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人終究是來了。


    兩幫相爭,誰也不服誰,僵局之下,唯有兩幫幫主前來一趟。柳懷音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個景象:一隊人馬從皇宮正門魚貫而入,兩排太監相迎,前開道後壓陣,結結實實地圍住兩幫幫主與樞墨白。這一行人浩浩蕩蕩,排場比皇上還皇上。


    當然,柳懷音沒見過皇上出巡,但看這架勢大概也差不多。被圍在中間的三個人談笑風生、滿麵春風,似乎對手下們前幾日的爭搶毫不知情,直到樞墨白見到佇立金鑾殿前的宋飛鷂,他臉上的笑容才有所凝滯,不過那隻是一瞬,然後他移開目光,恢複了原本的氣定神閑,向柳懷音行禮:“草民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他尷尬地說。


    宮女太監連日的趕製,如今,“皇上”終於能換上合身的衣物了。不過他還是很不習慣於這樣的冒充,畢竟有許多不怕人的真“皇子皇孫”現在就在牆根處、屋簷下竄來竄去。


    年邁的張幫主幹咳了兩聲,龍頭拐杖一指躍上牆頭的小貓咪:“這皇宮裏,有很多貓啊。”


    前來相迎的太監總管連連點頭:“是啊,是先皇的愛好。”


    “皇宮裏有那麽多老鼠可抓麽,”誰知張幫主話頭一轉,“沒必要的東西,還是不要留太多的好。”


    “這……”


    老太監愣了。南祁皇宮的一切開支都由兩幫擔負,兩幫說了算。而幕後的金主不喜歡貓,不知道因他的一句話將會有多少貓遭殃了。事實上,皇宮裏的貓也不隻是先皇的愛寵。這皇宮裏的老頭老太皆膝下無子,一輩子伺候別人伺候習慣了,早將貓咪們當做了寄托。若把這宮裏的貓驅散或殺死,最難過的是他們……


    所以柳懷音突然大喝一聲:“可朕也喜歡貓!”


    ——他是皇上,他也有發話的權利!


    “你?”張幫主渾濁的老眼眯起,對他上下打量了下,李幫主也捋起了長須——一個個都不拿他當回事似的。


    柳懷音便叉起腰:“我是皇上,你們得尊敬我!”


    “……”


    他好像把他們說愣了,畢竟整個南祁應該沒人敢對兩幫幫主說這種話,所以就在張幫主的眉頭蹙起前,柳懷音急忙給他們和自己下了個台階:“……但下跪就不必了。免禮!”


    接著便大搖大擺地走在了最前麵。


    老年人走得慢,拐過一個彎,後麵的人就被落下了。


    宋飛鷂向他提點道:“皇上,你威風不小嘛。”


    柳懷音初展威風,心裏非常暢快:“你都叫我皇上了,我不威風一下豈不是對不起我現在的名號!”


    “對啊,所以看你這麽不聽話,接下來他們要做掉你了。”她嚇唬他。


    但這回她沒嚇唬住他,他牛逼哄哄地挺起胸脯:“嘿嘿嘿,這有什麽,不是有你在麽……”


    “嗯——?”


    她拖起長調,聲音不對,他發覺有點不妙,抬頭看去,見宋飛鷂睨視向他:“我跟你非親非故,你就給了我一百兩,憑什麽要求我保你一輩子。”


    “啊?大姐你不能這樣……”他一驚,一拍腦門當下就是抱她大腿,“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親爸爸!”


    “嗯……”宋飛鷂用鼻孔對著他,“這就認了爹?我沒你這麽窩囊的兒子。”


    “唉……”


    然而她隨即道:“所以你剛才應該說,讓你當皇帝是我的主意,所以我現在跟你是綁一根繩上的螞蚱,死了你,跑不了我,這樣我就能被你威脅住了。”


    “哦……”柳懷音茅塞頓開,“我怎麽沒想到呢?”


    “因為你呆!但也有好處,”她拍拍他的肩膀,“你就將剛才的態度一以貫之,繼續保持,當好的你的皇上。”


    “咦?!”


    但她來不及長篇解釋了,因為後麵那些老年人們緩緩追了上來了。柳懷音深吸了口氣,最後小聲問了句:“大姐,你不會……坑我吧?”


    “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太晚了。”


    “啊……”


    “放心,我肯定保住你的小命,”她按著他的腦袋繼續往前走,“我還要你做事。”


    “是什麽……”


    “……”


    ……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酉常情刻意靠近周崢,膩著他坐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不規矩的手摸向了周崢的屁股,嚇得後者站起身。


    “姑娘,你這是……”


    這會兒,他在看一本書,仔細一看居然是本佛經——還真是個和尚脾氣。


    酉常情起了性質,更想逗逗他,便纏上來道:“你之前不是很關心我嘛,怎麽,現在反倒看我就臉紅?”


    “我是看姑娘你抱恙在身……”周崢試圖解釋。


    酉常情便歪在他肩頭:“對,我是生病了,病得快死了。”


    “什麽病?”


    她故作悲戚道:“一種身體裏長瘤子的病,最後越長越多,身體不堪重負,人就死了。不瞞你說,我最近一直骨頭痛,也不知瘤子是不是長到了骨頭裏去。”


    說罷揉了揉自己的胸,生怕對方不知道她的意圖。


    然而周崢為不為所動,仍然向她一本正經地說:“可有找大夫醫治?”


    說到此處,酉常情開始沒好氣起來,揮了揮手道:“看啦,還是從北越偷學了醫術回南祁的名大夫呢,誰知找他看,他就說切,切切切……切他個頭啊切,老娘要少了一對……”


    說到這裏她發覺自己有所失言,忙住了嘴,改口道:“我是說,我若因這病殘疾了,還不如死了的好。”


    周崢勸解道:“姑娘是個瀟灑的人,但人生無常,還是當珍視自己的生命的。”


    是啊,這些男人,又沒有胸,不知道女人被切胸前那一對之後會麵臨多大的痛苦,所以才會個個勸她切……


    “周先生,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出過家、看得破,”酉常情挑起眉,彈了彈手指甲,“世人淺薄,還是更重皮相。若我身體缺了、醜了,別說別人嘲笑我,我自己都無法忍受自己的模樣……”


    “荊姑娘……”


    她便苦笑了下:“讓先生見笑了。我就是個俗人,說說心裏話,現在覺得好多了。”


    “俗人啊……誰不是俗人,”周崢聽她這一言,反倒有所感歎,“我的父親是一個小廟的住持,所以我才會從小當和尚。”


    “你父親……?”酉常情想笑,嘴咧到一半才想到要忍住,“抱歉。”


    “沒事,大家聽說後反應都一樣。我父親是成親後出家的。”


    “哦,這樣……”


    “我母親病死後,他覺得世態炎涼,就帶著我遁入空門,意圖找到一個歸宿,不過你也知道,在南祁,跑到哪裏都一樣。他固執地在廟裏躲了一輩子,以為吃齋念佛世態就能好起來……沒有,直到他去世,南祁都還是老樣子,還比以前更差了。”周崢歎了口氣,“你知道麽?他去世前與我說:他後悔了,後悔遁入空門。他竟然背叛了他一輩子的信仰和選擇,u看書 ww.uknsh 不是因為佛法不夠普度眾生,而是因為他連自己都渡不了。”


    “……”


    “你說他不俗嗎?一個大和尚,左右搖擺,逃避現實……因為他在紅塵中,即便遁入空門也始終在紅塵中,和芸芸眾生一樣,他始終參不透這一點,自然,渡不了己。你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俗法,各自不同罷了。”


    “我也俗……”他最後道,“我也有無法放下的執著。”


    酉常情聞言又來勁了:“你放不下的執著,是不是那個姑娘?”


    “這……”


    周崢一時答不上來,她也不相逼,調轉了話頭:“真難得,你說的話,我挺愛聽。不像那些男人,隻會對著我叫……”


    她又察覺失言,立刻把“床”字咽了下去。


    幸好周崢沒在意,她正想與對方深入了解一下時,那頭敲鑼打鼓地過來了。


    “怎麽了?”周崢探頭望了望,見月洞門那邊浩浩蕩蕩一群熟悉的人走過。


    “喲,是你們樞盟主來了,”酉常情悻悻道,“還有兩幫兩個老頭子,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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