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私宴吃得並不盡興,除卻葛曉東是心中無事大醉一場,我們其餘三人,皆是各懷心思,如此吃喝一場,也就各自散了。


    兩日後,連瀛下旨將馬府女眷全數流放,卻未提麵刺黥文之事,我特意站在清安城門上瞧了瞧這流放的一眾女眷,其中並無馬琳與馬夫人身影。


    果不其然,第二日寅時我再登城門,便瞧見一輛馬車侯在城下,隻待卯時城門開啟,便要出城,而那駕車之人,正是換了平民裝扮的葛曉東。


    我見狀連忙從城門而下,葛曉東見我侯在城門之前,便笑道:“我原還以為言小姐不來了!”


    “豈會!”我亦存了笑意:“問津自是要與馬小姐當麵道別的!”


    我一語方畢,但見馬琳已挑起了馬車簾子,施施然下了車,連帶那位曾與我有過一麵之緣的馬夫人,亦在車內朝我頷首示意。


    馬琳握著我的雙手,麵上動容:“大恩不言謝,姐姐保重!”


    我看了一眼仍舊坐在車上的葛曉東,反握住馬琳的手,囑咐道:“你二人好不容易才走在一起,這等福氣,我是羨也羨不來的,隻盼著你兩現世安穩,相攜到老!”


    我聽到葛曉東低低一聲笑意,便剜了他一眼,又對馬琳笑道:“可莫要忘了,你兩還欠我一杯謝媒酒!”


    此時忽覺天色一明,原是卯時已到,朝陽初升,我見已有侍衛前來開啟城門,便鬆了馬琳的手,笑道:“君子相送長亭十裏,今日我亦效仿古人,送你們出城!”


    說罷我便騎了紅雪,隨著葛曉東的馬車一道出了城。mianhuatang.info


    直到離別亭在即,我才下了馬,衝著掀起車簾的馬琳招了招手,示意她不用再下馬道別,葛曉東亦對我雙手抱拳,算是做了最後的告別。


    此時無聲勝有聲。


    我瞧著那輛馬車漸行漸遠,心知大約此生與他二人也再無相見之日,然我們彼此皆知,即使相隔萬裏,這一份相交情意,也會天涯永存。


    他們感激我的援手之誼,我亦為他二人的患難真情而大為動容。


    一山,一水,一心人,終是有人代我圓了這個夢。


    我怔怔立在離別亭前半晌,才回過神來,正待翻身上馬,返回清安城,卻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漸漸傳來。


    我調轉馬頭看去,隱約可見一個白色身影,騎著一匹白馬而來,這個場景,分明曾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裏。


    多少次午夜夢回,我牽了馬立在驛道旁,遠遠望著他策馬而來,與我迎著日出並騎,相攜歸隱……


    恍惚間,白馬已到眼前,那一襲白衣翻身下馬,麵上是不曾多見的急切神色,扳著我的肩頭道:“言問津,你不許走!”


    原來是褚雲深。


    我回過神來,朝後退了一步,脫離他的鉗製,低低道:“黎侯這是何意!”


    褚雲深卻隻看著我,冷冷不語。


    我這才回味過來他方才的那一句話,原來他竟以為我要離開清安,我不禁失笑:“黎侯可見我帶了包袱行囊!”


    褚雲深瞧了紅雪一眼,略有尷尬,道:“我以為……”


    “黎侯以為什麽?”我打斷他,平靜地出語相詢。


    褚雲深麵上清冷、表情陰鷙,指答非所問地回了句:“你不能走!”


    我聞言心中不解,又淡淡重複了一遍方才那句問話:“黎侯這是何意!”


    這一次,他並未答話。


    我低首看著自己的鞋麵,再一次言明如今的想法:“從前是問津莽撞,誤將黎侯看作故人,如今問津已清醒過來,以後絕不對黎侯再做糾纏!”


    褚雲深聞言隻低低歎了口氣,對我道:“言問津,你贏了!”


    我正尋思他這句話的含義,耳畔卻又傳來下文:“冬路失火那日,你握著昭昭的手輕聲安慰,我遠遠初見你,還以為你是蕭逢譽的姬妾,心裏很是失望!”


    褚雲深的風流在清安城裏是出了名的,春路上那些煙花之地,經常可見他的身影,就是連瀛也曾提及,從前的清安爵府裏豢養了很多貌美的歌舞姬,即便比著祈連宮裏的,也是毫不遜色。


    我原已將與他相關的一切封塵起來,可他今日特特來說這一番話,到底是何意呢?


    我兀自想著,但聽褚雲深又道:“後來你在祈連宮住下,我因忌憚你與國主的關係,也有心疏遠你,你將我當成楚璃,其實我心裏……”


    他說到此處,似乎難以啟齒,一句話未完便沉默起來,半晌方又歎道:“你可以將我當作是他……”


    “將你當作是他!”此刻我已明白他是何意,便淡淡出聲:“黎侯說的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褚雲深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你不相信!”


    我搖了搖頭,道:“黎侯原就是風流人物,聽說春路上有一半產業已在你的名下,平覆侯府的姬妾容色之美、人數之多,更是堪比王室宗親,黎侯如今對我說這樣的話,不是取笑我嗎?”


    我見他沉默不語,便繼續道:“倘若黎侯不是取笑,那便是有心折辱了,旁人不識問津身份,難道黎侯還不知,想我是涼寧的靖平公主,如今還是奉清國主義妹,黎侯莫不是想教問津入了平覆侯府,去做你的姬妾!”


    褚雲深聞言容色漸漸黯淡下來,我望著這張與楚璃並無二致的麵容,心中雖是不忍,卻也不齒,他果然是風流之人,從前我糾纏於他的身份,他對我不聞不問,如今我已徹底放了手,他卻又來招惹於我。


    我見他不再言語,便翻身上馬,道:“今日問津隻當是聽了個笑話,就此先行一步,黎侯隨意!”


    言罷我便揚起馬鞭,作勢要策馬而去,誰想褚雲深卻快我一步,走到紅雪身前擋了我的去路,抬首看向我:“若是我以平覆侯夫人相待,散盡府中姬妾,你可還當我是玩笑!”


    此時的褚雲深,麵上是我從未見過的鄭重神色,恍惚間,眼前的這個白影,已同我記憶中的那個人重疊在了一起,一樣的衣著,一樣的麵容,一樣的語氣,仿佛時光從不曾逝去。


    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難以忘懷的,蕩氣回腸的承諾:“一山,一水,一心人,這一次,我來給你!”


    楚璃,是否是你知曉我要放手了,舍不得我,才趕來與我相見。


    我輕輕伸出左手,想要撫上眼前這人的麵龐,他似已感知我的心意,早已先我一步伸出了右手,我俯首看著馬下這風姿絕世之人,他的目光灼灼,麵上滿是期盼神采。


    “問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的手仍舊伸向我,語中帶著難以抗拒的魔力:“你信命嗎?”


    信命嗎?我從回憶之中驚醒過來。


    說話的人是褚雲深,是與楚璃有著同樣麵容的人,難道真是天意,難道真是宿命,是楚璃覺得我在這世間太過寂寞,才安排眼前這人來替他伴我。


    既已同過去道別,既已決定放手,我是否真的可以開始一段新的旅程。


    信命嗎?


    我似受了蠱惑,不自覺已伸出了左手,緩緩對他道:“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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