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是要將我軟禁在恒黎宮了,他是怕我回奉清報信,還是怕戰火無眼,誤傷了我。


    既然勸不動段竟瑉,我自是要回奉清去找褚雲深,當麵對質他的身份,這一趟回來,勸戰未果,至少也要辦妥這一件事,才不虛此行。


    我思量著近幾個月內,段竟瑉是不會再挑起兩國戰事的,是以當務之急我應當先將身體養好,再圖後計。


    可歎這天下有多少流連失所的百姓,想要尋一安穩的庇護之地,如今我能得這樣的周全照拂,卻還兀自抗拒。


    果然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如此一想,我也隻得隨遇而安,沉下氣來好好將養。


    如今正值冬季,雖說恒京偏安西南,然到底有些涼意襲來,因此我也不願外出走動,每日隻在含紫宮內看書習字,偶爾還會練練驚鴻劍和輕功,一方麵為了強身健體盡快恢複,另一方麵也是以備不時之需。


    將養之中我命宮婢們將含紫宮內的鏡子盡數收了起來,怕不意中看見自己那憔悴如鬼魅的模樣,再添傷懷,期間段璀瓔倒是隔三差五來瞧過我,意容也帶著兩個孩子又來探了我兩次。


    我雖再沒有照過鏡子,然從她二人和漪水看我時的神情來判斷,我也知曉自己應是漸漸大好了。


    如此日子倒是過得極快,轉眼間又是兩月逝去,隆武二年已至,回宮後的這四月裏,我從未見過屏淩宮裏的段竟琮,說來也怪,這恒黎宮說大不大,然卻能教不想相見的兩個人絕無偶遇之時。


    段竟瑉自那日後,也並未再當麵瞧過我一次,即便是過年之時,隻有幾晚我夜中入睡之際,隱隱看得窗外有個清瘦人影,和著幾聲淡淡歎息,我情知是誰,卻也不願戳破,隻作不知。


    如此過了隆武二年的大年,春暖花開之際,我的二十二歲生辰,也已到了……


    頭一日晌午,漪水便將我兩月前命宮婢們收起來的鏡子又盡數擺了出來,彼時我剛從院裏練完驚鴻劍,甫一進內寢,瞧見這些久違兩月的銅鏡,一時還有些不大習慣。


    漪水倒是歡歡喜喜地引了我往梳妝台前坐下,我看著鏡中自己的容顏,也是歡喜不已,秦惑果然聖手,不過兩月時間,我瞧自己不僅一改憔悴病容,且氣色比往日還越發紅潤了些。


    “秦太醫果然好醫術!”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對漪水讚道。


    漪水立在我身後微微一笑:“不單是他的醫術好,這兩月公主你靜心修養,王上和貴妃娘娘的補品又是成堆成堆地送進來,自然是要將公主你養得更勝從前!”


    我亦在鏡中對她報以微笑,道:“漪水,這兩月裏你著實辛苦了!”


    漪水聞言眸中微微一黯,然轉瞬之後,又已換上了如花笑靨,道:“明日便是公主的生辰,公主可想過要許個什麽心願!”


    我低眉想了想,許什麽心願,如今吃穿用度一應俱全,還缺什麽呢?我轉首看著窗外,低低歎道:“除卻九州止戰,我不過是想要個自由之身罷了!”


    漪水聞言眉心微蹙,正待再開口說話,此時卻忽聽外間響起一陣腳步聲。


    我連忙起身,尚未走出內寢,但見段竟瑉已神采奕奕地踏了進來。


    縱然是兄妹,他這樣不顧禮法,不讓人通傳,也是不該,然與他兩月未見,我也不願一見麵便為了這點小事與他起了爭執,是以沒有再說什麽?


    倒是漪水見了段竟瑉麵色不大好,想是亦覺他這樣自顧自進來有些不合禮製。


    段竟瑉見漪水在內,麵上也收起了笑,淡淡對她道:“你先退下吧!”


    漪水隻得低低告退。


    想來今日段竟瑉的心情當真是好,他徑自坐了下來,便對我笑道:“兩月不見,你的氣色果然養回來了,怎的額上都是汗,身子可還是虛弱!”


    我抬手拭了拭額上的汗,笑道:“無妨,方才在院子裏練劍了,榮錦貴妃隔三差五便送來些燕窩當歸人參鹿茸,我的氣色又怎會不好!”


    段竟瑉很滿意地點點頭道:“倘若我沒記錯,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可有什麽想要的!”


    想要什麽?總不能告訴他,我想要他休兵止戰,我偏頭想了一瞬,道:“我想出宮走走!”


    他聞言麵上一冷,我知他誤會了我話中之意,忙又補充道:“不過是想去雲陽山上瞧一瞧,畢竟我曾在那裏修道一載!”


    此言一出,我便瞧見段竟瑉麵上閃過一絲難言的遲疑,然不過須臾,他還是痛快地點頭道:“出去走走也好,不過你須得當日往返……讓璀瓔同你一道去吧!”


    他能應允讓我出宮,雖隻一日,我已是十分歡喜,麵上亦真心笑道:“多謝!”


    他亦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方錦盒,語中竟似存了些忐忑,道:“其實我知道你並不稀罕,可明日畢竟是你的生辰,權當我一點心意,你且收下吧!”


    我接過那方錦盒,打開來瞧,是一段劍穗,不知用了什麽材質,花樣精美,觸手微涼,做工瞧著甚好。


    若以段竟瑉一國國主的身份而言,這送的並不算得是什麽大禮,然他也知道,我於金銀器物、玉石朱釵上一向不怎麽上心,與其送些華麗首飾,倒不若送這些小小物件得我歡心。


    我將驚鴻劍從腰間的劍囊中取出,兀自將劍穗掛在劍柄上,道:“我很喜歡!”


    他見我如是說,笑意漸濃:“喜歡就好,我尚有些要事在身,不便在你這裏久留,山上風大,你明日記得多穿一些!”


    “我省得!”我見段竟瑉邊說邊起身往外間走去,亦站起身來,一路將他送出了含紫宮。


    ……


    段竟瑉並未食言,第二日清晨,我剛起身,段璀瓔便已侯在了正殿,我見狀忙匆匆收拾了一番,便攜著漪水同她一道往京郊的雲陽山而去。


    猶記得上一次來雲陽山時,還是承武三十二年的三月初五夜中,我同段竟琮大婚的前一日,那夜我在此,同段竟瑉說了些恩斷義絕的話。


    白雲蒼狗轉眼桑田,今日再次到訪雲陽山,已是隆武二年的二月初三。


    前後三年光景,物是人非。


    三年前,段竟瑉在此曾徒手將我那修建一半的墓碑劈下山去,我猶記得他曾立誓道:“今日之痛,來日我必要段竟琮百倍償還!”


    這三年裏,他的的確確做到了,他不僅得了涼寧天下,且還當真教段竟琮付出了慘痛代價。


    這樣想著,再回首探去,不知是不是我無意中使了輕功的緣故,此刻段璀瓔及漪水等一眾隨行者已被我甩下了不短的路程,我見狀笑笑,也不停步等候,隻兀自感慨著往千霞峰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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