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濘濛,江陵中州沙洲漢軍水寨。


    洶湧江水奔流而過,並未對水寨的圍牆造成大的衝擊傷害,木樁相連形成的圍牆外圍還在江水中釘著暗樁,以減緩、分攤水力。


    長江自出枝江時就一分為二,一部分會向南偏轉進入武陵郡,繞一圈跟湘江匯流,再北上在巴丘、洞庭湖重新匯入幹流。


    因此江都這一片的長江水流量是中流區域最低的,四五月水位低淺的時候可以建立浮橋。


    等泥沙淤積、封堵武陵周圍河道、窪地後,枝江不再使長江分枝,江都這裏的水流才算正常。


    水寨守將田彭祖來回踱步,恨不得將傳令的那個人砍死,可對方還帶來自己老爹的親筆書。


    沒有辦法,隻能硬著頭皮上。


    如同預料的那樣,一支青黑色的船隊順著沱江漸漸漂流而下,沱江是漳水、沮水匯合形成,並未直接流入長江,而是在一片狹長沙洲保護下貼著長江向東流淌,然後在江都碼頭處分叉,大部分河水湧入長江,小部分灌入江都護城河,進而跟其他水係相連,直通漢水。


    見船隊從沱江而下,田彭祖鬆一口氣,這就不需要自己動手了,自有碼頭方麵阻攔。


    江都南城城樓上,城門校尉習珍眯眼看著碼頭上的眾人,按著劍柄的左手下意識捏緊。


    有太多的知情人,可大家都選擇了沉默,期望於成功。


    就李嚴比較可憐,被騙著離開江都後,費禕、董允、文恭這些人開始準備最後的強硬手段。


    就連大將軍、衛將軍都持沉默態度,自己一個小小的城門校尉……又算的了什麽?


    碼頭,船隻輕易被攔截,也未作任何抵抗就聽從指揮進入碼頭,紛紛停泊。


    陳祗手捧詔書最先登船,詢問船上明顯是頭目的羅蒙:“天子有詔,有請長公主聆詔。”


    羅蒙審視這些人,見轉職為博士的老鄰居譙周也緊跟著出現,對手持詔書的陳祗拱手:“天使有所不知,我等奉長公主之命前往象邑。”


    陳祗不信:“長公主不在船上?”


    羅蒙反問:“殿下若在船上,天使怎會輕易登船?”


    見羅蒙諷笑模樣,陳祗惱怒,就見羅蒙左右的武士紛紛瞠目作色,大有一言不合就砍人的趨勢。


    譙周上前拱手詢問:“天子詔書在此,長公主若不在此間,又會在何處?”


    羅蒙也拱手還禮,反問:“允南先生此言何意?我等奉殿下之命南下鄉邑,殿下自不會隨船。殿下應在橘林館……羅某很是費解,諸位何以斷定長公主殿下就在船上?”


    譙周又拱手:“事關重大,我等要見長公主當麵。”


    羅蒙罷禮,後退幾步站到船艙門前:“此我陳國公室禦用舟船,難道天使要搜查?”


    陳祗聽到一聲異響,扭頭去看就見指揮木樓上兩台床弩罩著避雨蓑衣,已經旋轉,瞄向周圍的小船。


    陳祗又看一眼甲板上身穿鐵甲外罩蓑衣的武士,又瞥一眼自己的隨行虎賁,賭麽?


    怎麽賭?


    這是原則問題,羅蒙犯下再大的事情,田信都會力保;另一個能力保屬下的是大將軍……可自己這些人是大將軍的人?


    田信不是怕火並的人,關姬反應這麽激烈,恐怕也不是怕火並的人。


    既然如此,羅蒙可能已經得到相關指使,不能給羅蒙鬧事的機會。


    陳祗用薑黃絲帛重新裹起詔書,道:“茲事體大,我等這就前往橘林館宣詔。這舟船若不出借於我,也要扣留江都。”


    “無尚書台詔令、大將軍印信,恕我不能遵從。”


    羅蒙目光輕蔑打量陳祗、譙周,一個汝南喪家之犬,一個益州新附的僻壤名士,也敢參與襄陽人之間的爭鬥?


    強大的襄陽人集團分裂了,分屬各個陣營;可在每個陣營,襄陽人都是絕對主力。


    這種蔑視來自羅蒙自身的世交人脈,也來自他的功勳:“朝廷之事自然緊急,某不敢阻攔。故請二位搜查各船,搜查無誤後,還請放行。若不敢搜查,又無尚書台、大將軍印信,那就是亂命,羅某不能遵從。”


    見陳祗手裏的詔書被裹起,收好,羅蒙這才右手按在劍柄,拔出劍指著陳祗腳下:“若不敢艘船,還請放行。否則,就是阻撓車騎將軍府軍務!”


    這種危險時刻,譙周仿佛一個透明人一樣,不顯得突兀,而陳祗則成了船上的核心。


    賭不起,陳祗臉色來回變化,以關姬、田嫣、田平、田無忌的嬌生慣養,絕不可能放棄舟船出行這種優渥、舒適的載具。


    越想,越覺得這是詐術;大將軍、田信都是喜好涉險的人物,關姬恐怕深得家傳奧義,出於自負、剛愎、驕橫心理,肯定會詐一詐江都!


    想明白這些,陳祗咬牙吐出一個字:“搜!”


    雨水打濕陳祗的臉,從大將軍改建尚書台,將他從選曹尚書郎的位置上一腳踹開,他就沒有了退路!


    譙周卻垂著頭,頭上鬥笠遮蔽雨絲,存在感幾乎沒有。


    羅蒙手中劍歸鞘,側身讓開艙門,展臂,沉悶開口:“請。”


    江都北城,大將軍府。


    關羽與裴俊一起下棋,許多親信幕臣就在一旁靜靜等候。


    雨水順著瓦片流淌,在廳門外形成一道水簾,雨水漸稀,屋瓦還在滴落豆大雨珠。


    靜謐中,關羽持子沉吟良久,見不到勝機所在,就投子入壺,這種瓷質棋子與瓷壺清脆碰撞聲叮叮當當,很是悅耳。


    李嚴掌握了瓷器生產的核心技藝,這個來錢的速度、方式實在是太多了。


    將江東搜查府庫、積蓄擴充國庫的大司農王連雖然很有政績,可跟李嚴手裏握著的瓷器生產比起來就明顯不如。


    而王連動手速度始終慢一拍,江東的燒瓷、燒陶手藝人早被諸葛恪打包送去了武昌;武昌的賀齊轉手又安排到夏侯國。


    現在麥城開始產業轉型,今年開始對外生產、推廣油紙傘、花傘這類華而不實卻又廉價的產品。


    論賺錢,朝廷裏的公卿百官還停留在莊園經濟的時代和美好之中,偏偏現在局勢不穩定,誰都沒機會重建莊園,隻能幹著急。


    關羽投子認輸,uu看書 wwuukans 扭頭去看門外湛藍、令人心曠神怡的藍天,見幾個心腹衣衫濕漉漉,就問:“具體如何?”


    “如公上所料,長公主見李正方後,當即就與衛率冒雨走章鄉、臨沮去了。並以船隊南下沱水,故作聲勢,引諸人入彀。”


    領頭的一人低聲講述:“如今,彼輩倉促張惶,不知所措。”


    “那就不要管,且由她去。”


    關羽微微抬頭看門框內的那一片湛藍的天:“做了割舍也好,省的彼此為難。國事家事,有求於人就說家事即國事,用不上了又說國事是國事,家事是家事,不能混淆。”


    左右都是親信,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關羽就提醒一句:“孝先耿介,他若信了這國事、家事俱為一體的言論,那青華的兒子,在他看來也是能入繼帝室宗廟的。說這些話的人,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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