮流中樞!然而今天,卻是這樣一般的反常,一般的不同以往!


    兩邊商肆閣樓上的老百姓們,或是低聲談論著,或是交頭接耳著,或是緊皺眉頭,這談的說的愁的,無外乎還是這樣的景象到底是個好還是個壞?――看看這滿城的景象,尋常難得一見的振武營官兵似乎早知今日的遊.行一般,一大早就出了操,到了各個要道點子上,盔甲鮮明,戰槍寒寒,那火銃裏頭,也是荷槍實彈的,甚至在幾個高台上麵,還架起了十來門大佛郎機炮!


    南都的市民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什麽蘇州織工暴動、什麽廬州礦工暴動,這東南三千裏地界上,什麽樣的事情沒聽過?有些個走商,更是親身經曆的!但像今天這個樣子,官府出麵維護,甚至這遊.行裏頭夾雜的各種口號…怎麽看也是有人精心策劃的!


    誰能相信,這些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工人能喊出什麽“挽救國難,興我中華”“驅逐韃虜,還我清明”“立能臣,保忠臣,驅奸臣”的段子?


    擁擠的人潮不停的往前移動著,等偌大的隊伍經過國子監的時候,忽然一群太學生手持著各種邊幅,高喊著口號也加入了進來,路邊的一個台子上,也在此時竄上一個人來,向著聚集在國子監門口廣場看熱鬧的南都百姓們,大聲說:“流寇肆虐,韃虜入關,先帝蒙難,到了弘光年間,江北不存、南都淪喪、兩浙沾腥。我神州之土,祖宗神靈所在的地方,就這樣遍布腥膻!我國朝持國二百二十餘載,天下疆土何止萬裏?自太祖皇帝起,我大明百戰百勝,上至蒙古,下到兩夷(東夷日本,西夷葡萄牙、荷蘭),誰不懼我大明?然而何至於今日,我國朝萬裏之地,從我天子號召者不過千裏之地,何至於今日,我國朝萬萬之民,衛我漢家之天下者,不過數萬虎賁?是因為,奸黨據道,為非作歹,官商勾結!是因為,這煌煌大明帝國的華表之下是那已經經曆二百餘年未曾一改的製度!人之一生,從小到大,尚且要改換衣衫尺寸,尚且還要或是讀書、或是學工、或是學農,更何況這天下萬民之邦章,這煌煌朝廷之製度?”


    短暫停頓,雖然在這個熱鬧沸騰的南都裏,站在高台上的他的聲音或許隻能,散發出十丈之遠,然而隨著這一段話語落下,台子四周的百姓們卻靜默無言的聽著――在此之前,他們飽含笑意,似乎在聽一場說書。


    台上的那個人,繼續聲嘶力竭,繼續抑揚頓挫,似乎這言語裏頭,要將他內心當中的一切憤慨全部喊出:“昔日裏頭,為什麽東林之黨,可為非作歹,可把持朝政,可欺上瞞下?為什麽馬士英可以把持朝政,排斥異己,不顧天下安危?為什麽弘光皇帝,可以在此國難之際還可紙醉金迷,燈紅酒綠,逍遙無邊?為什麽我們這南都百姓,我們這天下萬民,義憤填膺之時,在這天下危難憤急之時,在這天下民心望風景從之時,還會這樣敗壞下去?為什麽?為什麽民心尚在,這天下能戰之兵,隻有數萬?為什麽民心尚在,國朝卻幾無國帑?隻因我等無權!”


    又是一段落下,這國子監廣場上頭的百姓們都望向了這個台上的年輕人,許多的百姓的麵上,都出現了沉思的神情,在這個未曾封閉思想的時代,在這個因為說書與小說流行的時代而導致百姓們並不愚昧的時代,這個太學生的一席話,讓底下的百姓們或多或少的有所思考。


    皇權,在明代並非是令人恐懼與不敢仰望的。更何況在這個秩序崩潰的世道上頭?每個人,誰不曾或多或少的問自己,咱們大明朝,坐擁萬裏江山,為什麽就被一群流寇,就被幾萬人的部落給大的山河破碎,兩朝君王成了亡魂?


    難道真的是自個沒有權嗎?可是自個有權了,還不的向那些官老爺那樣貪汙受賄,拿來換錢?不過,若是自個沒權,把權賣了,到了該用權的時候,沒權用,似乎…得不償失?


    前些年的王老爺那樣大的身家,在這滿城百姓眼裏的大人物,不還是一張訴狀之後,傾家蕩產了?誰叫他惹了高郵伯的女婿的侄子的兒子的同窗的父親來的?


    “天下到了今天這個時候,倘若沒有咱們秦帥,這東南三千裏地,這太祖龍興的地方,怕也是早已遍沾了腥膻,怕這南都闔城的百萬士紳百姓也早早的去了這一身祖宗傳下來的衣冠,剃了這禮儀發式,讓咱們這神州炎黃貴胄,生生的化作了塞外食人禽獸的模樣――愚昧、肮髒、醜惡!”


    “然而,天底下隻有一個秦帥,咱們大明朝,咱們大中華,咱們炎黃貴胄的天下,難道要在秦帥百年之後,就此結束沉淪嗎?還是再奢望一個英雄來拯救我們,挽救我們,可憐我們?不!南宋的時候,有嶽王爺,有韓將軍。然而南宋滅亡的時候,隻有賈似道、隻有那八千裏江南的累累屍骸,是沒有英雄,這中華不能隻指望英雄來拯救,因為,我們的生命不能奢望別人――不然曆史也隻是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兩宋如此,今日的大明何嚐不是如此?”站在台上的年輕人,緩緩而道,聲音越發低沉。然而聽在這廣場上頭的百姓的耳中卻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似乎那近在咫尺的吵鬧不過是一片雲煙而已。


    人越來越多,很多百姓聽不清離他們很遠的那個聲音,但卻並不阻礙,他們交頭接耳的打聽與感受那年輕人身上的那種蓬勃的生命氣息。


    “秦帥是知道的,這個世界上是不能奢望他百年之後再有一個英雄來拯救,來抵抗,來挽回這天下傾覆之勢…甚至秦帥知道,倘若這天下不變,朝廷不變,南都不變,在這江淮之間,在這秦淮河畔的南都城,在這風雨飄搖的天下大勢力透,大明…也不一定能像南宋一般獲得喘息..苟延殘喘,弘光朝已經證明,偏安,不思進取,不圖改變,國家,還是會最終傾覆,無論達官貴人,無論天潢貴胄,無論士紳,無論百姓,誰也不能獨善其身,誰也不能獨立於國朝之外,我漢人之外!”


    “秦帥知道的,國朝要變,天下要變,百姓也要變,朝廷更要變!然而他一人之力雖有數萬虎賁鼎力,然而他所要麵對的是朝堂之上的一班利益在心的奸臣,他所要對抗的是這天下的官吏,是這天下掌握著最大權利的官吏!他需要我們,他也需要你們,他需要這滾滾風潮衝天起,洗刷這已經腐朽的朝廷與天地!”


    “看!這滾滾風潮。看!這無窮無盡的人群。看!這風卷雲湧不同以往的南京城。同胞們,今時今日,為你為我,為了這大明天下,漢家天下,奮揚奮揚!――刷新!刷新!”這台上的年輕震天怒吼,揮舞拳頭,爆發而出!


    “振作刷新!刷新!”一聲、兩聲,底下的百姓們最終也卷入了風潮,跟隨在這個年輕的太學生的後麵,落入了這越來越大的風潮之中。


    人潮,緩緩向午門而去。


    “噗通”國子監廣超對麵的宴華樓上,一聲脆響響徹了這個空無一人的三樓,張韶軒不動聲色的說道:“這景,這詞,這氣勢…是陳彥生吧?嗯…底下的番子們攪動的也不錯。”


    王福恩微微一愣“大人那個學生不是彥生…這國子監上頭,也沒有我們的番子。”


    寂靜。


    ps:三十五萬是個坎,看來人人都有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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