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從汴京城一間毫不起眼的“草堂”緩緩駛了出來。這“草堂”的位置極為幽閉,若非特意到此,一般人根本尋不到它。而與它寒酸的外表不相符的是,這間“草堂”所招待的若非達官貴人,便是縉紳名流,再差也是文豪大俠。而且,這間“草堂”偏偏還有一個古怪的規矩,每天隻整治一桌酒食。一桌過後,不論誰來也不予理睬。這看似無稽之談,可是那些手握大權的重臣,身懷絕技的奇人,卻都出人意料的一致遵守,毫無二話。以致現在雖是昭武二年五月初四,可訂餐之人卻早已排到了昭武九年六月十六。


    當然,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是有例外的,這間“草堂”也不例外。他雖然定下來每日一桌的鐵律,可是草堂的主人卻願意在深夜爬起來為尤銘整治一桌上等的酒食。無論是茶、酒、飯菜、點心,無一不是極為精美。遠比白天做的那一桌要好得多,不啻於雲泥之別。而且,不管尤銘什麽時候來,不管尤銘昨日來過,今日又來,甚至是一日數次,他也是這樣招待,毫無怨言。有時甚至還會坐下來和尤銘交談。不過,這一切隻有賀王尤煌知道。


    馬車裏,尤煌坐在尤銘下手,神色很是恭敬:“皇侄,不是當叔叔的倚老賣老說你。你今天在朝堂上著實太過了些。那太仆寺卿封倫雖然比不得你位高權重,但到底也是朝廷重臣,在朝中人脈很廣。最關鍵的是,他是你父皇新納寵妃封婕妤的父親,是你父皇的心腹,又跟太子交情匪淺,你那樣當庭嗬斥他,不買他麵子,這不是給你父皇難堪嗎?你父皇本就不想讓你接位,你今天這麽一弄,他還不得更下力氣的往上捧太子啊。皇侄,你那麽精明的人,這次怎麽會……?唉!——”


    “嗬嗬,”尤銘高深莫測的笑道:“皇叔多慮了!小侄又豈是那等不知輕重之人?種種情狀,小侄又豈能不考慮清楚?父皇近年來頗多內寵,裙帶勢力也大為增強,飛揚跋扈!竟隱隱有淩駕我皇族之勢。小侄不日便要出征,倘若不在出征之前打壓打壓他們,他們豈不是要翻了天了?而且,不論朝中族中,也隻有我這樣做最合適。你道父皇真的昏庸了嗎?他若是真要袒護封倫,今日大殿之上又豈會是區區斥責這麽簡單?外戚不法,侵犯皇權,父皇早已有心治之。隻是抹不開後宮寵妃的麵子,不好親自出手。尤鑠交結後宮,相互利用,自然不會和他們翻臉。唯有我一直與後宮不睦,又手握大權,有能力整治他們。父皇他正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借助我來打壓外戚的氣焰。我正是摸透了父皇的心思,這才替父分憂啊。”


    尤煌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這樣便好,這樣便好。”明智的沒有再往下說下去。


    短暫的沉默後,尤銘突然開口道:“皇叔,堂兄過些日子就要述職回京了吧?他上任這數月以來幹得很不錯,多次得到吏部的嘉獎啊。”


    尤煌的臉上綻出舒心的笑容:“說起來這還要多謝皇侄。若不是皇侄的保舉,他豈能幹出那樣的出息呀。”


    “嗬嗬,”尤銘笑道:“看來皇叔對堂兄很是滿意呀。”


    尤煌笑著微微搖了搖頭,甚是欣慰的道:“我雖然沒什麽用,但生的這個大兒子倒還算是幹得不錯。他得到嘉獎,我這當父親的臉上也有光啊。生兒如此,大抵也該滿足了。”


    尤銘不禁羨慕起自己的堂兄尤針來,連他都可以享受到父子親情,為什麽對於自己卻始終是不能實現的奢望?他暗暗歎了口氣,收拾情懷,道:“既然這樣,堂兄這次回來就不用再過去了。我在京城給他安排一個職位吧。”


    尤煌又驚又喜,身子竟微微顫抖起來:“皇侄!……”


    尤銘微微一笑,攔住他道:“可惜堂兄不通軍事,不然右翊府中郎將一職可就非堂兄莫屬了。現在隻好委屈堂兄屈就少府監少府了。”


    “不屈就,不屈就!”尤煌驚喜無比的道:“這,這少府監少府未免太高了吧?”


    尤銘笑道:“若是堂兄在這少府的位子上幹得好,黃門侍郎的職缺我可給他留著呢。”


    尤煌更是驚喜無限,連話都說不完全了:“這,這……”


    忽的,尤銘心頭警兆突起,一把將尤煌拉倒,喝道:“皇叔小心!”雙掌扣成鷹爪向前抓住兩柄迅急刺來的長劍,催動內力反手一扭,將這兩柄長劍絞得寸斷。順勢一推,碎劍激射而出。兩聲慘叫,刺客立斃。


    激烈的刀劍相斫聲響起,侍衛已經與刺客混戰在一起。刺客的武功顯然比侍衛要高得多,逼得眾侍衛節節敗退。


    尤銘一聲怒吼,身形電射而出,瞬間又擊斃了兩名刺客。他的確是奇才,竟將戰場爭雄的功夫給化入了江湖比拚的武功之中,兩相印證,去蕪存菁,再輔以自己深不可測的內力,別開生麵。一招一式拿捏極準,專打要害,一招斃命!拳腳勁力間,陰陽相匯、剛柔相濟、繁簡相生、虛實相輔、快慢相成;再加上戰場血火淬煉出來的一往無前舍我其誰的恢宏氣勢,更加使人膽裂。那些刺客自也非庸手,放之武林大抵也可進入高手之列。可是在尤銘手上卻幾無一合之敵。除了尤銘本身武功遠教他們為高之外,這套全新的武學十支駭然更是主要。


    尤銘一加入戰團,局勢瞬間逆轉,刺客已是負隅頑抗,勉力支撐。很快,便隻剩下兩名看似首領的刺客,渾身顫抖著橫劍防禦。他們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懼,可是卻並沒有畏縮。


    尤銘不禁奇怪的低“咦”一聲,眼中的冷酷漸漸散去。他製止了侍衛的捕殺,慢慢走向他二人,沉聲道:“你們與本王到底有何仇怨,要來刺殺於我?”原來,那輛馬車是尤銘的馬車,因此這些刺客根本就是衝著他來的,而不會是尤煌。


    尤煌到底曾在行伍中呆過,此時也已從驚慌恐懼中恢複過來。他跳下馬車,來到尤銘身邊,怒道:“這群刺客無法無天,竟敢在天子腳下行凶!居然要刺殺我大明支柱的宋王!當誅九族!皇侄,不要與他們廢話了,把他們抓起來,逼問出同黨,一網打盡,全都淩遲處死!”


    尤銘伸手攔住他,依舊沉聲問道:“你們與本王到底有什麽解不開的深仇大恨,要本王於死地?回答本王!”


    最後那一句低喝,威嚴極重,兩名刺客俱是一顫。就連尤煌也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突,心中對於這個皇侄愈發敬畏。他身上的王者威儀越發濃重,幾已到了渾然一體的境地,越發讓人不敢逼視,唯有低眉順首,那種壓迫感才會稍稍減輕。


    那兩名刺客生硬的咽下一口唾沫,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巨大的恐懼在他們長劍的震顫中毫不掩飾的表現出來:“亡國滅族之恨,殺父毀家之仇,不共戴天!”


    尤銘眉頭一皺,低聲道:“麥家人?哼,原來竟是麥家餘孽,怪不得!聽你的聲音,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小小年紀就背負這樣巨大的仇恨,你不痛苦嗎?你既然逃過一死,就該好好的活下去,老老實實的做人,為什麽要這樣做來自尋死路?我看在若惜麵上,再念你們年幼無知,不與你們計較,你們走吧!”


    那兩人一愣,似乎沒想到冷血無情的尤銘竟會放了他們,可轉念一想,又以為尤銘有什麽毒計要害他們,厲聲叫道:“狗賊!你不用假惺惺的裝慈悲。我們不是你對手,即已落到你手上,你要殺便殺,休想再使什麽毒計害人!”


    “哼!”尤銘微微怒道:“我若是真想殺你們,你們豈能活到現在?我又豈會放你們走?我既然放了你們,便不會再去找你們的麻煩,更不屑於用什麽毒計來害你們!你們不配!快走吧,不然城防軍一來,你們可就真的走不掉了。”


    “哈哈哈哈!”那刺客見尤銘神色不似作偽,不禁百感交集,悲憤交加:“我敢來刺殺你,就沒想著要活著回去!當初我就想一死了之,沒想到你居然指示你的人篡改卷宗,讓我求死不能,活活的受盡煎熬折磨!家都沒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這幾個月來,我苦練武功,又召集了一批死士,可沒想到!哼,你是我家的大仇人,我豈能受你的恩惠苟活下去!父親!母親!孩兒這就來陪你們!”反手一抖,長劍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叮!——”的一聲長鳴,一柄腰刀擦著他的右頰釘射在他身後五丈遠的一株柳樹上。他手中的長劍已被打斷,震裂的虎口“汩汩”往外冒著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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