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客鑫在腳下,那些透明的燈光層層疊疊擁擠著,在黑色如麵紗的雨水下慢慢粘稠成一個巨大的光湖,燦爛到輝煌地渾濁著。


    捆縛的鎖鏈已經被解開,空蕩蕩而顯得異常闃然的飛行船走廊上,隻有一個穿著逆十字黑色大衣,滿臉瘀傷的黑發年輕人安靜地坐著。


    敵人似乎覺得失去念能力的獵物沒什麽攻擊力,而且在萬裏高空上也沒有逃脫的機會,所以本著見麵眼紅不如踹遠點的原則,將這顆燙手山芋丟到這裏發呆。


    他的敵人也許是對的,因為年輕人一點逃跑的意思都沒有。他坐得隨意地將雙手擱到膝上,十指交錯地玩一些不著邊調的小遊戲。例如十指交叉緊挨,卻在指腹相觸時鬆開。樂此不疲的幼稚小動作,在他集中力渙散時就會出現。


    他注視著舷窗外的城市燈光,雨雲未散,陰霾而黑暗。微微抿起的嘴角露出一個看起來很可愛的笑容,比夜色還深沉的眼瞳裏甚至透露出一種好奇到天真的情緒。像是心智還不成熟的少年人,總能保留下一小份青澀的氣質。


    比起該憤怒差點被隻紅眼兔子揍死,剝奪了重要的念能力。他現在更像是一隻好奇到過於安靜的貓,有些慵懶,優雅得看不到一絲沒有教養的激烈舉動,他正在好奇誰是泄密者。


    派克諾坦不是,雖然她的作法有些愚蠢,這也表明這次事件跟她沒關係。其實先前手裏掌握住的兩個小孩是最大的籌碼,感情總是最容易利用與要挾的東西,這樣隨便說出口米露會生氣吧。


    年輕人假裝無辜地笑了笑,他伸出手指捏住幾綹不太聽話而散落下來的劉海,對著空無一人的廊道有些抱怨地嘀咕,“有點長。”不能用刀子削掉很麻煩,對於剪刀那種構造奇怪的東西總是很不順手。


    剛才派克諾坦如果更強硬一點局麵應該不會搞成這樣,鎖鏈殺手比他想象的更在乎夥伴。所以哪怕一些條件不答應,那個火紅眼的家夥也不能拿他怎麽辦,這次談判虧了。


    到了此時心智貌似不太成熟的某人,還在斤斤計較沒撈到該有的好處。對於團員擔心他被殺的糾結,一點感同身受都沒有。


    因為習慣思考時不時的漫無邊際跑偏,他從泄密者又想到那條鎖鏈的能力,有附加能力的具現化係。在獵人考試時酷拉皮卡還沒有成為鎖鏈殺手的能力,他的實力成長明顯不正常。也就是說他附加在鎖鏈上的條件應該有一定的苛刻興,不然實力不可能提升得這麽快。


    如果能找到使用條件,就等於拆解了敵人武器的秘密。束縛獵物並且強迫性陷入“絕”的狀態,是中指。攻擊敵人並且可以以對方的命為條件來下命令,是審判的小指。如果沒猜錯,五根指頭都有一種能力才對。很不錯的念能力,他沒有貪婪隻是很單純地想。


    等將人家的武器性能摸索了一遍失去興趣後,他才轉頭思考旅團情報泄密者的人。


    在明麵上旅團襲擊友客鑫地下拍賣會的團員包括團長都死了,他相信以庫嗶的完美複製,屍體在消失前不會有人看出其中的不對勁。


    因為揍敵客不會失手,目前為止也沒失過手。所以誰會懷疑揍敵客的殺手根本就沒有殺死獵物呢?


    可是他看得出來,酷拉皮卡對於死去團長的他的出現一點驚訝都沒有,也就是說他知道屍體是假的,誰會告訴他呢?


    揍敵客嗎?


    嘴角的微笑輕輕往上勾一下,變成淡淡的嘲諷。他任由十指交錯輕點,黑色瞳孔的冷光透澈得過分幹淨。


    不可能是揍敵客,這種最基本的職業道德,揍敵客在沒有巨大利益的驅動下根本不會放水打破。要讓專業的殺手家族將他的情報賣出去,酷拉皮卡還不夠格。


    他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些什麽,可是又在梳網時找不到其中的關鍵點。是什麽呢?如果不是殺手……難道是旅團內部?


    飛行船的螺旋槳引擎聲絞碎了風的響動,這種過於沒有實質感的聲音讓他陷入神遊太空的境界去。這個因為看太多書而遺留下來的鬼毛病真麻煩,越是專注思考他的思維跳躍性就越大。


    幹脆從口袋裏掏出本書,他順手將落下來的頭發隨便往後扒了一下,結果更多頭發隨著他不專業的動作又落下來。


    有些不在意地眨了下眼,才漫不經心翻開書本打發時間。翻不到兩頁就聽到轉角處傳來他聽膩的腳步聲。


    酷拉皮卡從駕駛室裏走出來,他一眼就看到長廊邊上坐得有些東倒西歪,一副懶鬼德行的黑發年輕人正在翻閱書籍。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家夥是來做客的,沒有任何緊張,沒有被綁票的恐懼,連最基本在別人地盤上該坐端正的禮儀都沒有。


    這種家夥真的是幻影旅團的團長嗎?就算不是熊腰虎背青麵獠牙,也不該這麽……詭異。


    把這個正在看書的混蛋扔到人群裏,誰看得出他是罪大惡極的犯罪份子?猜死了頂多也就是一個剛出社會的大學生。這種人,就是這種長得人模人樣的家夥……殺死了他全部的族人。


    酷拉皮卡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氣,他感覺到空氣進入口腔帶入灼燙到痛苦的溫度,仿佛全身血液都要跟著這口呼吸而燃燒起來。


    冰涼的眸色浸染上淡薄的火紅,酷拉皮卡轉過身去,手裏具現化出來的鎖鏈如同真實,不受控製地跟著他的身體顫抖起來。


    看到凶手就在麵前卻不能殺,讓他痛到惡心。


    “你在猶豫什麽?如果那麽憎恨我,你可以現在就過來殺了我。”充滿誘惑性的低沉嗓音,長得人模人樣愛看書的好青年,抬起頭笑得清新而又特撩撥人地說。


    “閉嘴,如果不是小傑跟奇犽,你以為你還能坐在這裏嗎?”酷拉皮卡連頭都不敢回,他怕自己一回頭就想衝過去將那個男人碎屍萬段。


    這種混蛋人渣死個一萬次都不足以解他心頭之恨。


    懶洋洋地坐在休息用的長椅子上,被綁來的某惡劣混蛋輕翻過一頁書,眼神注視的卻是酷拉皮卡繃得僵硬的背影。就像在看什麽不夠水準的音樂劇,他淡淡地下評價,“真無聊。”無聊的人,無聊的過程,無聊的堅持。


    青、筋、暴、突!酷拉皮卡伸手抓著胸口的衣服,難受到他想嘔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蠕動清晰。將這種家夥剁成肉醬吧,扒了他的皮敲碎他身上所有的骨頭,將他塞到強力攪拌器裏打到粉碎,然後包成祭祀用的丸子拿去供奉族人。


    不砍死這種欠揍的家夥,他真的很不甘心。


    “你應該還沒告訴西索你抓到了我,所以他趕不及這艘飛行船的航程。當然他也有可能還留在旅團裏,等著繼續……竊取情報?”


    酷拉皮卡清楚地聽到背後那個男人溫和的,帶點懶勁,卻自信到過於確定的聲音。


    西索遲早有一天會暴露,但那又關他什麽事?說到底,他跟西索隻是互相利用而已。


    “你最好閉嘴,不殺你不代表無法折磨你,不要再來惹我。”對於這類挑釁的話語並非真的能無動於衷,酷拉皮卡知道自己在這方麵落了下風。可是他無法控製自己的暴躁感,對於幻影旅團的恨意像是奔蕩在身體最深處的血管壁上,他一直聽到血液裏那種令人難受的響動。他急匆匆走離廊道,轉入另外一條長廊上,對於抓到的俘虜竟然一時沒轍。


    就算剝奪了他的一切,可是那個家夥一點在乎的感覺都沒有。明明舉手就可以殺了他,可對方給他的感覺卻還是那麽強大。


    忍不住攥緊口袋裏的手機,酷拉皮卡低下頭,一種難言的哀傷在他紅色的眼瞳裏流露出來,他想起那個跟他來自同一片土地上的男人。


    為什麽你不跟我一起複仇,你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愛著窟盧塔族不是嗎?


    看到紅眼兔子被自己氣跑了,某人隻是很淡定地繼續翻閱他打發時間用的書。剛才就是想試一下,他隻是假設如果旅團裏真的有一個團員跟鎖鏈殺手有聯絡,那麽最有可能的就是西索。


    一開始泄露團員秘密給“客人”的就是西索。


    紅眼睛的客人來到你的店,


    他拿出規定之劍給你。


    這條已經發生的預言會成立的前提是,西索認識紅眼睛的客人。因為是“客人”,而不是“敵人”。所以他可以假設西索在泄露團員的能力前,就已經認識酷拉皮卡嗎?


    不提鎖鏈的強迫性製約,就以預言詩句來說,想深總覺得充滿違和感。一開始沒有這種感覺是因為他沒有起疑,所有團員的預言詩包括死亡預言,除了西索外,幾乎不存在暗示旅團該留在友客鑫的詩句。甚至有的團員的死亡詩句裏,暗示著橫屍於友客鑫黑道拍賣會的地下室。


    如果預言的發生是圍繞著鎖鏈殺手發生的,當時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離開有鎖鏈殺手的友客鑫城,而讓他們留下來的人……


    “難道預言詩句被掉包了,他想得到什麽呢?”習慣地輕捂著嘴思考了一會,在那種情況下掉包手速得多快?也許跟他的口香糖能力有關係。


    算了,某隻懶蟲沒什麽興趣再瞎想下去。如果沒猜錯待會換人質時西索應該會出現,到時候那家夥會親口告訴他。


    書冊太薄很快就見底,淡黃色的紙麵雋永優美,他的手指在封底摩挲了一會。


    其實比起西索,米露更值得懷疑。


    “來自流星街的人以流星街的生活方式走入社會是不對的,嗬嗬。”他就是覺得當時她在說這句話時表情認真得很可愛,而在她眼裏,他就是那種隻會流星街法則為所欲為慣了的大壞蛋。比起幫助幻影旅團,米露其實更想將他們全部人丟到監牢裏。這方麵她真是固執到不可思議,就算哪天她將整個幻影旅團賣出去他也不會驚訝。


    我們一起去坐牢吧。


    年輕人心情突然好起來,他忍不住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在無人空曠的走廊裏,對著舷窗外的積雨層與陸地上燦爛的光芒,笑得由衷的開心。


    “就算到了這種地步,你也不會背叛我。”他手指下的封底上是一個鬼臉的印痕,有人用指甲生氣地斜劃出來的。在鬼臉旁邊是“笨蛋”這兩個幾乎快要淡去的刮痕字跡。


    那麽愛書的人,當時是多生氣才會在書本上留下這樣的痕跡?他又惹她生氣了。


    家人。


    有些沒形象地往長凳後一靠,跟嚴肅完全沾不上邊的懶洋洋語氣那麽無辜。“唉,頭發又長了,米露。”


    飛行船如一隻臃腫滑稽的大魚,往目的地騰騰地遊去。天氣在慢慢轉為晴朗,一些後半夜的星子在陰晦的雲層裏跳躍而出。


    “怎麽了?旋律。”雷歐力站在駕駛室裏,身後就是關上的艙門。酷拉皮卡走出去後這麽長時間也不知去哪裏,他有點擔心自己的夥伴會忍不住跑去虐待那個團長。


    “沒……沒什麽。”麵有異色的旋律有些奇怪地用手捂住自己心髒的位置,她聽到心髒的躍動。


    剛才好溫暖,那個人的心跳旋律為什麽可以變得那麽快?一邊是對於死亡完全無視的冷酷心音,而另一邊卻柔軟得……那麽純粹與美麗。


    飛行船上天的引擎聲很漂浮,外層的氣囊像圓滾滾的氣球載著它的客人飛上雲端。


    我望著窗外的天空,另一艘飛行船在雲層上與這裏遙遙相望,沉默地帶著他們往更廣闊偏僻的地界飛去。


    回頭,見西索坐在對麵自得其樂地玩著抽鬼牌,他翹著二郎腿,神情舉止輕鬆得像是多年心願終於得償。


    我懷疑當初蘭斯是怎麽惹上這家夥的,為什麽他就這麽鍥而不舍呢。


    心髒那種隱隱作痛讓我不太舒服,就好像有什麽異物緊挨在脆弱敏感的器官,連血液的衝刷力也無法掙脫開。


    我低低地咳起嗽來,血絲泛到嘴角,手指很輕易就沾染上自己鮮血的顏色。


    若無其事將這些濕潤的豔紅色抹暈開,咳久了也差不多習慣了。習慣了身體的極度虛弱,習慣了失血過多的頭暈耳鳴,習慣了疼痛,習慣了太過冰冷的體溫。


    “你把米露帶過來幹什麽?”派克雙手環抱住胸前站在西索旁邊,冷漠的眼神如同她質問的語氣,讓聽的人感受不到一絲友好。


    我看向穿著一身開領西式套裝的派克,很多時候這個女孩很冷,連同她紅得細膩的高跟鞋也沒有溫暖的光澤。


    對於她唯一的記憶碎片是她逗貓的畫麵,卻再也想不起來她是怎麽死去的。


    “聽說她是團長很珍惜的東西,所以我就將她帶來了。”西索無聊地回答,他尾音彎彎地哼了一聲,手在撲克牌堆裏抽出張紅桃8又丟開。“庫洛洛的能力很多吧,就算我找到機會跟他獨處,如果他不想理我隨便一個遠遁的念能力就可以跑掉。我可不想功虧一簣,嗯哼,反正到時他不跟我決鬥,我就幹脆在他麵前將米露肢解了。窩金死的時候庫洛洛連眉頭都沒皺,這個女人總不可能連窩金都比不上吧。”


    多麽殘忍到無一絲人性的話,我聽到麻木,完全沒反應,就是覺得西索以東西來代稱人不太禮貌。


    “哼,跟團長決鬥就是你的目的嗎?”派克對於這種理由不置可否,她冷笑出聲,仿佛覺得西索很幼稚。


    “我本來想將米露殺掉的,可是她看起來就像快要死的樣子,我對這種人提不起興趣。”西索沒有一點不好意思,他視之為理所當然地抱怨著,好像我太弱都是我的錯。


    我看了他一眼,對上他那雙弧度精致的眼睛,那裏麵空茫茫沉灰一片。喜歡就強奪,不喜歡就扔掉,這種任性從來不是某個人的專利。


    西索突然對我友好地笑起來,“你先把你的腳割下來好呢,還是你的手指?你的身體狀況看起來真糟糕,我平時很少對你這種人動手的。”


    我淡淡地注視著他,然後泰然自若地輕聲說:“請便吧。”這種家夥,沒有道理可講。


    他的世界可能真的很單純,性格金字塔的基石大概也就剩下有意思的蘋果跟沒意思的爛蘋果。同樣是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你沒事吧,要不要喝點水?”被奇犽拖著蹲在最遠處角落的小傑終於忍不住出聲,他擔心地看著我,清澈的眼裏看不到血絲的裂痕,無論想表達什麽感情都純粹到不留後退的餘地。


    我溫柔地笑著對他搖搖頭,“沒關係,我隻是有點暈車,會好的。”對於小傑,我果然還是無法抑製自己的喜歡。


    是不是主角無所謂了,他們每一個人都不是紙麵上的鋼筆線,不是用黑色的墨水描繪下來的東西。就像艾斯米一樣,都是活生生紮根在我生活裏的靈魂。


    我很慶幸自己終於學會如何腳踏實地在這片土地上行走。有些疲倦地閉上眼,派克輕輕踱步腳步聲,小醜魔術師打發時間在摸索鬼牌的小動作。小傑似乎很想過來看看我,奇犽尖牙利嘴地抓住他小聲說,“這種事有什麽好看的,他們都是幻影旅團,笨蛋。”


    輕勾起嘴角,我無聲無息地閉著眼睛笑起來。真好,真實的人,真實的朋友,真實的死亡感受與天空。


    飛行船慢慢降落在豎直無綠被的岩石峭壁上,褐黃色大塊大塊鋪設而過。峭壁外印入眼簾的是無邊的懸崖石山,緩繞而上的霧氣在深淵之下,夜色裏這片陡峭的石崖林遼闊而神秘。


    派克走在所有人前麵,她率先下了飛行船的登入口,在一望即平的對麵,酷拉皮卡的飛行船也有人走下來。


    小傑跟著奇犽下去時還很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擔心我突然倒下去的模樣。我偷偷地伸出手朝他揮了揮,再見。祝你好運,孩子。


    “你不帶我下去嗎?”所謂的分屍威脅等等等。我回頭見西索若無其事地走下去,他聽到我的話抬手憑空就揚出一張小鬼牌,牌麵正對著我,牌後麵俊美的側臉可以看到他自信的微笑。


    “沒意思。”這是這位從頭到尾沒回頭的魔術師的最終回答,行為依舊是那種天馬行空的多變,唯獨說話語調的華麗不變。


    飛行船上隻剩下我孤零零被留下,我望著舷窗外,透明的玻璃上印著我半晶質而跟著透明的臉孔。一抹淺淡的紅色暈染凝固在臉上,是擦拭不去的血跡。


    我看到小傑跟奇犽放慢腳步的速度往酷拉皮卡那邊走去,派克站在下麵的背影有些孤獨。她看起來總是那麽冷,無論是表情還是舉動。俠客溫暖的一麵是多麽珍貴,因為更多來自流星街的人更像派克,無論有多柔軟的一麵,都不會顯露出來,哪怕她正在做很熱血沸騰的事。


    空蕩蕩的飛行船內,一首旋律婉轉深情的小提琴曲不知從哪裏響起,美好的輕音樂讓人心曠神怡。


    我至少遲鈍了兩秒,接著才發現是自己口袋裏的手機鈴聲。手機是明洛送給我的,來友客鑫後一個電話一條短信都沒收到過。


    我看看四周,有些心虛地接電話。明洛應該不知道我還滯留在友客鑫,一想到他發現後那張生氣的臉,我就無奈。


    “安。”明洛的聲音很沉穩,透過電話有些沙啞。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不等我開口說什麽,明洛就在電話那邊笑著說:“提前的祝福,生日快樂。”


    我的生日在十月,現在確實早了些。


    “要為你挑選生日禮物可真為難,以前就是這樣,送你物質上的東西還不如不送。”


    明洛的話讓我想起了還是安欣時,每次生日的雞飛狗跳,太熟了也就瘋得無法無天了。已經很久沒有過生日,周圍的人幾乎沒有幾個有生日的概念,更不要說收到生日禮物。久而久之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現在才發現這個世界上,唯一會祝我生日快樂的人就隻有明洛,也會隻有他會處心積慮去幫我挑選禮物。


    “沒有禮物你就要學蛙跳,吃超級麻辣火鍋沒有冰啤酒。”我手搭在椅子上,雙腳相交著晃蕩,姿態那麽輕鬆地對他說。


    “每年學蛙跳的都是子蒼,你就是要流星我都能上天幫你搞到隕石。安,今年的生日禮物是兩個消息,一個好的一個半好半壞的,你想先拆哪個禮物盒的緞帶。”明洛再電話裏大笑起來,充滿了懷念的語氣。


    “你希望我先拆哪條緞帶?”我拿著手機轉臉看向窗外,對麵緩緩走來一個黑色的身影,過長的大衣在挾帶塵土的大風中掠掠揚起。表情不由放柔,就像看到自己最愛的家人遠歸而來的心情。


    明洛在電話那端沉默了三秒,聲音再次響起時清澈而堅定,“我違約了,一腳將‘酷拉皮卡’踹開。友客鑫所發生的事情裏,我一件都沒有參與。那個小鬼肯定沒我對你好,我不會讓你夾在中間為難。我先放手,安,不複仇了。”


    這就是你給我的禮物嗎?無論你們最後誰受傷,我都受不了。


    這份禮物真是沉重啊,我咧著嘴直笑,低下頭時長長的劉海遮住了雙眼。“明洛,你會破產的,商人沒有信譽就沒有生意。”


    “連星星都肯為你搞了,區區幾盤生意算什麽?美麗的小姐,比起那些沉死人的仇恨,我對你的愛可以淹死一切。”明洛的灑脫從來沒有改變,拿得起他就能放得下。“安,到了我們這種年紀,能找到自己想要堅持的東西已經不多了,很多東西真的可以不用去在乎。我想要做的就會一直堅持,我希望你能快樂地活著。”


    “你真是……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空空的飛行船,深夜的指針,舷窗外發白的星空,遙遠時空彼岸的人。那裏曾經是安欣的根。


    “我要回家了,安。”明洛語氣裏充滿了思念,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告別時的羞澀。“這是第二個消息,能來到這裏找到你,酷拉皮卡的事我也放下了,已經沒有理由留在這裏。”


    長長的銀灰色的劉海下,我慢慢閉上眼睛,然後用很輕很淡,怕驚醒一朵月光花安眠的溫柔應道,“嗯,我知道。”


    要一路平安,明洛。


    派克上了飛行船,一臉壓抑的冷漠,交換人質的行動出奇的平靜順利。我抬眼往外望去,見到漫天撲克牌隨著風飄向天際。那些紛紛揚揚的牌下麵,西索有些呆滯地站著,似乎連有精神的丹鳳眼在那一瞬間也變成死魚眼,接著頹著肩膀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往飛行船這邊走。


    果然被惡整了,那個喜歡踩人痛處的小子。


    然後我看到他,有些模糊的身影,手機那邊明洛剛剛掛上電話。我靜默許久,才對手機裏的安靜說:“明洛,我愛你。”愛你們,朋友。


    將手機擱回口袋裏,我站起身走出飛行船。西索目不斜視地跟我擦肩而過,我們差不多就是一對陌生人,招呼從來都不是必要的東西。


    懸崖上的風很大,我的頭發又太散,視線裏全是銀灰色的發絲織構成的網。伸出手指將長發攏到耳後,他站得筆直地仰頭望著天空上的飛行船,表情因為沒有什麽要表達的漠然所以顯得柔和,不見一絲大劫歸來的戾氣。


    黑色的外套灌滿了風,衣尾的線條旋著圓起一種很好看的弧度。


    我走過去,不小心踩扁了一張斜切入岩石的魔術師鬼牌,來到他身邊後踮起腳,伸手摸摸他臉上的傷痕。他配合我的動作低著頭,黑發有些亂地碎散而下。


    “痛嗎?”我皺眉問,這些傷口下的手可真重,如果是普通人早就毀容了。


    “沒什麽。”無論受多重的傷,他似乎永遠都隻有這句話。


    向前一步我張開手抱住這個喪失了痛感神經的家夥,衣服上有明顯的血腥味。他將手從口袋裏抽出來反抱住我,彎□將下頜擱到我肩膀上,我們像以往一樣安靜地互相擁抱著感受彼此的體溫。


    懸崖東方,地平線上的黑暗逐漸出現顏色的層次,隱隱約約的光明。


    “蘭斯,我的心髒很痛。”我低喘一聲,沒有力氣地笑著說。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受傷的明明是你。說完不給他反應的時間我就鬆懈下來,身體終於可以倒下去,深沉的黑暗徹底擊垮了我。


    每次他受到可以致命的傷害,我就會跟著痛苦,總有一天會撐不住的,你這個傷痕累累的笨蛋。


    就算沒有念能力,他走路的速度還是比我的自行車快。他任性到很暴力地跑去踢人家武術高手的館時,大多用的是體術。所以抱著我直接從垂直的懸崖上跳躍下來一點壓力都沒有,就是沒有交通工具走出懸崖林有些費時間。


    走到公路口,直接站到路中央攔下一輛名牌轎車。笑得和藹可親地扒開駕駛座的門,將人家嚇得半死的司機外加坐在司機後麵的車主提出來丟到路邊。雖然他更囂張的樣子我也見過,可是這麽欺負人真的讓我很胃痛。


    我蜷縮在他懷裏,虛弱地揪住這個攔路搶劫的家夥的衣服,困難地喘著氣。體溫不斷在下降,唯一能給我溫暖的隻有他懷抱。他受了傷可以很快就自動調整回最佳的狀態,我卻沒辦法,生命力的重新連接會讓我身體內部出現混亂的時差,這種混亂真是要命的痛苦。


    “還很冷嗎?米露。”


    我們上了車,他大衣披到我身上裹得像個繭。然後抱著我坐到駕駛座上抬腳油門一踩到底,連方向盤都還沒摸,典型的亡命之徒的開車法,正常人這樣開一定是想自殺。


    他痛我跟著痛,我痛他卻跟個沒事人一樣,真是缺德死的太陽與月亮。我體力盡失地閉著眼,低聲模糊說:“沒事,我睡一覺就好。”藥物對我身體的幫助已經極其有限,這種狀態我隻能靠深眠來努力恢複身體。


    “我在下一站找個旅館,你現在無法休息。”他單手轉了一下方向盤,千鈞一發間甩尾轉過一個驚險的彎道。比起快要起火的引擎及瘋狂的速度,開車的人冷靜如水。


    “派克……”我微微睜開眼,輕喘出的氣體有灼熱的感覺,似乎覺得該說些什麽,但是一時竟然想不起來自己要出口的話。


    “我讓她回旅團了,我身邊現在不能有任何團員的存在。”


    真是夠公事公辦的回答,我勉強看清他望著前方的側臉,說不上多認真的表情。最後隻能歎了一口氣,我疲憊地閉上眼哼了一聲,“哦。”


    我不清楚車子最後開到哪裏,可能是一個繁華的小鎮,長長的街道盡頭有一個古老的大鍾。在大鍾下他找到了一間還算不錯的旅館,我很多時候都模模糊糊的,想要認真地睡下去卻無法完全忽視身體的難受,我很冷,來自生命力平均不公而出現的死亡溫度。


    就連他將我放到柔軟幹淨的床上時我都沒感覺好一點,其實我比較好奇為什麽以我們倆這麽可疑的樣子,正規的旅館是怎麽接受我們的,也許他又巧舌如簧扮可憐扮無辜地誆騙人家老板。


    “米露,這裏沒有艾斯米的花,別的花可以吧。”


    近在咫尺的輕問,我疑惑地睜開眼,發現他在我上方滿手都是揉開的花瓣,花香濃鬱,紅得過於熱烈。


    花?我困惑了一會,覺得他的表情很溫柔,那種心裏透出來的寵溺感。如果跟他不熟隻有看到他的麵無表情,可是相處久了他就算沒表情我也能看得出他的表情。就如此刻,他黑色的眼睛裏沒有了那種無機質的冷酷。


    為什麽他會問我要不要花,花對我的身體根本沒好處……他從不做沒目的的事情,他也沒浪漫到把送我花當成常態。


    床單上很快全是亂七八糟的花瓣,我覺得他糟蹋死了。看著近在眼前挨到我臉上的花朵,我慢慢在他身,下蜷縮起來,雙手怕冷地抱著自己。誰快來……將這個失控的混蛋拉走,神啊,救救我。


    米露,你最喜歡的地方是哪裏。


    記憶的閘門一開啟,那些讓我不敢回首的噩夢就全張牙舞爪地爬出來。


    艾斯米。


    艾斯米哪個地方。


    ……大花田吧,那裏有花匠們一生的心血。你問這種問題幹什麽。


    是啊,問這種詭異的問題幹什麽,你難道想毀掉大花田來欺負我。


    那時他受了很重的傷,而我在綠葉醫院的重症病房裏。他上身赤,裸纏滿白色繃帶地偷溜進我的病房裏,血水沾滿了剛換上的繃帶很嚇人。因為生命力的互相牽扯他慘的時候我更慘,大家都是醫院裏病患他就是比我健康,哪怕他滿身是血也比我臥床不起強得多。


    大花田的花朵成千上萬地開了,你可以想象那是怎樣一幅不屬於人間的美景。而這裏屬於艾斯米,所以守護變得無可替代的重要。


    他繃帶染血地抱著我去看大花田,陽光很好,暖洋洋的橙色。然後他還念詩給我聽,那時候腦子因為身體撐不住而想不明白他的舉動,也許他書籍荼毒症又發作了。


    然後他帶我走入大花田,很遠很遠的花田深處。然後……那可是陽光燦爛到你無地自容的大白天。


    我繼續縮著身體,伸出一隻手努力扯過被單,縮到被單裏。薄薄的被子所給我的安全感等於無,我還是抓緊被子不鬆手,被子上全是花瓣,我將頭埋進去。


    他再溫暖我也不敢靠過去,大花田花朵的香味,他重傷後的血跡,混蛋的為什麽他會發現那種事情可以加快生命力的流動而達到治愈的目的。而且還很懂得假裝體貼地在一開始問我喜歡的地方,在你最喜歡的地方做那種事情,你讓我以後都不敢上大花田了。


    “蘭斯,我睡一覺就行了。”我抱緊被子,盡量有多鴕鳥就縮多小,不要靠過來你這個居心不良的家夥。


    “哦?這樣下去你身體會慢慢垮掉,我可以感到你身體裏生命力的混亂。”他很認真地說,表情也純潔到你找不到一絲能讓人想歪的東西。


    “我會好的,你不要過來。”虛弱地抓住他伸入我衣服下的手,他手掌的溫度太高,我忍不住顫抖起來。


    “可是……”他占據著居高臨下的位置,抬手就可以牢牢將自己的獵物捆縛住的姿勢。清秀的臉上還有未褪的傷痕淤青,沒人知道這樣一個看起來很文氣的人下起手來有多狠厲,有多不容反駁。“你沒有反抗的理由,這是最快的方法。”


    所以這都是為了你好,他的表情及他嘴角開始勾起的惡劣笑容是這麽告訴我的。我該佩服他嗎,他永遠有讓你吃虧死可他就是正確的理由。


    我困難地呼吸著,這種身體狀態根本沒本錢跟這個活蹦亂跳的家夥周旋。我沉重地抬起手摸摸他臉上的傷,對這個喜歡亂來的小子笑了笑,最終實話實說。“蘭斯,你的技巧好爛啊。”所以真的很痛很痛,我實在不想想起那麽慘烈的過去。本來就是兩個重傷病患,加上他抱人的技巧簡直就讓你想哭。我以為我會死掉,那種生澀的□方式太折騰人了。


    他冷冷地沉默,對我縮成一團並且打擊他的話不做任何辯解。最終我忍不住將臉埋在被子裏笑起來,沒想到他會對我這種抱怨很在意,真是受不了。


    我其實不該笑他,他很記仇。等到他開始剝我的衣服時我悲劇了,幾乎是下手撕開,但是碰觸我的手指的力度卻那麽溫柔。我知道他從來不是萬能的,天才也有狼狽的時候,他愛挑食愛賴床愛隨便丟東西,很聰明可是不喜歡的事情就不學,總是在生活上把自己搞得很糟糕,沒有三觀沒有道德感也很不負責任。


    一定會有很多人恨你吧,就像酷拉皮卡那樣恨著你。盡管如此還是放不開。


    我最後伸出手抱住他,熾熱的痛苦,這種糾纏真要命啊。可是很溫暖,這是我能感受到自己的體溫到達正常人體溫的唯一時間,讓我那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活著的。


    “蘭斯,我們回家吧。”


    陽光從旅館未拉上窗簾的窗子裏透進來,今天天氣看起來還是很晴朗,還是一個大白天。


    作者有話要說:盛大吊唁的指揮者將孤獨麵對東方(在占卜裏,米露跟團子等於是一個人,所以,這句話的意思也可以是他們倆一起麵對東方。攤手,誰說悲劇,誰說的)


    我想說反正都快到結尾了,蹭蹭鼻子,嗯。我總要跟你們說一聲,摸摸下巴,嗯。團子不是處的。嗯。


    雖然團子跟米露的第一次很那個,霸王硬上那個不說,還是兩隻重傷得快要死掉萌物。本來不想寫的,可是不交代一下總覺得對不起你們。


    至於h--——--——大神,我諂媚地將自己的筆鍍金捧上,您來寫,我給你洗地板。


    沒實力,寫不來,你死心吧,隻能喝白開水跟吃青菜的窮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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