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梅雅讓我不要回頭時,一般都是他會把場麵搞得異常血腥的時候。


    草帽沿上有一滴水,緩緩地欲墜不墜,我頭有點暈,想起了三年前與梅雅第一次見麵的場景,他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小鬼,千萬別回頭哦,不然我可不敢保證不會連你都殺。”


    不含一絲憐憫之意的殘忍話語,我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水珠終於扯斷草帽沿的羈絆,摔碎在突然聚集的風中,衣服微濕,被風刮幹的。流星街的天空,尤其是暮色將近的天空總是比艾斯米華麗濃膩得多,這種過於厚重的色彩也給了抬頭望的人一種詭異的錯覺,仿佛天空早已經與這片沉默的土地連成一體不分彼此,讓人一伸手就可以撫摸到那些含著冰冷的暗灰卻色彩搶眼的雲朵。


    “梅雅,小心點。”我坐在石塊上,背對著他。


    我知道背後是什麽,執法隊已經分批無聲無息撤出流星街了,誰也不知道艾斯米那個軍事天才是怎麽錯開所有敵方的監視,利用完美的時間差快如鬼魅地消失在暗地遺跡的周圍。撤退的時間我也不知道,畢竟掌控整個艾斯米軍事力量的統領者擁有獨一無二的領導權利,久石三統可以一夜間攻入流星街的腹地,當然也可以用僅僅的半天就讓所有進入流星街的執法隊完整撤出。


    而貝貝街的目的與十三號街有本質上的不同,所以貝貝街成員應該是最後一批撤離的人員,在京拆遺跡時我就該猜到,如果不是撤退的時間近在眉睫,京怎麽可能拆得那麽暴力,怎麽說他也是一個考古學者,對於一切古老的文明都是心存一份最基本的敬意。


    也就是說如果剛才我沒掉下去直接跑出遺跡的話,外麵應該是有少數留下來的執法隊隊員駕駛的接應飛艇,哈裏斯他們大概都已經上去了。傷腦筋啊,早知道就不該蹲在遺跡裏耗時間,可也不算我的錯,沒人告訴我撤退的時間提前這麽多個小時,好,這也是應該的,畢竟這事關所有執法隊隊員的生命。


    當梅雅踢碎那塊擋路的大石頭抱著我站到實地上時,四周被驚動的流星街人員全像是覓到獵物的鬣狗快速圍攏過來,如果久石他們沒撤退,這裏怎麽可能出現這麽多流星街人。


    所以……是故意的嗎?計算好最後一批撤退的時間,在那個時間拖延我前進的腳步,陷入這種包圍圈裏?


    梅雅浸了水的草帽有些重,我頭痛地笑著,有點苦,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天才輩出。哎,腦子裏繞那麽多個彎,你這才幾歲啊,不怕中年禿頭嗎?


    風聲是種淩利如刀鋒的刮骨聲音,刺耳得背脊都涼了。我攤開手指,呆呆地看著,幹淨白皙,某方麵而言當我不回頭背對著時,我其實也是一朵隨時會夭折的溫室花朵。


    慘叫聲不絕於耳,又消逝在風中,我恍恍地聽著,對著垃圾延綿天際的那輪血色的落日,沉默在慢慢隨著光線的墜入而出現的大片陰影中蔓延開,這片土地上的無聲真的會讓人窒息,安靜得不見一絲柔軟的人性天真。


    梅雅走到我身後,渾身血氣,他的嬉皮笑臉下擁有的手段卻是貝貝街裏最狠最無情的,哈裏斯多次都對他搖頭。(.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米露,發呆呢?”


    梅雅在我身後坐下,雙手一伸穿過我的肩頸將我摟在懷裏。我聽到水滴摔碎的細微響聲,是梅雅的手,修長的手指靈活而有力,血水浸透了整雙手掌,血漬順著手背滑到指尖落下,一種慘烈的美態。


    我輕輕搖搖頭,“看太陽。”無論多少次,隻能沉默地看著屍血成山的場麵還是無法習慣,就算隻有味道也沒法習慣。


    “米露,那小子這次把我們坑慘了,拖延了最後一批撤退的時間,我們可能會被孤零零的留在虎狼成堆的流星街裏,久石那小子要撤退也不把時間說準確點,就算現在趕回去也來不及,因為附近都變成找碴團隊的新窩,一路殺過去不切實際啊。”梅雅將頭擱到我肩上,有點疲態的依靠姿態,跟著我一起看夕陽。


    我低頭看著他那雙還在滴血的手,不發一語,隻是將自己的手緩緩抬起握住,梅雅的手抖了一下,濕膩的觸感還有一點讓人顫抖的溫度,紅色浸透了掌心,我開口時聲音都啞了,“對不起。”


    梅雅愣了下,然後沉默。


    “對不起。”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血在彼此的掌縫間滑落,濺在腳邊像被踩爛的大羅紅花。


    這雙手的血,也有我的份。我沒有別人想象中的脆弱,可也絕沒有自己想象的堅強。我還沒有堅強到可以漠視這一雙血淋淋的手掌,也沒有堅強到可以漠視這片土地上窒息的無言。


    “對不起。”出口的喃語有些破碎,夕陽西下,黑暗爬滿了雜物間隙,不遠處披在垃圾中的破床單咧咧有聲。


    梅雅像是才聽懂我說的話,他反握住我的手,沙冷的嗓音裏帶著幾絲茫然,“米露,不要道歉,流星街從來不需要對不起,他們不懂對不起,知道嗎?不要跟他們說對不起,也不要跟我說,因為我也不懂。”


    “對……對不起。”什麽東西堵住喉管,我眨眨眼,眼眶很澀,“我才……才不管你懂不懂,我為什麽……為什麽要管你們懂不懂,隻要我懂就可以了……”為什麽一定要你們懂我才可以說,我才不管你們懂不懂,我不管。


    梅雅挫敗地苦笑一聲,然後從背後用力地抱著我,他說得很無奈,“被那個小子背叛的時候都沒哭,你現在為什麽要哭?我又沒讓你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屍塊,不對,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把屍體扔到你家地板上你都可以麵色不改。喂,小鬼,你哭毛啊哭,不要哭了,再哭我丟下你讓你哭死也沒用。”


    “你哪門子……的安慰,女人的眼淚是可以不用解釋的。”我抽泣一聲,伸手抹抹不受控製的淚水,手指上都是梅雅沾到的血紅,眼淚混著這抹紅色紛紛消失在腳下的間縫裏。身後濃烈的血氣彌漫,那些死去的人的血浸潤了被汙染的土地,前方夕陽依舊,不變地沉落。


    “你又哪門子的女人,小鬼就是小鬼,求你別哭了。”


    “我比你大。”拈起袖子粗魯地抹了把臉,臉頰有絲絲刺痛。


    “你什麽時候比我大了?”梅雅說得無力,他明顯處理不來這種有人在他麵前哭得稀裏嘩啦的事。


    “上輩子。”我實話實說,上輩子我可以叫你小鬼,真的。


    “是,你比我大,我說大嬸我們該走了,血腥味會引來大白鯊,你這小身板估計給他們塞牙縫都嫌咯牙,滿嘴骨頭刺的。”梅雅咧嘴一笑,那個笑容僅僅也就是在木頭似的臉上拉開一條縫,沒有任何誠意。


    他拉著我的手將我拽了就走,自始至終,我們都沒回頭。流星街這個地方不懂對不起,也不懂回頭。


    道路已經偏離,因為跑下水道的後遺症就是方向不分,如果我們知道久石不聲不響就把執法隊撤走了,可能當時梅雅死都會原路返回。現在,前方豺狼擋道啊。


    梅雅剛才還一臉嚴肅地問我,“我們八成要在流星街流浪了,米露,以後我負責搶方便麵你負責煮方便麵,我們一起搭檔就是方便麵二人組,你跟我混好不好?”


    然後是清晰的一聲“啪”,梅雅立刻跳腳怪叫,“米露,我毀容了怎麽辦?不是小白臉你就舍得下手啊,嗚嗚嗚,有沒有搞錯,胡渣滿臉就沒人權嗎?”


    “你覺得就我這種全都是骨頭刺的小身板能熬多久?我的消化係統處理不來食物中毒。”都什麽時候了還開玩笑,就沒個正經模樣。


    黑暗籠罩,夜幕來臨,我想我跟梅雅的這一夜肯定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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